周明一直把莲花送出了学校大门,眼看着莲花那孤独的身影消失在傍晚昏黄的光芒之中。周明分明看见莲花那结实的身影在自行车上颠簸着,不知怎地,鼻子一酸,热泪盈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莲花的背影,仿佛看着自己的亲人越走越远。在周明心里,哥哥没有了,莲花姐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自己的亲人了!
晚上九十点钟,莲花才回到寨子里,刚进大门就感觉气氛不对,有几个兄弟见到莲花都躲躲闪闪的,实在躲不过去了,才低着头,跟莲花打声招呼。莲花正纳闷,走进后院,刚吆喝一声:“守卿。”看见偏房里刘王氏一边系扣子,一边拢着头发出来了,见到莲花忙用一种献媚的声音喊到:“妹子,你回来了?”莲花上下打量着刘王氏,只见她穿一件水红色的上衣,葱心绿的裤子,裤脚镶着半拃宽的绿色缎条,脚下一双红色的小绣花鞋,那双小脚,顶多两寸半,因为脚小,所以走起路来一步三摇,简直就是风摆杨柳,雨润芭蕉,倒也有些风情。
往脸上看,就不那么舒服了。刘王氏的脸长得本来不难看,但不白,平时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微黑面孔其实挺好看的,但今天刘王氏的脸上擦了不少的粉,白色的粉盖在脸上显得脸色又黑又黄,腮帮子上还涂了两团红通通的胭脂,头发上抹了至少有半斤的桂花油。这么多的油盖在脑袋上,不但没有显得头发又黑又密,反而显得又少又黄,头发上还戴了一朵大红花,整个脑袋除了红色就是黄色,猛一看上去不像是脑袋,整个一个西红柿炒鸡蛋!看着刘王氏这身打扮,莲花特别想笑,正要张口跟她打招呼,突然愣住了。只见从刘王氏的偏房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方守卿!
莲花感到一阵眩晕,只感觉眼前全是金星,她晃了晃脑袋,还是感觉院子里全是明晃晃的阳光。莲花跌跌撞撞地走进卧室,一夜的奔波、劳累、饥渴,再加上过度的伤心,她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头栽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她把被子蒙在头上,拼命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告诉自己,爹娘去世的时候她没有哭,决心嫁给贺凯环那个糟老头子的时候也没有哭,被贺凯环绑在柴房里的时候也没有哭,甚至后来跟方守卿闹别扭的时候都没有哭过。方守卿总说她不像女人,总说她太风风火火的没个女人的样子,但却从来没有强迫她改变过。
莲花经历的事情太多,受的苦也太多了,所以遇到事情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像刘王氏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呼小叫,更不会像普通的女人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再加上多年的磨练,使得她的性格也越来越像一个男人。可这一次,她委屈极了。
方守卿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走进屋子,想跟莲花说两句软和话,但看见莲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厨房揭开笼屉,拿出一个大窝头,边吃边往屋里走,走到屋里,窝头也吃完了,莲花被噎得直打嗝,又抄起桌子上的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满足地喘了一口大气,然后一头栽倒炕上,拽过被子就睡着了。
方守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躺在一边,和衣而睡。
第二天,方守卿一早就起了,独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发现李校长已经起来了。李校长穿了一身灰布裤褂,虽然身上脸上还带着伤,但脸上已经透出来隐隐的血色。李校长坐在窗口的桌子前,低头写着什么,见方守卿走过窗下,正准备起身行礼,被方守卿按住了。方守卿没有往李校长写的东西上看,只是微微笑着问李校长:“好点了?”李校长点点头:“好多了,多亏你跟孙道长,不然我就惨了。”正说话的时候孙道长走了过来,对方守卿和李校长说:“看来我这药还行啊。”李松斋在窗内点了点头,对方守卿和孙道长说道:“别站在外面说话,进屋来坐!”
方守卿和孙道长进屋坐下,孙道长说:“昨天你让吴桐叫我来,肯定是有事找我,昨天一天一直东忙西忙的也没顾上说,现在趁着大家都有空,好好说说吧。李校长也是有学问的人,让他听听,也好给你出出主意。”
方守卿叹了一口气,把自己对于参加联合抗日的疑虑告诉了孙道长。孙道长想了想说:“我问你,你想不想抗日?”方守卿说:“我恨死日本鬼子了,怎能不想抗日啊?”孙道长笑了,摇摇手中的拂尘说:“这就是了,既然你下定决心抗日,那就不用管跟谁抗日了。大敌当前,日本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现在你要想的是怎么抗敌,至于你跟谁,怎么跟,这都是咱自家的事,自家人怎么都好说。”听了这话,李松斋和方守卿都赞同地点了点头。孙道长一脸慈祥地接着说:“守卿啊,我问你,是一根筷子容易折断啊,还是一捆筷子容易折断啊?”方守卿说:“当然是一根筷子容易折断了。”忽然,他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我应该联合抗日?”孙道长点点头说:“守卿啊,你可是亲口跟我说过,那招安你的曹军长曾经答应过你,你们这个师虽然收编在****里,但是你有绝对的指挥权、罢免权以及自主权,不但可以不接受国民政府的指挥,而且军饷、枪支,国民政府全部提供。
如今,你真是吃爷喝爷不谢爷啊!说实话,别说你一个师长,就是曹福林那堂堂一个军长,也未必有这样的待遇啊!”方守卿挠着脑袋笑着说:“还真是,我跟您说,我刚刚被曹福林招安之后,曹福林就亲口说过,当初老蒋都没有给他这样的条件。但是我现在倒是糊涂了,是应该跟着共产党,还是跟着国民党啊?”孙道长笑着说:“这件事你就不用考虑了,起码在小日本被赶出咱们中国前,你不用考虑。
”方守卿一听这话,连忙以严肃的口气问道:“这话怎么说?”孙道长说:“国共不是联合了吗?你跟谁家不是一样啊?这就跟咱们平时过日子一样,家里有兄弟三个,你是老三,大哥二哥干的都是一样的事情,都是奔着一个地方去的,你跟谁走不都一样吗?”方守卿点点头,又问:“孙道长,听说你那道观都让日本鬼子给围起来了,连玄歌台都成了日本鬼子的监狱了,这国共联合的事儿,您怎么知道?”孙道长淡淡地笑着说:“这些年跟我习武的徒弟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个了,而且他们做什么的都有,只要有徒弟来看我就会给我带来全国各地的消息。加上清风、明月好打听,再说日本鬼子没占太昊陵之前,淮阳城里打把式卖艺的都在我道观前面的大殿里休息,这些江湖人知道的事情是最多的,所以别说淮阳的事情,就是整个河南的事情,我都知道。”
方守卿点了点头,接着又跟孙道长说:“孙道长,您说,现在共产党和国民党两边都说他们为百姓好,我看哪边都不是真心为了咱们老百姓,都想用小恩小惠收买我,然后让我替他们打仗!”李松斋一听这话,张嘴正要说话却被孙道长拦住了,孙道长说:“这你就说错了,国民党确实是真的把咱们当成炮灰,但共产党真是穷人的军队。我知道,你听别人说了不少共产党的坏话,但我问你,你听说过共产党抓壮丁吗?”方守卿摇了摇头。孙道长接着又问:“你听说过共产党强行征税,抢粮食抢东西吗?”方守卿又摇了摇头。孙道长又问:“我再问问你,几年前,你听说过共产党吗?”方守卿的头又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