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学校,孩子们都已经来了,周明回屋用冷水洗了把脸,就去给孩子们上课。“中国,是我们伟大的母亲,我们爱我们的祖国。”琅琅的读书声飘荡在村野,虽然已是初秋,有了微微的寒意,但这书声,却给了人们无穷的力量和希望。
几天后,莲花在寺庙门口遇到了带孩子出来玩的刘王氏,莲花客客气气地说:“刘嫂子,您出来玩啦。”刘王氏也想装得有点肚量,于是对莲花说:“妹子啊,现在方师长好歹也是个官了,这有本事的男人哪个没有三妻四妾的?再说,这寨子里没你也真不行,只要你回来,我就不跟你分谁大谁小了,咱们就一起伺候方师长。你主外,我主内。你看,我说妹子,你跟方师长也不是明媒正娶的,而且你嫁给他的时候也不是黄花闺女了。再说我比你大几岁,按说我应该是老大,可我不忍心啊,咱俩以后就平起平坐,你看这不错吧?”
莲花听了气愤之极,心里冰凉,但她尽量平静地对刘王氏说:“刘嫂子,您的主意着实不错,可是我跟守卿不大可能了,寨子里那么多兄弟,不缺我这一个。”刘王氏听了,一脸得意地笑着说:“是啊,那我好好把握,有空来玩啊!”说完,扭着身子回寨子里去了。
莲花转身正要走,扭头看见周明。周明说:“姐姐,那女人说什么呢?”莲花把自己和刘王氏的谈话跟她复述了一遍,周明气愤地说:“太欺负人了!人家的男人让她撬走了,自己偷着藏着也就得了,她还到处显摆,这女人还要脸吗?”顿了一下,又说:“姐姐,你真不在乎方师长了?”莲花叹了口气,眼神直直地望着远方,说:“说不在乎是假话,毕竟我们是青梅竹马的感情,而且成亲一年多了。再说,我也跟妹子你说过,姐姐我要是喜欢一个人,哪怕他说太阳是四方的我也会抬头看看,然后对他说:‘是啊,确实是不大圆。’我舍不得守卿,我是真心爱他,但现在守卿的心思已经不在我身上了,我强拉硬扯,也没什么意思啊。”
周明叹了口气,对莲花说:“说实在的姐姐,你太能干,太要强了,所有男人都喜欢当英雄,都是大男子主义,他之所以找刘王氏这样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会的小寡妇,就是因为他跟刘王氏在一起没有压力,而且,在他内心深处会有一种优越感,这是在你身边他不能体会到的。”虽然莲花没有完全明白周明说的话,但是她也大概听懂了周明的意思。她缓缓地对周明说:“当初爹娘被土匪杀了,我没办法,为了给爹娘报仇就跟了贺凯环,后来,他来攻打贺家寨子,我帮他拿下了寨子,还嫁给了他。在贺凯环那里的时候我天天惦记着他,终于跟他在一起了,我就想好好照顾他。虽然我本事不大,但是我想尽力帮他。我里里外外操持,还操持出错来了!我对他那么好,他却总嫌弃我,总是跟我念叨,我跟他的时候不是黄花大闺女。可是这个世道这么乱,爹娘死了,我不嫁给贺凯环怎么给二老报仇啊?我爹娘死了,我打算上吊随着我爹娘走的时候他方守卿在哪儿啊?他方守卿在娶媳妇!他说我不是黄花闺女,可我们成亲的时候,他也不是童男啊!现在,那刘王氏也不是黄花闺女啊!”
周明听了这话,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叹口气,扶着莲花回到了寺庙里。
再说方守卿,自从刘王氏来了之后,看着刘王氏那妩媚的容颜,看看刘王氏给自己单做的精致的小灶饭菜,看看刘王氏作针线活的时候那又细又匀的针脚,觉得莲花根本就不是个女人,所以难免更加忽略了莲花。刘王氏还装出一副不跟莲花争长道短的模样,时不时地还提议方守卿去接莲花回寨子,但方守卿一旦流露出来一丁点惦记莲花,真的想去接时候,刘王氏却又说:“方大哥,我跟您说,等过几天,她就自己回来了。这男人啊,不能太给女人脸,不然,那女人就认为您离不开她,以后她就更来劲了,说不定,寨子里的兄弟们也都不听你的了。”
方守卿本来就不是什么感情细腻的人,一听这话,尤其是想到寨子里不少兄弟都拥护莲花,就存了私心,也就撂下去请莲花回来的想法了。加上方守卿一直惦记着那匹枣红马,一直想把它弄到手,便三天两头地去打听那匹枣红马的主人朱关光的情况。听说朱关光是个老实巴脚的农民之后,方守卿心里就有了谱。他派马新勇去请朱关光来寨子里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扯一些不要紧的东西。
朱关光本来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时窝囊极了,以前他只是见过方守卿,谈不上跟方守卿有什么交情,所以一听方守卿请他喝酒,简直诚惶诚恐。他哆嗦着来到寨子,哆嗦着端起酒杯,对方守卿说:“方司令,您有什么事情啊?”方守卿笑着说:“没事儿,就是想你了,找你说说话。”这话说完,朱关光的心里更加嘀咕了,一杯酒喝了半天也没喝完。两人喝完酒,又说了一会儿不要紧的话,方守卿就派人套上车,把朱关光送回了家。
从方家寨子里一出来,朱关光就喘了一口大气,他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没想到,过了几天,方守卿又一次派人叫他去喝酒。还是原来那样,只喝酒,扯闲天儿,就是不说什么事。其实,不是方守卿不想说,是因为方守卿以前派出去打听朱关光的人回来说,那匹枣红马是朱关光的心爱之物,十分爱惜这匹马。在朱关光心里,这枣红马比他的眼珠子还重要,所以方守卿是实在不好意思提买马的事情。他知道,以他的身份,只要他一说买马,朱关光肯定就会一分钱不要地把马送给他,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就显得他方守卿太欺负人了,所以,他打算跟朱关光先拉拉交情,等朱关光不怕他了,再跟他说买马的事情。
忐忑不安地喝完酒之后,朱关光又被方守卿派人送回了家。到了家,躺在炕上,朱关光怎么也睡不着,他心里想:这方司令找我肯定有事,可我问他,他总是不说,这到底是为什么事呢?他越琢磨越害怕,越害怕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琢磨,最后干脆披着被子坐在炕上合计起来。
他老婆睡得正香,被他翻来覆去的折腾弄吵醒了。她睁开眼,见老头子披着一床被闷头坐在炕上发呆,于是问:“老伴儿,你半夜三更不睡觉,瞎折腾什么啊?”朱关光摇摇头说:“没事儿!”老婆子披上衣服坐起来,说道:“你还说没事呢,看你折腾的,天都要塌了。”朱关光说:“要真是天塌了就好了,关键这不是天塌的事情啊!”老婆子问:“赶紧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朱关光就把方守卿请他喝酒,但什么话也不说的事情给老伴儿说了。老伴儿说:“你说,方司令请你喝酒是不是因为咱家地窖里那两个人的事情啊。”一说这个,朱关光哆嗦得就跟秋风当中的树叶子一样。老婆子说:“这样,要是方司令不再请你吃饭,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地窖里那两个人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要是方司令还是请你吃饭,别麻烦,自己把这前前后后的事情交代个干干净净!”朱关光说:“那送那几个人来的那俩人,咱们也惹不起啊?”老婆子说:“方司令你也惹不起啊,你要是老实交代,说不定方司令还能给你做主呢。”
果然,两天之后,方守卿又一次请朱关光喝酒。朱关光跟老婆哆哆嗦嗦地道了别,颤颤巍巍地到了方家寨子,见到方守卿,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方守卿面前。
方守卿被朱关光吓了一跳,赶紧示意马新勇将他扶起来,朱关光死活不肯起来,一边磕头一边说:“方司令啊,我当了一辈子老实人,就办了这么一件糊涂事儿啊,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啊,您饶我一命吧,我求你了啊!”方守卿心说:“这买马怎么还出来要命的事情了,不对,肯定有别的事情。”于是,他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你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只要你说实话,我肯定饶你,不然,我姓方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朱关光犹豫了很久,终于说出了原委。原来,方守卿有两个手下,绑架了两个人质,怕方守卿发现,就把人质藏在朱关光的家里了,还威胁朱关光,如果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就把他们一家杀光,还要把那匹枣红马杀了吃肉。朱关光惹不起,只好答应了。
方守卿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连忙带人去了朱家,把两个人质救了出来,并且派人护送回了家,还拿了几十个银元,当做给人家赔礼的钱。然后又带着朱关光回了寨子,把寨子里所有的弟兄都集合起来,让朱关光指认那两个绑架人质的家伙。等到把那几个人指认出来之后,方守卿当着寨子里的兄弟们的面,对朱关光说:“念你是初犯,又是被人胁迫的,今天就先饶了你,以后,你要是再敢帮别人装作这些坏事,休怪我方守卿不客气。”朱关光吓得一个劲儿地给方守卿磕头,连声说不敢了。方守卿对马新勇说:“送他回家,顺便拿二十个大洋给他压压惊。”说完打发他回家了。
朱关光走后,方守卿开始训话了。他对部下说:“咱们现在是国民党的正规军,不是以前的土匪。现在,日本鬼子都打到咱家门口了,你们不想想怎么把这些王八蛋赶出中国去,就会自己人打自己人,你们好意思吗?以后,我再发现谁再绑票,别怪我方守卿不客气!来人,把这两个给我押下去,一人打二十鞭子。”几个弟兄正要押着那两个绑票的人下去,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声音:“慢着!”方守卿循声望去,见莲花跟周明大步走了过来。莲花对方守卿说:“方守卿,绑票的打二十鞭子就完了?你可真大度啊!”说着,没等方守卿回话,拔出枪来,“砰、砰”两枪把绑票的那两个人各打伤了一条腿,然后吹了吹枪口,把枪插回腰间。
方守卿看着莲花憔悴的样子,有点心疼,本来打算发脾气,但是没说话,只是狠狠瞪了莲花一眼。莲花也没理会方守卿,对王彦民说:“照顾好这俩兄弟,给他们好吃好喝,以后谁敢私自绑人,我叫他脑袋开花。”说完,大步走出了寨子。
这时候,刘王氏看着莲花开枪的样子,一阵肝儿颤,觉得自己再呆下去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情呢,这莲花要是冲自己开枪,那还有的活啊!方守卿都不拦着,看样子真的是女土匪啊!于是,当晚刘王氏不顾方守卿的阻拦,收拾了包袱,领着孩子回了家。
刘王氏回家了,方守卿以为莲花会回来,可没有想到,莲花没回来。他实在忍不住,溜达到了学校。莲花并不着急回家,她对方守卿说:“我现在经不起折腾了,在咱们学校这边看看学生,听听周明妹子讲讲课,也挺好。”方守卿说:“刘王氏走了。”莲花苦笑着说:“她走了,你就让我回去?万一她哪天再回来呢,我可经不起折腾了。还不如在这里安静点,也少折腾了。”说罢,莲花走进她和周明住的屋子,关上了门。
方守卿看着那扇紧紧关闭的门,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走了。
屋内,消瘦憔悴的莲花躺在床上,两行热泪从眼框里淌出。莲花何尝不想回去,但是刘王氏的那些话至今还回想在她耳边。她明白,那些话看似是刘王氏说的,一定有方守卿给她做支持,没有方守卿的骄纵,刘王氏又怎会有胆量说出那些话来?莲花又想起跟方守卿这一年多来,她做了那么多事,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方守卿什么时候如此骄纵过自己?莲花越想越伤心,用被子蒙住头,发出了沉闷的哭声。
周明下了课,进屋喝水,见莲花正用被子蒙着头大哭,又想起刚才看见方守卿在院子里走过,心里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她没说话,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把门关好,继续去给孩子们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