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义匪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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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辞别舅父回家乡,家贫只得娶痴妻 (4)

管家说:“好你个兔崽子,我好心好意赏你碗水喝,你不道谢也就算了,还把我家的碗摔碎了,你个王八羔子,来人!”话音刚落,就从门里窜出十几个穷凶极恶的家丁,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管家一指方守卿说:“给我打!”老长工赶紧护住方守卿说:“别打,他还是个孩子呢,让他赔了钱走吧。”管家哼了一声:“死不了的老东西!”又对方守卿说:“你赔我一块大洋,我今天就饶了你。”方守卿说:“一个碗值得了一个大洋吗?你家是土匪啊!”管家用大拇指一指自己的鼻梁说:“老子我就是土匪了,怎么样?快拿钱吧。”方守卿气得胸脯一鼓一鼓,他强压怒火说:“我没钱,出来大半天了,一个大子儿还没挣到呢。”管家说:“没钱,好啊,拿你的卖货挑子顶账吧。”方守卿气坏了,正要冲上去拼命的时候,被老长工一把抓住:“孩子,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撂下担子走吧。”

方守卿叹口气丢下担子走了。一路跑一路流泪,路过画卦台的时候,方守卿再也跑不动了,抱着画卦台前的伏羲像就哇哇大哭起来。伏羲像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哭着哭着,方守卿就迷迷糊糊地依偎在伏羲脚下睡着了。

一阵含着水汽的凉风吹来,方守卿醒了,发现太阳已经变得红通通的,悬挂在西边的地平线上。他打量四周,只见自己正好趴在画卦台外边的大柏树下面,他扶着柏树站了起来,看见不远处龙湖边上有一丛蒲苇,正好他连跑带哭折腾了半天,而且几乎一天水米没打牙,现在是又渴又饿。他跑到湖边,费了好大的力气,从湖边拔了几棵蒲苇,把蒲苇的根切下来,在湖水里把蒲根粗枝大叶地洗了洗,就把外面的硬皮一层层剥掉,边剥边叨咕:“我听大铜牙说过,别的地方蒲苇根又苦又涩还麻嘴,根本不能生吃。天下唯独咱淮阳的蒲苇可以生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现在肚子饿,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说完就把剥出来的蒲苇芯子塞进嘴里,三两口就吃完一个,又剥开一个,还是三两口吃完,吃到第三个,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方守卿叹口气自言自语说:“刚尝出滋味来,还真挺好吃的,又脆又甜。”

吃了一肚子蒲根的方守卿抬头打量四周,只见自己坐在一座大台子上面,大台子将近一丈高,有几十亩地大小,台子的四周都是水,只有一条小路从岸边延伸到台子上面,方守卿站起身来,围着台子的边缘慢慢地踱着步子,只见大台子上面有七间破破烂烂的大殿,大殿上挂着一块匾,当初方守卿在舅舅家的时候,舅舅在农闲的时候教他认识了几个字,所以他认得出来,匾额上的那三个大字是“画卦台”。大殿外面有四座斑驳不堪的石刻,在大殿的东西两侧各有三间破旧的小房子,还有两间还算完整的南房,外面还搭了五间席棚,还有一座黄瓦红柱子的八角亭,八角亭的不远处,有一个池子,池子跟湖水相连,石头砌成的池子边沿上面刻着“白龟池”三个字,池子旁边还有一块石碑,石碑上面刻着“蔡池秋月”四个大字。

方守卿又打量起自己靠过的那棵大树,只见那是一棵大柏树,长得奇形怪状,九曲十八弯。他站在东边看,发现这颗大柏树是朝西歪的,转了一下,从南边看,又发现这棵树是向西北歪的,他嘟囔着说:“听舅舅说过,画卦台外面有一棵八卦柏,从各个方向看,都是向不同的方向歪的,估计这就是八卦柏了。”

八卦柏附近还有一座伏羲像,方守卿叹了口气:“伏羲老爷啊,您是一代圣人啊,现在这个世道恶人吃香的喝辣的,穷人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我们也是您的子民,您怎么忍心您的子民受苦啊?”

伏羲像无言,又一阵风吹起,龙湖里飞起一群野鸭子,夕阳眼看就要落山了,方守卿想起今天的遭遇,不禁潸然泪下,货郎担子丢了,怎么向父亲交代呢?但是不回家,父亲和兄弟还不急死啊。方守卿兜起没有吃完的蒲根,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家了。

到了家,只见堂屋的饭桌上,点着一盏豆大般火苗的油灯,桌子上面是一筷子没动的饭菜,父亲和兄弟正在编着席子,金定坐在桌子旁边,笨拙地为方守卿补着衣服。

看见方守卿回来,金定赶紧站了起来,方守卿没说话,走到水缸前边,咕咚咕咚喝了一通凉水,方修珍对儿子说:“孩子,怎么才回来啊,担子呢?”听到父亲问担子,方守卿再也忍不住了,跪在父亲面前,抱着父亲的腿,哭着说了一切。方修珍长叹一声,抚摸着方守卿的头说:“儿子啊,人这一辈子,哪能一帆风顺啊,谁能不受点难吃点苦啊?老天爷哪会轻易让你成事啊。东西没了,不要紧,咱们可以再置办,只要咱们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就好。”方守卿的抽泣声渐渐地小了下去,方修珍说:“好啦。赶紧吃饭吧。”方守卿擦擦眼泪,把下午采来的蒲菜拿了过来。大家正要坐下吃饭,只见金定拿着火计照着亮走进里屋,在里屋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金定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走了出来,她怯怯地看了方守卿一眼,把包放在饭桌上。方守卿愣了一下,拿过包来打开,只见里是两块银元。不用说也知道,这是金定从娘家带来的嫁妆。

方守卿叹口气,看了金定一眼,只见金定还在那里站着,胆怯地看着自己,方守卿勉强笑了一下,尽量和颜悦色地对金定说:“赶紧吃饭吧。”金定一看方守卿对自己笑了,“嘿嘿”笑了两声,便坐下吃饭了。

方守卿拿起一棵蒲根,剥去硬皮,递给父亲,说:“今天路过画卦台的时候拔的,这东西又脆又甜,有点鸭梨的意思。”又递给方守丰一个,对他说:“自己剥。”拿起一个来,正要递给金定,又拿回来,剥了硬皮,才递给金定:“尝尝,挺好吃的。”金定高兴地接了过来。方修珍看见方守卿对金定好,也很高兴,于是就对家人们说:“别看咱家穷,咱们跟孔圣人吃的可是一样的东西。”方守卿很奇怪,问父亲:“这是为什么啊?”方修珍说:“这啊,还是我当初走街窜巷的时候听大铜牙说书听来的,当初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曾经来过咱们淮阳,那时候咱们淮阳叫做陈国,孔子到了陈国,就断顿了,他去弦歌台讲经,打算换点粮食,但是一点吃的也没得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孔子的一个徒弟叫什么来着了啊?哦,叫那个路子,不是,是子路!这个子路就在水边弄了几棵蒲苇,把根子外面的硬皮剥掉,发现里的芯子又脆又甜,这师徒几个就靠着这蒲苇根才没有变成饿死鬼。后来啊,咱们这里的蒲苇根就出名了,被称为蒲菜。”

方守卿精神也好多了,见父亲高兴,他也接着说:“那个大铜牙学问可多呢,回回我到集市上,都要听他说书,上回我听他说,这蒲菜还跟梁红玉有关呢。”

方守丰也长成大小伙子了,他长得长方脸,眉眼都像方守卿,只是比方守卿显得敦厚一些,厚嘴唇,小眼睛,一副老实厚道的样子,看见哥哥爸爸说得高兴,就插嘴问:“哥,梁红玉是啥人啊,是卖席子的吗?”

方守卿乐了,对方守丰说:“这个梁红玉啊,可是宋朝的一个巾帼英雄。那个时候,秦桧那个老王八蛋忙着卖国,梁红玉一个女人家家的带领着军队抵抗金兵,死活不肯交出咱们淮阳城。粮食吃光了就在城里找野菜吃,那些野菜是又苦又涩啊,梁红玉就想,有没有好吃又能解饿的野菜呢。突然有一天,梁红玉在龙湖边上掰了几棵蒲草喂马,发现蒲根不但顶饱,还特别的好吃,就是这样,梁红玉靠着蒲菜才顶下来。咱们这蒲菜,还有一个别名叫做‘淮阳大葱’,但是这可比大葱好吃多了,外地的蒲菜麻嘴,还全是硬丝子,咱们淮阳的蒲菜又细又甜。这种蒲菜只能在淮阳长,一旦离开咱们淮阳的土离开咱们龙湖的水,它就变了味了。”

方守丰说:“哥,上次我去弄蒲苇的时候,听说那个袁大公子,就是银元上面袁大头的侄子也特别爱吃这蒲菜呢。”

方修珍哈哈大笑说:“好啊好啊,这梁红玉、袁大头不管是正是邪都是打天下的,还都爱吃蒲菜。今天这蒲菜,还是从伏羲定天下的画卦台旁边摘来的,看来咱方家的儿子将来也是打天下的料。”

“哈哈哈”方守卿和方守丰也笑了起来,金定也“嘿嘿”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寒酸但是温馨的小院上空。

第二天,也就是方守卿成亲的第三天,是新娘子回门的日子,方守卿特意换了一身补丁少的干净衣服,陪着金定回张王庄。一路上方守卿大步走在前面,金定跟在后面,离着方守卿有几丈远,虽然金定没有裹过脚,但是跟人高马大的方守卿比起来,走得还是很慢。方守卿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一副很担心金定落得太远走迷路或者出现什么危险的样子。

走着走着,方守卿一回头,发现金定不见了,赶紧沿着来的时候的路跑回去,一边跑一边焦急地寻找,最后终于在路边的一个沟里找到了金定。方守卿跳进沟里,把金定拽了上来。看着金定走路不拐也不瘸才放心地再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回来,抓着金定的手向前走。走了一段路看见路人都盯着他们看,有的还咬着耳朵,指着他们边笑边说话,方守卿就放开了金定,焦急地搓搓手。忽然方守卿一拍脑袋,从道边的树上撅下来一根又长又细又直溜的树枝,一头塞进金定手里,一头拿在自己手里,用树枝牵着金定往前走。

走进张王庄的时候,很多人知道金定今天回门,特意来到大街上看看金定的女婿,只见一个牛高马大的长得很精神的小伙子红着脸低着头还用一根树枝牵着金定走过来,就纷纷过来跟金定打招呼:“金定回来啦,你看你女婿多精神啊,婆家对你好吗?”大家一边说一边围拢过来打量方守卿。方守卿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看,脸红得就像戏台上的关公,金定只是傻乎乎地笑着说:“嘿嘿,好,好。”

好容易摆脱那一群人,方守卿和金定继续向前走。猛地一回头,他才发现金定一步一个湿脚印,仔细一看金定的裤子也湿了一大片,方守卿叹口气继续拽着金定向岳父家走。

到了张员外家里,员外和夫人早就在门口等着了,毕竟是自己家的亲生闺女,而且从小都没有离开过爹娘身边,换谁都会惦记的。张夫人长得细眉淡眼,一张黄白色的鸭蛋脸,脑后挽了一个元宝髻,别着一根银簪子,身上穿了一件半新的缎子褂子,下面套着黑色的长裙。远远看见方守卿和金定一前一后走过来,张员外不禁嘴角往上扬了扬。等到方守卿和金定走到门口,看见方守卿虽然羞得大红脸,但是没有一点勉强和委屈的意思,金定虽然滚了一身土,还尿了裤子,但是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员外两口子对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

夫人一把拽过金定,把她交给老妈子说:“王妈,快带小姐到后边换身干净衣服,再洗洗脸,收拾得整齐一点。”然后对方守卿说:“姑爷啊,肯定是街口那帮媳妇们围着你们瞎唠叨了,金定从小有个毛病,人一多,一害怕就尿裤子。就因为这个,你们成亲那天我一天没让她喝水。”

方守卿笑了笑,跟着员外和夫人进了院子,看见院子里有一堆没劈好的柴禾,于是就拾起斧子劈了起来。员外拈着胡子,点点头笑了。

在金定家里干了一天活,方守卿扛着员外给的衣物、吃食和其他东西,带着一步三回头的金定回家了。

回家第二天,方守卿便又置办了一副货郎担子,继续走街窜巷地卖东西了。日子还是这样不死不活地过着,一家人虽然过得苦,但还算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