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朝堂上的事情了解多少?”瞿良邪深吸一口气,眼前的人叫她觉得陌生,仿佛从未相识一般。可他又分明就是那个总爱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的孩子。
墨谆自然是明白瞿良邪话中的意思的,父王一生兼爱,也是为了大钊和平而亡。但他不满的是墨珏将此事隐藏的滴水不漏,将蜀地一干人都当做了白痴。“夫人从前总教导,庙堂之上无良善,扫好自家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又怎么问起我朝堂上的事情呢?”
盯着墨谆看了半晌,瞿良邪终究只能轻轻地叹口气,微微垂下的眼眸敛尽秋色,薄施粉黛的面颊上,渐渐露出一丝惋惜,“你终究,不像他。”
她想,若是琏哥哥还在世,值此时刻,会怎样做?是为了他心中的天下大义灭亲?还是抽身离去不管谆儿死活?亦或者是助他一臂之力?
可无论她再怎么想,她的琏哥哥都不会再告诉她该怎么抉择,茫茫前路,她只能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前进。
“谆儿……”半晌,她抬起眼眸,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哀求,即便是向墨珏求饶时也不曾露出的的软弱神情。声音微微一滞,顿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收手吧,世间之事本就无公平可言,难道你真的要陈年旧案再次重现,让大钊再被鲜血染红吗?”
她的声音如此无力,实在不像旧年间挥斥方遒的上太夫人。
墨谆盯着瞿良邪看了一会儿,下意识地翻转着手中的酒碗,一字一顿道:“夫人这样说,便是将父王往的一干二净了?你是喜欢上墨珏这个人,还是喜欢上皇贵妃这个称呼?”
瞿良邪大概永远也想不到,有一天会从这个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伸手抓了抓心口,只觉得又痒又痛,却不能挠,只能静静地感受着那颗因激愤而快速跳动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般。
“我在你眼里,便是那水性杨花之人?”凉凉的一句话出口,她抚了抚腰间那枚勾月玉佩,忽的柔柔笑开,“罢了,原本你就是个孩子,若能理解,也就不会轻易被人蛊惑了。”
她的笑那样轻那样柔,就似每一个他来请安的晨间,她总是躺在廊下的梨花木椅子上,朝他露出这样浅浅的、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
只是这笑每次都刺的墨谆的眼生疼,在那双盛满了笑意的眼中,自己到底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孩子也好,大人也罢,夫人为蜀地所做的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也不例外。因此,为了报答夫人,本王已经决定,让夫人做蜀地的王妃,将来战争一胜,你便是大钊的皇后,我会为你空置六宫,这天下间,再无人可以伤害你。”
他转着手中的就粗瓷茶碗,学着昔年蜀地夫人淡淡的语气,说的那样漫不经心。
却听得瞿良邪心中一颤,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一张脸气的酱紫,开口不及说话,已经是一口鲜血洒在桌上,鲜艳的色彩溅在那双翻转酒碗的大手上,猩红的刺目。
一旁的沁儿忙从袖中取出一粒护心丸给瞿良邪服下,递了干净茶水,拍打着瞿良邪的背部为她顺气,一面怒瞪墨谆,“王爷好歹是琏王爷的长子,竟也说出这般没脸的话来,莫说小姐是王爷的继母,就是昔年悉心教导之情,是个男儿也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琏王爷可在天上看着你呢!”
沁儿向来是向着墨谆的,这次也实在忍不了了。
墨谆眉梢一扬,将眼中一丝担忧隐去,似笑非笑地看着瞿良邪,“怎么,你能嫁给皇叔,就不能嫁给我吗?父王死了那么多年,与其便宜了墨珏,倒不如我先收下,夫人放心,本王会对你从一而终的。”
“混账!”瞿良邪蹙眉低喝一声,别开珍珠与沁儿,咬牙起身,踉跄两步上前,扬手便给了墨谆一巴掌。又急喘了几口粗气,方才说道:“我怎会教出你这样不知廉耻的畜生,真真是枉费多年心血。”
墨谆摸了摸挨打的半边脸,有点疼,好在不及她话能伤人。他转头,敛去眸中笑意,犀利的眼神似乎要将瞿良邪灼穿一般,“反应如此激烈,可不是夫人的性格。今你已经入殷都为妃,便算不得我蜀地的人,自然也无母子之说。你能以弟妹之身下嫁皇帝,以婶子之身下嫁侄子,又有何关系?”
眼见瞿良邪脸色被气的煞白,他又扬了扬眉,继续说道:“说起来,你与父王连天地都不曾拜,实在算不得他的妻。”
如此一句话出口,瞿良邪方才缓下去的一腔热血又涌了上来,整个口腔都充斥着血腥味,血丝一点点从嘴角溢了出来。
“你但真要如此?”她一张口,满嘴的鲜红看的人触目惊心,沁儿急的用手帕去擦,可瞿良邪嘴角的血丝不断往外冒,止也止不住的。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夫人为我治理蜀地多年,我便将这浩渺天下当做一场烟花赠与夫人,岂不妙?”他说着,将手中溅满了鲜血的茶碗往桌上一扔,起身,用手去擦瞿良邪嘴角的血丝,眼眸温和,声音也是柔柔的,“像夫人这样的女子,天下间有几个男人不动心的?不要想着逃跑,陆熏能杀的,不止墨珽和柠儿。瞿府也好,你身边这两个丫头也罢,他们都不是对手。”
如此风淡云轻的威胁,听得瞿良邪无声苦笑。她也曾这般软言细雨威胁别人,为了蜀地,为了自己,也为了眼前这个人。可如今,她所传给他的上位者之道,他用来对付自己了。
从前教导他时,还当心他一个孩子是否能够理解,如今看来,他不仅理解了,还运用自如。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悲哀,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她始料不及了。
她将半个身子倚靠在沁儿身上,抚着腰间那枚勾月玉佩,身心俱疲,咧着嘴角凉凉发笑,“我以为你身体里流着琏哥哥的血脉,稍加引导必定成材,终究是我满腔心血错负,今时你的短见,葬送了蜀地也葬送了你自己。”
“夫人请吧。”墨谆不动声色地弯了弯腰,做出请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