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次变故,“猎人”号决定搞一次全面演习:救火演习、防火演习、防海盗演习及救生演习。救火演习很简单,也很顺利,由老轨科斯特假定机仓主机扫气箱着火,拉响火警,各船员按操练集合表携带工具奔赴火警现场,模拟扑救,然后又假定第二火场:废气锅炉着火,两个消防员穿上防火服,冲入假定火场,救出被浓烟“呛昏”又被大火包围的三名“昏迷者”,迅速将“昏迷者”抬到甲板通风处抢救……
接着又进行防海盗训练。
当船长拉响海盗警报时,大家按预定计划,携上刀斧棍棒,一齐冲上甲板,先用高压水管向欲登船的海盗喷射,接着假定海盗冲上甲板,大家挥刀舞棒和海盗搏斗,渐渐不支,有计划地撤回餐厅,关闭好所有走廊入口的通道,由船长统一指挥,坚守最后阵地……
两项演习结束之后,上午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于是,船长决定救生演习下午进行。
到了下午,海面上风平浪静,正是搞救生演习的大好时机。大家都穿好救生衣,各就各位,严阵以待。按照计划,三副杨佩儒和四轨欧阳杰要随艇下。欧阳杰看杨佩儒精神恍惚,脸色苍白,像病了似的,就悄声地问:“三副,你不舒服吗?”
“啊……没……没什么!”杨佩儒勉强地笑了笑,眼中分明掠过一丝痛苦。
昨天半夜,仍旧带着伤的巴雷蒂尼又像幽灵一样摸进他房间,不由分说就强求作欢。他反抗、挣扎,又惊又怕,但文文弱弱的他怎能抗拒体壮如牛的巴雷蒂尼!何况当时巴雷蒂尼已经变得如发了情的兽一样狂暴、粗野,三下两下就扒去了他的衣服,疯狂地践踏着他男子汉的尊严……
杨佩儒的心如撕裂一般。整个上午,他在驾驶台值班都神情恍惚,此时欧阳杰一问,他心里更加羞愧难当!“回去算了!”这个念头他想过,可回去就等于自己炒了自己的鱿鱼,到公司如何交待?同来的大伙都做得好好的,唯独你杨佩儒不行吗?公司的领导会用怎样的眼光来看待自己?若把事实捅出去,人家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自己年纪轻轻脸面往哪里搁?唉!假如我能像阿杰和恩家敏一样就好了,可以狠狠地教训那个禽兽一番!杨佩儒在心底叹息了一阵,不免羡慕地看了一眼欧阳杰……不!我也是男子汉,我不能一直这么怯懦!他恨恨地咬了咬牙!
是呀,一想到自己娇美的妻子琴,他心里的羞辱感更是火焰一般升腾,渐渐的,火焰变成了一股复仇雪耻的力量!“巴雷蒂尼!你这个混蛋,总有一天我会宰了你!”他在心底暗暗发誓……
“三副,登船了!”有人叫。
杨佩儒回过神来,与欧阳杰和几位水手一起下到艇上。
“三副,坐稳了,随时准备联系!”欧阳杰关切地提醒他。
救生艇“嘎吱吱——”往下放,快接近水面时,离船五百米左右的海面上忽地窜起一个巨大的水柱,足足冲上天空几十米,“哗”的一声巨响,一个庞然大物在水柱下落处的海面浮了出来,就像一座小岛!“猎人”号所有成员都看到这一景象,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小岛”上直插天空的鳍如一叶“帆”,正快速地向“猎人”号冲过来!
大家都愣住了:甲板上的人愣住了,救生艇上的人也愣住了,都好像在欣赏一种奇迹似的。
“三副,快告诉上面,收艇!”欧阳杰突然回过神来,急忙冲杨佩儒喊。杨佩儒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拿起对讲机说:“船长,艇放得太低,快接近水面了,下面有危险,马上收艇!”
“收到!你和艇员注意安全,保持镇定!船长也发现了危险,忙令大副指挥收艇。
可关键时候,麻烦来了:收艇时,压缩空气压力太低,绞艇机风机马达根本绞不动!眼看那座“小岛”载着尖锐的“帆”越来越近,推起的涌浪已经冲击到了“猎人”号!艇上的水手急了,仰着脸,挥舞拳头,大骂放艇的蠢驴怎么搞的……
巴雷蒂尼也急了,他害怕出大事故,忙命一水手马上通知机仓,将三台空压机全部启动起来,马上供气。
但为时已晚。那个浮动的“小岛”一抖,狠狠冲向大船!上面的人没看清,艇上的人看清了:那是一种巨型鲸。“猎人”号觉得一震,竟接连颤抖了几下!鲸尾扫处,腾起的巨浪直卷向救生艇,把离水面只有几米高的救生艇打得飞荡起来。
“抓紧安全索!俯下身!”欧阳杰大叫一声,自己也赶忙抓紧安全索,伏到艇底,一股冰凉的海水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救生艇一荡,“叭”地一声巨响,撞到大船上,又反弹回来。这样,尾缆钢丝一紧一松,钢丝吊钩一下子碰到杨佩儒的头上,他闷哼一声昏倒了!“快,你们把三副抓牢!”欧阳杰心里一惊,忙冲杨佩儒旁边的拉菲尔喊。
拉菲尔一手抓紧安全索,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杨佩儒救生衣上的束带。
“完了!”有人大叫了一声。
这时,那大家伙又狂怒地一扭,旋起一股巨大的水柱,“哗”的一声,溅到“猎人”号的主甲板上。接着,它调整攻势,再一次准备扑向“猎人”号……
“嘎——”
在这紧急关头,压缩空气供上来了,救生艇往上绞升了,躲过了扑上来的一股巨浪。
救生艇吊好后,马上过来两个黑人水手,把杨佩儒抬下来,送到病房进行抢救。其余的人则分头忙碌起来,决定教训教训这个嚣张的大家伙。于是,在船长和巴雷蒂尼的指挥下,有人去厨房冰库抬肉,有人去松缆,有人去抬大锚钩。一切都运到了船头,大伙用缆绳拴住锚钩,把半盖猪肉钩到锚钩上,用细钢丝栓牢。与此同时,一部分人在甲板上边叫边嚷,故意激怒那头巨鲸,激它不停地向“猎人”号进攻……
罗奥曼看一切准备就绪,就开启绞缆机,把拴好肉的锚钩慢慢放入大海。可那只巨鲸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撞击船尾,并不往船头去。船长让一个水手找来一面破锣,从船尾沿着船舷边敲边走,并让大伙也一齐嚷着向船头走。巴雷蒂尼让一个水手启动绞缆机,把放入海里的锚钩和肉一起绞出海面,绞出海面约一米左右,巨鲸气势汹汹地移过来了,大家停止了呼喊。只见巴雷蒂尼一挥手,开启绞缆机的水手向反方向一推手柄,“扑通”一声,锚钩又被抛入海里。巨鲸听到响声,扑了上去,张开大口,连钩带肉吞了进去!
“快绞!“巴雷蒂尼看准时机,一挥手,水手又拉回手柄。
绞缆机往回绞了……
“哇,钩住了!”大家惊呼起来。巨鲸被拉着渐渐浮出海面,看着鲸背上的鳍和那张足以吞下一头牛的巨嘴,吓得大家目瞪口呆,毛骨悚然……
“绞,继续绞!”巴雷蒂尼脑门上也冒出了凉气,连叫声都有些发抖。他看着巨鲸那有些发黑的皮、那充满愤怒的眼睛,心底暗叫:妈呀,这是什么怪物!乍看像蓝鲸,而那嘴巴和脑袋,却又像虎鲸——难道是蓝鲸和虎鲸杂交的东西?!
正在这时,经过短暂沉默的巨鲸,仿佛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狂怒地抖起尾巴,同时一摆脑袋,想吐出口中的东西,可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它一头往海里扎下去,一股水柱冲天而起,大家觉得船头猛地往下一沉,纷纷站不住脚,趔趔趄趄摔倒一片,绞缆机圈筒上的缆绳硬生生地被拉着倒转起来。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那溅起的水柱“哗”地盖到身上,冰凉凉的。船头立即乱哄哄地嚷成一片。
船头稍稍回升起来,大家赶紧爬起来往中间退,以防再来一次,弄不好摔到海里去。
有人揉着额头,有人揉着脚,咒骂着,没摔痛的抹着头上脸上的海水,看着大家全成了落汤鸡,忍不住狂叫起来!再看海面上,海水被染成大片的暗红色。
“哈哈,混蛋,快点去死吧!”罗奥曼叫骂着。
“哗!”巨鲸又一摆尾,溅起一股水,不偏不倚地冲向罗奥曼。罗奥曼吓得抱头就窜,但还是被兜头浇了下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嘀咕着:他娘的,犯邪了,看来还不能乱骂!他闭上了嘴巴,变得老实起来。
船长回到驾驶台,看到船头被拉偏离航向几十度,让二副贝塞罗打个右满舵,可根本不见效,船头被巨鲸拉得在原地兜起圈子来。他让大伙都回去,免得出危险。并通知机舱将主机降到最低转速,任由那家伙疯狂发泄,把他的精力消耗殆尽。
大家把缆绳固定到系缆桩上后,全部撤了回来。
巨鲸痛得狂怒不已,疯狂地咆哮着。越是这样,那只在它腮里的锚钩钩得越紧、越深……它狂怒地使足全身力量,拉着船在开阔的海面上兴风作浪,把平静的海面搅得沸腾了。
折腾了两个多钟头,巨鲸终于气馁了,精疲力竭地停下来,浮在海面上一动不动。大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纷纷向船头奔去。
“等等!”船长叫住大家,“孩子们,你们谁的枪法好?”
大家你瞅我,我瞅你,最后把目光投向恩家敏。
“为了避免危险,将它射杀后再绞上来!”船长也望着恩家敏。
“我对枪也是一知半解!”恩家敏故作谦虚地笑了笑,“不过我可以试试!”
船长从武器库里拿出一支自动步枪,递给恩家敏。恩家敏接过一看,是小口径的长管步枪,看上去挺先进的,像是以色列加利尔突击步枪。
“这是船上最好的一支步枪。”船长说,“怎么样,可以吗?”
丹尼斯和巴雷蒂尼一伙看恩家敏摆弄了一阵,好像也没搞出什么名堂,心里不禁有些好笑。
“什么警察,我看也是一个草包!看样子也是被淘汰了的角色!”丹尼斯想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来。
“No problem!”(没问题!)
没想到恩家敏轻松地一口答应下来了!
大伙来到船头一看,巨鲸温顺地浮着,浮在海面上一动也不动,两只凶狠的大眼变得温和了,一眨一眨地瞅着甲板上对它又呼又叫的人群,显得可怜兮兮的,似乎在说:“我投降了,放了我吧!”
“绞一绞,往上绞一绞!”
巨鲸已经毫无反抗之力了,乖乖地被绞出海面,只是无力地扭动几下身体。
“好,停!”巴雷蒂尼一挥手,然后转向恩家敏,“恩,准备!”
恩家敏“哗啦”一声合上弹匣,拉开枪机,把枪口对准巨鲸那硕大的脑袋。忽然,巨鲸眨了一下眼睛,静静地看着向自己瞄准的恩家敏,眼里似乎掠过一丝痛苦,接着,居然滚出了两颗大大的泪滴……
“妈的!”恩家敏忽然感到浑身一震,手有些发软——他不忍心开枪。
“哇——,你们看,鲸在哭呢,鲸也有眼泪!”舒尔发现了,大叫起来。
大家一看,果然有大滴的泪从鲸鱼的眼里不断地滚出来,不禁都感到十分愕然。
“见鬼了!”
“别是……”
“Shut up!”(闭嘴!)巴雷蒂尼也看到了,但他继而又发狠起来,“还不快射死它!”他向恩家敏大吼。
恩家敏咬咬牙,一闭眼,扣动了扳机,一串子弹全部射入巨鲸的脑袋,鲸挣扎了几下,慢慢地耷拉下眼皮……
“呔——”忽然,恩家敏闷闷地叫一声,端起枪向海面又是射出了一串子弹,把大家搞得一愣,不解地望着失常的恩家敏。恩家敏不言语,提着枪,独自一个人往船尾走去。
船头,大伙七手八脚地忙着,好不容易才把那只巨鲸绞到船舷,就是没办法把它拉到甲板上。
天色渐渐黑了,大家个个显得筋疲力尽,只好纷纷回餐厅吃饭。在夜间航行,船头不能拉灯——船头任何灯光都会影响驾驶台的视线。只好让那家伙吊着,等天明再想办法把它弄到甲板上来。
吃过饭,大家都聚在二台,有的看录像,有的吹牛,有的打扑克。赵起浪见高鹏一个人在厨房间冲地板,就过去帮忙。
“胖子,这下我们发财了!”
“发什么财?”
“这条大家伙少说也能弄个千儿八百斤肉,这两个月我们的伙食结余不上一个台阶才怪呢!”
“你想得美,总不能天天吃鱼肉吧!就是仙丹吃上几天也吃够了!”高鹏说,“你别是想让我钻牛角尖,把大伙胃吃坏了,也把老师傅我的手艺搞坏了吧!手艺一搞坏,那不就被炒了鱿鱼——哇,你这家伙真阴险!”
“我说你这个死胖子,人家说‘矮子肚里疙瘩多’,你人高马大的,怎么也满肚子疙里疙瘩!”赵起浪嚷起来。
“嘿嘿,我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高鹏不愠不火地笑了,“轻点声,让人听到还不知咱俩在做啥!”
“开什么玩笑呀!”刘长命也闲着没事,踱进厨房间接上话茬,“你们不是在搞同性恋吧!”
“你驴耳朵就是长!”赵起浪也笑起来。
“别逗了,我是来和你商量一个事的。下午你没见老恩神情有些不对吗?”刘长命不理会赵起浪的说笑,板起脸正经地说。
“大胡子呀,没事!他绝对没事!”赵起浪咧着嘴说。
“晚饭他都没吃,你还说没事!”
“什么事这么严重?”高鹏抬起脑袋,“大胡子整天乐哈哈的,好像从来也没不开心过呀!”
“我说没事就没事!”赵起浪拖着腔说,“我估摸着八成是他看到鲸鱼流泪了,看到那可怜的眼睛联想到了女人!”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你们懂吗?唉,我真笨,这么问你们干啥——你们肯定不懂,没有体验过!我告诉你,只有女人才能令男人伤心、疯狂,尤其是女人的眼睛——聪明的女人哪有用嘴讲话的!”
“那用什么?讲话不用嘴还能用……”高鹏傻傻地张着嘴巴,低着脑袋和刘长命凑在一起听赵起浪吹。
“用什么?用眼睛!跟你们讲这么深奥的东西,简直是对牛弹琴——这样吧,我给你们作个示范!”赵起浪边说边挺起腰板,调整一下姿势和情绪,进入了角色,说:“看,这种眼神充满挑逗,假如有女人这么看着你,那就等于在说‘亲爱的,我需要你’!”他边说边换了个姿势,故作凄楚地蹙起眉,眼里充满了留恋哀怨……
“我明白了,这种眼神是说,别缠着我,我很痛苦……”高鹏故作聪明地说。
“呸!”赵起浪点点高鹏的脑袋,“这种眼神就等于说,‘亲爱的人啊,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你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明不明白!不过不明白也不要紧,慢慢体会吧,这种功夫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赵起浪喘口气,“我这么说归根结底要告诉你们,女人的眼睛不仅能说话,那眼神儿就像一把剑,刺到你你就非疯狂不可!所以,今天你没见大胡子闷闷地叫一声嘛?那就是了,我想他想起了以前可能是老婆也可能是情人的眼睛,那眼睛曾刺伤过他,所以一想起来,心里的痛苦复发了,就变得疯狂了!男人一旦为了女人疯狂,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就是遇上一只老虎,也可以随手拈来捏死!但一旦过了那阵子,就泻了,瘪了,如泄了气的皮球。没泄气之前你别惹他,他不吃不喝都行,时间一过就没事!”赵起浪说完得意地抹抹嘴。
“高,实在是高!”高鹏听得云烟雾罩,一个劲地直竖大拇指。
刘长命也直咋舌头:“老赵,我今天才发觉你真是个‘人才’,咳,你这辈子真是选错了路——不该到船上来做呀!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他不住声地叹着。
杨佩儒早已醒来,并无大伤,吃点粥后好多了,虽然被碰的地方很痛,但到晚上仍可以坚持值班。
晚上,恩家敏和欧阳杰一个班。欧阳杰拿出一些饼干、牛奶、白糖来,对恩家敏说:“江涛说你晚饭没吃,所以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我不想吃。”恩家敏懒散地打个哈欠。
“今天到底怎么了——你一向不是这样的。”
“唉,今天是奇怪,那只鲸鱼居然对我流泪,而且,它眼里分明闪过一丝和人一样的眼神,凄楚、无奈、哀怨……和我从前的……妻子,那天和我从法庭出来之后,就分手了!分手时,她就是这种眼神……唉,真该死,我恩家敏什么都承受得了,哪怕死亡的威胁我也没有恐惧感、崩溃感……偏偏女人的那种眼神……真让我受不了!”
“别说得那么严重,这是正常情况!‘无情未必真豪杰’嘛!”欧阳杰劝慰着说,“其实,谁不想有个温馨的归宿,谁不想……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有七情六欲,就免不了被女人温柔的目光俘虏,不是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恩家敏抽出一支烟叼到嘴上,点燃,一个劲地抽。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阿杰,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早就想过了,没有一个爱的归宿,就如一个孤魂四处漂泊!我想,等做满这次合同,差不多能挣个七八万,加上去年的一点积蓄,在我们家乡买个三室一厅的住房,先把家安好。以后嘛,找份普通的工作也行,做点小生意也行,能不出来就不出来了!”欧阳杰灿然地笑着。
“没有爱的归宿,就如孤魂!”恩家敏笑笑,“看来我注定是个孤魂了!”
“恩兄,你又不是七老八十的,遇上合适的就不要错过,还可以开始的……”
“这玩意可遇而不可求!再说,阿杰,我真正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计划不如变化。我们还要做十来个月才能完成合同,这十来个月……唉!”恩家敏心事重重地叹口气。
“你有什么预感吗?”
“不是预感,是判断!我们这批人,运气都不好,上了这么一条船,遇上这么一伙个个比海盗还凶残的人,而且,这船总笼罩在一股神神秘秘的气氛之中!”恩家敏把丹尼斯找自己的事跟欧阳杰说了,末了又说,“你说这是一种偶然吗?他不会无缘无故找我并送我二千美金的,而且也不会只找我一个人。我想一定有不少人暗中听命于他。既然这样,关键时刻,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杀人越货,走私贩毒……这样,我们同处一船,危险不说,将来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吗?”
“看来我们要加倍小心才是!”欧阳杰听恩家敏一说,才察觉到这些平时从未觉察的细节来。
“是呀,‘知人知面不知心’。像我这样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毕竟少!我有时候真有些‘孤掌难鸣’的感觉!”
“你放心,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我始终会站在你一边的!”欧阳杰目光坚定地望着神色严峻的恩家敏。
黎明到来之前,当一切都沉浸在梦乡时,欧阳杰又习惯地醒了。他轻轻地爬起来,穿一条短裤和背心,到甲板上跑步。航线较长,跑步不仅可以保持心情良好,驱散心中的无聊和烦闷,而且可以预防一些不良习惯的滋长,保持充沛的精力。这大概就是欧阳杰坚持晨跑以来的最大体会和收获!
但今天早晨,他到甲板上刚跑了两圈,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感到烦躁不安,甚至感到有些窒闷,脑子里总觉得好像忘记做了一件什么应该做的事一样。他停下来想了想,有些莫名其妙:每天都是起身、晨跑、冲热水澡,然后洗脸刷牙、吃早餐、接班……他把每天公式似的生活轨迹在头脑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今天没有特殊的事情呀!怎么……他拍拍脑袋变小跑为散步,一边慢慢地散着步,一边若有所思地向海面上眺望。忽然,他目光停住了,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心里“格登”一声,他目光的尽头,海平线上分明有一个黄点……救生筏!他心里叫了一声,不免又想到几天前的事,就因为自己发现了一只救生筏,酿成了十几条人命的事件,如果不是恩家敏发现及时,事件将出现另一种结果,也许是更悲惨的结果!现在,仅仅是几天后的现在,在同一种情况之下,他居然又发现了一只救生筏!命运真会开玩笑,怎么偏偏又让我发现了?
欧阳杰怔了片刻,心里感到十分矛盾,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他盯着那黄点,心想,假如不是海盗呢?假如是奄奄一息的落难者呢?不行,我得问问大胡子,让他拿主意!想到这,他径直跑到恩家敏房间,急急地敲门。敲了好半天,才见恩家敏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开了门。
“快到甲板上去……”欧阳杰很焦急。
“阿杰呀!什么事?”恩家敏哈欠连天,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急不躁的样子。欧阳杰急了,一把扯住他就往外啦:“我发现了一只救生筏,你快到甲板上看看!”
“救生筏?”恩家敏这才没了困意,“等等,我穿件衣服!”
“穿短裤就可以了,又没女人!”欧阳杰不由分说就拉着只穿一条短裤趿着拖鞋的恩家敏来到甲板上。
“你看!那不是救生筏是什么!”
欧阳杰往“猎人”号垂直方向的海平线上一指,恩家敏眯起眼睛仔细一瞅,可不是,的确有个漂浮物,依稀可辨是黄色。
“快,犹豫什么,马上告诉船长!”恩家敏果断地说。
“我害怕再和几天前那次……”欧阳杰嗫嚅着说。
“怕什么!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万一要是遇上海难的幸存者呢?我们没发现也就算了!发现了眼睁睁看着怎么行!”
“好吧,我马上报告船长!”
这一次可热闹了,“猎人”号所有的臣民都在睡梦中被船长叫醒,大家纷纷来到甲板上,起初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等看到海面上那个黄点时,大伙的睡意全消了。
“真他妈怪了,怎么又有一只救生筏?!”
“我看八成又是他妈鸟海盗的诡计!幸亏我们有了一次教训!”
“哪能那么巧,说不定这次真的是遇难兄弟!”
“船长,我们救不救?”大伙都把目光投向老船长毕萨?维奇。
“管他娘的,自找麻烦干啥!鲸鱼还没解决呢!”罗奥曼嚷着。
“是呀,万一又是海盗,我们不是自找苦吃嘛!”卡罗附和着。
巴雷蒂尼让拉菲尔在驾驶台上保持了望,也来到甲板上。
“船长,您看怎么办?”
“你说呢?”
“我看……算了!万一……”
“万一上面有一些仍活着的人呢?”船长说。
“万一再碰上上一次的情形,又有谁知道!”丹尼斯插上话。
“丹尼斯先生,海上救难是职业道德问题!”船长盯着丹尼斯,缓缓地说。
“可您老人家也别忘了,我们现在按计划的船期,已经有些迟了!万一租家不高兴要退租,我们兄弟可都要失业回家了!在这种情况下……”丹尼斯还想说些什么。
恩家敏有些忍不住了,他走到船长面前,坚决地说:“船长,我们不能见死不救!若有差错我心甘情愿被炒!”
老船长赞许地看着态度坚决的恩家敏,微微点了点头。
“好,见义勇为!”丹尼斯不阴不阳地拍拍巴掌,扫了大伙一眼,“还有谁愿意以炒鱿鱼为担保的?”
“我愿意!”欧阳杰毫不犹豫地说。
“我也愿意!”
“我也愿意!”
……
功夫不大,乔、赵起浪、刘长命等站到恩家敏一起,出乎丹尼斯意料的是,贝塞罗和菲律宾籍的三轨阿里其也站到恩家敏一起,这多少使他有些气愤:“既然大伙都这么仁慈,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过,万一发生意外,到时别推卸责任!”
“猎人”号调转方向,向那个黄色的漂浮物全速驶去。
老船长毕萨?维奇任命恩家敏为救援队长,全权安排救援。恩家敏也不推辞,马上分配工作,欧阳杰、赵起浪、贝塞罗自告奋勇随艇下,阿里其、杨佩儒、罗奥曼及两名水手负责放艇,船长和老轨负责警戒及指挥“猎人”号车令,大副和AB拉菲尔在驾驶台值班,二轨和江涛坚守在集中控制室,随时备车,高鹏和卡罗负责接应,把二楼的一间大会议室整理好,以备抢救落难人员,其余的人全部由船长和老轨指挥,负责警戒,以防发生不测。
一切准备就绪,船长考虑了一会,还是把丹尼斯上缴的手枪还给了他,让他负责警戒。
“猎人”号缓缓泊近了那只同样静静的没有一点反应的救生筏,除了驾驶台和机仓当班的,所有“猎人”号成员都站在甲板上,大家谁也不说话,好像各自都有心事一样,只是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那只越来越清晰的救生筏。黄色的救生筏在大船靠近所涌起的微浪中,轻轻地起伏……
“里面有人吗?听到请回答!”船长用喇叭筒大声喊,过了半天,毫无动静。
“兴许他们不懂英语吧!”老轨科斯特和船长并肩站在一起,见半天没有动静,有些纳闷地望了望船长。
“不会的,即使不懂英语,听到声音还是总该有反应的!”船长摇摇头说。
“我看八成其中有诈!”丹尼斯自言自语,边说边把子弹推上膛。
“是呀,会不会是海盗躲在里面,专等我们下去,措不及防把我们干掉!”罗奥曼也咋咋呼呼地嚷了起来。
经他这么一嚷,有人害怕了,从舷边往后退,好像会突然从救生筏里伸出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一样。
“大家镇定下来,别紧张!”恩家敏扫了大家一眼,把目光转向船长和老轨,缓缓地说,“船长、老轨,我先下去看看情况!”
“你一个人?”船长摸了摸胡须,“要是有危险……”
恩家敏笑了,笑得很轻松,说:“你放心,船长!就算真是海盗,抓了我一个也没用,怕什么!”
“老恩,不行,还是我们一起放救生艇下去!”欧阳杰直摇头。
“是呀,大胡子,想当英雄还是回去做警察抓逃犯去,这样可成不了英雄,万一被打死……哎哟,看我这嘴巴!”
“赵胖子,你能不能闭上你那乌鸦嘴!”刘长命捣了赵起浪一拳。
“我其实也是好心!嘿嘿……什么话到我嘴里,说出来就不好听!”赵起浪边说边半捂着嘴巴。
恩家敏却不放在心上,他一手搭在欧阳杰肩上,对刘长命等人说:“别多说了!你们马上放个绳梯下去!”
大家劝不住他,只好七手八脚地从舷边放下去一个引水梯,又有水手给恩家敏拿来一根安全带缚到他腰上,另一端接一根长长的绳子。
船长走到准备顺梯而下的恩家敏跟前,把手中的手枪递给他,亲切地说:“恩,当心点!”
恩家敏接过枪,别到腰里安全带上,笑着点点头,然后顺着引水梯下去了。所有人都伫立在船舷边盯着他,不少人为他捏了一把汗。
恩家敏顺着引水梯一级一级地下,离水面只有二尺高了,他扭头看了看那只救生筏。在上面看,救生筏几乎紧挨着“猎人”船体,可到下面一看,救生筏离大船至少还有五六米远。
恩家敏目测了一下距离,思忖了片刻,然后双收抓紧引水梯,躬下腰,双脚用力在船体上一蹬,他便和引水梯一起飞荡开来,看看引水梯荡到最远点,正要回荡的一刹那,他双手脱开引水梯,一招大鹏展翅,飞身扑向救生筏……
甲板上所有的人都看呆了,有的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吗,有的几乎要拍起掌来,有的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好像在观看杂技表演,连欧阳杰也在心中暗暗喝彩。
“恩,真是胆识过人!”船长咂咂嘴吧。
“这孩子不该跑船!”老轨科斯特摇摇头,“我真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船上做个加油?”这边,赵起浪的嘴巴又憋不住了,他捅了一下身旁的刘长命:“喂,刚才大胡子那一招你看到没有?”
“我又不是瞎子!”
“啧啧,他还真行!啧啧,大胡子真给咱们中国人露脸!”赵起浪这下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又捅了一下刘长命,“我说长命,你没注意,刚才罗奥曼和卡罗,他奶奶的,都看得呆了,嘴巴张着,就像被扔在沙滩上的鲶鱼似的!”
何止罗奥曼,就是丹尼斯,刚才也止不住暗暗喝起彩来:“这个恩家敏,果然有两下子!”
“别嚷嚷,老恩进救生筏里了!”刘长命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
恩家敏一心扑在救人上,根本来不及多想别的,他双手刚刚抓牢救生筏便迫不及待地绕到救生筏门处,同时,迅速把枪拔出来,握在手中,小心敏捷地跨入救生筏那被帆布遮起来的门……
一跨进去,恩家敏仿佛全身被雷击了一下,呆住了,他看着里面的景象,足足怔了有五分钟,那是怎样的情景呀:里面人挨着人躺着,借着从阀门处透进来的阳光,他看清楚了,那些哪里还像人呀!个个脸如死尸一般,嘴唇上开裂着一道道口子,流出来的血又结成一道道血痂,已经看不出唇来了;那一双双眼睛,犹如一条条死了几天的鱼的眼睛,翻着白,只有一两个看起来还有点知觉,见到恩家敏,茫然的眼睛居然无力地动了动,接着滚出了两颗浑浊的泪……恩家敏看着这十几条生命,不,简直可以说是十几条干尸,他手一软,手枪滑到脚下,泪水“唰”地流了下来……
“恩,下面情况怎么样?”
耳边传来船长略显焦急的声音,这才使恩家敏恢复了常态,他用袖子揩了一把眼睛,对着挂在脖子上的对讲机,用有些变调的声音说:“船长,下面情况很糟,有十几个落难者,看起来都是亚洲人,需要马上抢救!”
船长听了恩家敏的汇报,沉吟了一下,说:“知道了,恩,我们马上放艇下去。你简单问问他们遇难情况。”
恩家敏调整了一下情绪,对着对讲机说:“他们几乎只往外出气,不吸气了,根本不能说话,有几个看起来已经没了知觉……”
救生艇放下来了。
由于大家知道了下面并非是海盗,而的的确确是一群海难遇难者,恐惧感全消除了,一个个开始显出了“英雄本色”,连卡罗也争先恐后地随艇下来了!
等救生艇靠到救生筏门处,所有随艇下的人,赵起浪、刘长命、欧阳杰、卡罗、乔、舒尔,他们先是奇怪地看了一眼等在筏门处的恩家敏,见他神情有些异样,等他们看到筏内情景时,大家才明白恩家敏为什么会发愣,每个人的脸色也都变得红一阵、白一阵,甚至救人的那种兴奋与豪情也随之僵在脸上!
杨佩儒有些不忍心看,但又忍不住不看,他的一颗心“咚咚”地猛烈跳着,似乎要跳出胸膛一样。“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他看着一具具几乎只剩下干瘪躯壳而没了灵魂的同行,感到一阵晕眩,“大海,你怎么这么无情,我们选择了你,你却这样来回报我们……”
欧阳杰也看得心惊肉跳,头皮发麻,心想:“怪不得人家说‘有女不嫁跑船郎,一年四季守空房’!其实,守空房倒罢了,万一是上有老下有小,那不就更惨了……什么浪漫主义,什么豪言壮语,此刻一定是空白,不,是苍白无力的……”想到这,他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赵起浪的脸上也找不到一丝的笑意了,他好像憋了很久似的,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对着身边的刘长命说:“老刘啊,跑了一辈子船,你说最后要是落得这个结局,岂不……唉,人家一定会骂咱们缺德事做多了!”
“一切都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啊!”刘长命像是在对赵起浪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在这种时候让阿杰发现了……”
“这是阿杰积的德,看来阿杰将来一定吉星高照!”
“喂!”恩家敏咳嗽了一声,用低沉的声音说:“大家别愣着了,救人要紧!”经他这么一提醒,大家才从发愣中醒来,纷纷行动起来。舒尔和刘长命跨上救生筏,使筏出口处紧挨着救生艇;赵起浪、卡罗、乔在艇上接应,把舒尔和刘长命抬过来的落难者放到艇里躺好……足足忙了一个多钟头,才基本把救生筏上十三个落难者全部转移到救生艇上。大家个个忙得汗流浃背,看着一个个频临死亡的落难者,他们心里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哀伤……
终于,十三个落难者全部被抬上了“猎人”号,其中,只有几个人眼睛还能动一动,表明生命还没有终止,一个人结满了血痂的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话,但终于还是没能张开嘴巴……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所有的人神色都显得凝重,就连丹尼斯、罗奥曼一帮穷凶极恶之徒,看了这种情景,也不免感到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抢救工作开始了,用不着指挥,一切都在默默地进行……
高鹏端来一锅稀粥,水手们一个一个小心地撬开落难者的嘴巴,一小匙一小匙往口里喂,余下的人吃点东西,准备继续开航。
虽然早已过了早餐的时间,可很多人根本就没有胃口,都显得心事重重的。船长毕萨?维奇看到这情景,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找到老轨科斯特,口气很沉重地说:“水手们都莫名其妙地闹情绪,这样怎么行?我看十成是目睹了这批落难者而引发的!”
“闹点情绪也是正常的,关键是如何克服这种情绪!”
“你有什么办法吗?”
“水手们对加油恩比较崇拜,也许他有办法!”
“那我们一起去找他商量一下!”
“恩师傅,这两人恐怕不行了!”恩家敏正在给一个身材高大的落难者喂粥,拉斐尔和乔在叫他,他把碗递给身边的于震海,走到乔跟前看了一眼躺着的落难者,他们年龄不大,眼皮已经耸拉下来,他逐个翻开眼皮看了看,看不到一点光泽,他又把手伸进盖在他们身上的毛毯里,放到他们胸口上。过了好一会,他站起身,对乔和拉斐尔说:“别气馁,还有希望!”
但乔和拉斐尔依然站着不动。
“耐心点,朋友,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恩家敏拍拍神情沮丧的乔和拉斐尔。忽然,乔忍不住了,两行泪夺眶而出。
“连嘴巴都撬不开!”拉斐尔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
恩家敏眼眶湿润了,他又扭头看了看其他人,不少人也都失望地摇摇头。恩家敏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强忍着,找到正一个人默默靠在走廊里抽烟的老木匠,说:“老……罗,你到木匠间拿些细的塑料软管来!”
“细塑料软管?”
“对!全部剪成一尺半左右!”老木匠罗清水不敢怠慢,马上去拿了一把剪好的塑料管回来,恩家敏让江涛帮着撬开一个昏迷不醒的落难者嘴巴,用筷子塞在牙齿中间,把一根塑料软管插入落难者的体内……过了好半天,一直在观察动静的大伙,忽然发现那个昏迷的落难者喉头动了一下……
“他喉头动了一下!”有人吃惊地叫了一声。
“我也看到了!”有人马上附和说。
“对,这样准有希望!”
大家激动起来,团团围住站了起来的恩家敏,七嘴八舌地说:“恩师傅,你……真了不起……”
恩家敏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笑了,他顺手帮乔揩了一把挂在眼角的泪水,对乔也是对团团围住他的大伙说:“朋友们,你们也这么做,一定有希望的!乔,坚强些,航海者是真正的男子汉!”他边说边握紧拳头,冲乔晃了晃。
“密斯特恩,船长找你!”有人在会议室外喊。
恩家敏忙走出会议室,果然看到船长和老轨在外面。
“船长,老轨,你们找我?”他走过去打招呼。
“恩,落难的人员怎么样了?”船长温和地问。
“估计不是太危险了!但还很难说!”
“这就好!”船长拍拍恩家敏的肩,“现在,大家情绪都不好,好多人连早餐都没吃!”
“船长的意思是你劝劝大家,心胸开阔些,不要因为这件事……难过!”老轨科斯特在旁边补充说。
“我明白了!我,还有我的朋友——中国人,一定会带头做好榜样的!”恩家敏充满信心地说。
“另外,恩,我已通知了二轨,”科斯特又说,“到港之前这段时间,你不必到机仓值班、工作,由你和服务生、大厨组成专门救援小组,负责照顾这帮落难者,平时,二副贝塞罗会协助你的!
第二天,“猎人”号又精神抖擞地起航了。
阳光很明媚,海面也一平如展,徐徐的海风轻轻掠过蔚蓝色的大海,成群的小飞鱼闪着银色的鳞光在美丽的海面上尽情地飞跃。
大家的心情渐渐地好起来。
恩家敏和众兄弟把十三个落难者轮流喂了些米粥,然后让他们静静地躺着休息,以便尽快地恢复元气。
忙好之后,他才感到早已饥肠辘辘了,到厨房胡乱吃了点东西,然后也来到甲板上。
“今天的阳光似乎特别美,”杰克逊眼里露着温和的神情,说,“这不由得使我想到了家乡的春天!”
他的话立即勾起了大伙对家的思念:家?家啊!你在哪里?哪里是我们的家?拉菲尔动情地说:“时间真快,出来快一年了,家在头脑里似乎成了一个遥远的梦!”
“你们真是的,什么不好提偏偏要提‘家’——这一提,还真麻烦,我也开始想家了!上海这时候也是春光明媚了吧!人民广场上空一定又飘满了气球,各色各样的,还有风筝。外滩上肯定游人如织了!”刘长命也不禁充满了神往之情,“这时候,带上小女儿,还有老婆去郊游,看桃花,看一派青色……咳,那才真叫生活!”
“别都白日做梦了!大胡子来了!”赵起浪却浪漫不起来。
恩家敏来到大伙跟前,微笑着问大家:“兄弟们,什么事谈得这么高兴?”
“大家都在闲聊,看阳光!”
“哦,雅兴不浅啊!”
“在这种和美的气氛里,没有歌声怎么行!恩师傅,你给我们弹几首吧!”杰克逊说。
“是呀是呀,没有歌声怎么行!”大伙纷纷说。
还没等恩家敏点头,杰克逊已经奔回房间去取吉他了。于是,大家拥着恩家敏来到船尾二楼平台上的游泳池边。
这当儿,赵起浪问道:“大胡子,那伙人怎么样了?”
“有的已经醒来了,有的也恢复了体温,已经能够正常地呼吸了,估计很快他们便可以复元的!”
“他们到底是哪里人?”刘长命插上话。
“我说你这人,看眼睛看外表,精精明明的,怎么闹了半天比我还笨!”赵起浪不等恩家敏回答,便抢白了刘长命一句,“那救生衣上的字,一看就知道是日本人!”
“哟!老赵现在越来越厉害了,连日语也懂!”恩家敏颇感诧异。
“哪里!我女儿暑假报名学日语,我看她写的那玩意儿,就像乡村小路上一场雨过后,鸡走过留下的脚印一样,我问她那玩意儿是啥?她说是日语。后来我就明白了,日语就是鸡的脚印!”
赵起浪一席话把恩家敏逗笑了,旁边几个人也笑了。刘长命说:“我本来就没注意这些,何况当时一心救人,哪里想到这些呢!”
“其实我一上救生筏,就注意到了!”赵起浪拍拍脑袋,“当时心里还真不舒服,想想当年小日本在咱们中国,什么坏事都干尽了!真有些不想救他们!”
“唉,这和那是两码子事嘛!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条生命,不救能忍心吗!都是吃跑船这行饭的,人家都说‘同行是冤家’,我看这句话用在跑船身上是不太合适!”恩家敏深有感触地说。
“我也是嘴上说说而已!”赵起浪“嘿嘿”笑了笑,“我这人辣椒嘴菩萨心,别说不会见死不救,就是让我捅与我有仇的人一刀,我的手腕也会不听使唤的!我一听说杀人,就是想不通是怎么忍心下得了手的!”
老木匠罗清水也挤在大伙一起,听赵起浪无心的这么一说,他忽然冷不丁地打个冷颤,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他继而又想:反正那天晚上我没亲手杀人,倒是小胖子于震海亲手杀了个黑人,我是清白的,问心无愧的……
杰克逊抱着吉他走来,把吉他递给恩家敏,说:“恩师傅,你就随便给我们弹几曲吧!”
“好吧,我就随便弹了!”恩家敏接过吉他,轻轻地和了和弦,接着,优美的音符便从他灵巧的指间滑出,轻轻地飘散开来……
一切恢复正常之后,正常的生活秩序又开始了。
吃完早餐,水手们都到船头,在大副巴雷蒂尼和水手长罗奥曼的指挥下,想方设法准备把那头依然半没在海水里的巨鲸拖到甲板上来。
恩家敏则挨个儿地检查那批得救的日本落难者,他们好多人身上有多处溃疡、脓肿,恩家敏一一地给他们消毒、涂药,倒也忙得不亦乐乎。等他忙得差不多了,高鹏把一锅专门为这些落难者熬的粥费力地端来了,一碗一碗地盛好放到桌子上,他边盛边自言自语地说:“吃吧吃吧,吃多点就好了!”
恩家敏站起身,忍不住笑了,拍拍高鹏的肩说:“大师傅,你在唱儿歌呀!”
“哪里,我是真的同情他们,你看他们那嘴唇,都是血痂,连皮也看不到,那脸色……唉,今天好多了,那天一抬上来,我心里那个难受,简直形容不出来。你想,要是没救了,这可牵扯到多少孤儿寡母啊!”高鹏说完了,连叹了几口气。
“现在没事了,他们基本上可以自己吃东西了!”恩家敏也叹了口气,端过一小碗粥,递给一个半躺半坐的中年落难者,说:“也真险,要是发现晚上一天半天,可就糟了!”边说边有对那个落难者用英语说:“来,多吃一点!”那个落难者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恩家敏,眼里充满了感激,他双手捧过恩家敏端给他的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动了动唇,终于费力地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声“谢——谢——”听起来英语说得并不太好。恩家敏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能说话了!
“老恩,他能讲话了!”高鹏在旁边,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你问问他们是怎么……”
“等他们吃完再问吧,估计他们多数都能讲话的,只有两三个人,吃粥还需要喂,你帮我一起把那体质较弱的喂一喂!”
大部分落难者已经能够挣扎着半躺半坐起来,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慢慢地往嘴里舀一小勺一小勺的粥,恩家敏和高鹏喂那个自己不能吃东西的落难者,足足用了一个多钟头。
“师傅,谢谢您!”
几个精神较好的落难者,吃完了粥,纷纷向恩家敏和高鹏致谢。
恩家敏坐到他们身边,用英语问:“你们都是日本人?”
其中一个稍年轻的点点头,并说他是二副。
“你们怎么遇上……风浪……”
“不!不是!”
那个年轻人摇了摇头,脸上显出极其难过的神情,心情看来很激动。过了一会,他平静下来,有些费力地缓缓用英语告诉恩家敏,他们的油轮,船名叫“SUNRISE”,从夏威夷驶往巴西。一天深夜,船身一阵痉挛,过后,所有的机器便莫名其妙地停了,船也开始往下沉,等大家发觉之后,应急发电机却启动不起来,在一片漆黑之中,救生艇也放不下了!慌乱之中,仅放下一个救生筏,而落水者除了他们十三个人侥幸爬上救生筏外,其余的全部被大船下沉的漩涡卷入了海底……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恩家敏听了,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是呀,到现在,我们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眼里闪着泪花。
“我们有幸遇上了恩人的搭救,而那些兄弟,葬身海底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也别多想了,好好休息吧!等我们到澳大利亚,通知你们领事馆,他们会送你们回国的!”恩家敏安慰他们说。
“老恩,你也问问他们叫啥名字,这么大一摊,分也分不清!”高鹏在旁边捅了捅恩家敏。
哪知一问他们的名字,怎么也听不懂,因为日语翻译成英语,名字不好翻译,或者翻译了也听不懂,不好叫。恩家敏干脆掏出纸和笔让那个年轻的二副用日语写,写好了两人看半天还是记不住。
“算了算了,干脆给他们编个号得了,从1号到13号,方便记,省得记什么‘大郎’、‘二郎’的!”高鹏笑着说。
经过了两三个小时的忙碌,大家终于把那头巨鲸绞到了甲板上,它横躺在一号仓的仓盖板上,竟然比“猎人”号宽度还要长——鲸尾还耷拉在舷外。人站在旁边,如同站在一座小丘陵旁边。
水手们欢呼着,拉出电焊机,先用两根长长的铁棒将鲸的嘴巴撬开,然后用几根又圆又粗的铁棒撑住鲸的上下唇,人钻进去,用斧头把锚钩钩住的地方砍开,然后开启绞缆机,把锚钩慢慢地从巨鲸嘴巴里拉出来。
这时,有人拿来照相机拍照,有的躺在巨鲸的嘴巴里拍,有的干脆用梯子爬到鲸背上拍,有的盘腿坐在鲸嘴里,双手合十,双目微闭,俨然一个在山洞里打坐的禅师……接下来就是杀鲸。一块块的肉往下割,刀、斧头、锯……什么工具都用上了。专门有几个人负责运输,把割下来的肉用小推车运到冰库。后来,把船上所有空桶都用上了,鱼油足足装了一百多桶也没装完。
这样,一直忙了两三天,冰库里堆得到处都是鲸鱼的肉,但那头巨鲸还剩一般没有肢解,大家也烦腻了,费了好大功夫,干脆把剩下的巨鲸扔回了大海。
这时,“猎人”号已经过了赤道,进入了南半球。
那帮落难者在恩家敏的精心照顾下,恢复的很快,连体质最差的三个人也能到甲板上散步活动了!另外一些人则抢着到厨房里帮着洗肉、拣菜、冲地板、烧水,每天天一亮就爬起来,把“猎人”号的走廊、墙壁拖得干干净净,还争着为大伙收拾房间、洗工作服……这样,恩家敏就可以轻松一下了,一到下午,大家都簇拥着他聚到游泳池边,唱啊,跳啊。更有那帮日本人,感激地为大家演唱日本歌曲,或者为大家表演日本传统的相扑,引得大家开心得大笑不止!
又迎来了一个礼拜六,例行下午休息。所以中午收了工,吃完午饭之后,水手和加油门都钻进了房间内,充分享受这属于自己的时间,这时候,最好的安排就是在这风平浪静的闲暇之中美美地睡上一觉。
欧阳杰下了班,洗个澡,躺在床上,准备睡一会儿,却睡不着,就把丽娟的信从枕头下拿出来看,其实,这信从头到尾他已经能背下来了。只不过信拿在手里,睹物思人,心里的感觉不同而已。
他头脑里正浮现着丽娟那清丽可人的浅笑,忽然,耳边飘来隐隐约约的吉他声,声音有些幽婉哀凄……一定是恩家敏!他想。可他不明白恩家敏怎么弹起这种低沉的曲子来了!他感到奇怪,干脆爬起来,循着吉他声,漫步来到船尾主甲板上背阳的一侧。果然是恩家敏。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怀抱吉他盘膝而坐,面对无垠的海面,投入地轻轻拨弄着弦,居然没有发觉欧阳杰来到身后。
一曲终了,欧阳杰也盘膝坐到他身旁,笑着说:“恩兄,心情不好?”
“噢,阿杰呀!”恩家敏转过头,笑了笑,“没什么!有些莫名的烦恼!”
“是呀,我听你弹的曲调,没有了往日的铮铮之音!”
恩家敏顺手把吉他放到旁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阿杰,其实,世界上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尤其是人,有时变得连自己都为自己……”
“今天,我突然想起了女儿,竟是那么地想念小家伙……其实,我并不是铁石心肠的男人,说起来,我倒可算是感情细腻的那种类型。中学时,也曾崇拜过像顾城、舒婷、戴望舒、北岛之类的诗人,也如同热爱文学的年轻人一样,充满了诗人的浪漫和热情,直到做了刑警我才发现,生活只靠热情和向往是不够的……我也曾经渴望有一个幸福的家,可生活偏偏击碎了我的理想……我错了,但孩子却没错,她来到这个世界上,那么小就失去了家,母亲离她而去,我到处漂泊,尽不到一点做父亲的责任……”恩家敏动情地说着,眼里闪动着泪花。
“恩兄,别难过了!想开些。你不是经常劝我,做了海员,心胸就要像海一样宽广,意志就要向海一样深沉而坚定,不向一切苦难和不幸低头吗!我曾写了首诗,名叫《海祭》,我在诗的开头写道:举起酒杯/祭奠我的朋友也祭奠我自己/让所有为海而生的人/像海一样平静地承受人世间一切苦难/让所有为海而死的人/长眠在红珊瑚搭成的宫殿里……”
“嗯,好诗!”恩家敏叹口气,点点头,轻轻地跟着吟了一句:“让所有为海而生的人,像海一样平静地承受人世间一切苦难,让所有为海而死的人,长眠在红珊瑚搭成的宫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