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陈后主自从那日去施文庆府上探望遇见张丽华后,茶饭不知滋味,神情错乱的脾气古怪发作,使人不知所措。使人接到宫中,更待之与别妃嫔大不相同,整日伴随身边,形影不离嬉戏玩乐,甚至于孔、龚贵妃难得能与后主见到一面。引得后宫妃嫔媵嫱妒忌,有陈贵妃心直口快,啐骂张丽华妖姬惑主,后主大怒,下令即行处死。后宫为之一颤,不敢多做怨艾。先朝制度,皇帝临朝之时有皇后座位身侧,而叔宝别添一座与丽华,伴随左右,时常抱在怀中朝议,而张丽华记忆过人,凡过目奏章文批,都能过目不忘,可以倒背如流与后主群臣参议,不复周折翻找查阅,后主以为幸运。张丽华因此纳贿擅权,又且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固宠****;当时江南之人只晓有江、孔,不知还有陈后主。群臣苦谏不能丧失体统,后主却说朝臣冥顽不灵,不堪重用,因此不肯听从。更加放纵不顾。
一日夜寝丽华宫苑,感觉简陋破旧,不能与丽华绝妙颜色对称,踌躇之间,应施文庆建议,督造一座恢弘殿宇善养美人,后主深以为是,于是颁布诏令,广招天下贤士以及能工巧匠,施文庆、沈客卿、阳惠朗、徐哲、暨慧景,替他采山探海,剥众害民。在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座大阁,都高数十丈,开广数十间。栏槛窗牖,都是沉香做就;还镶嵌上金玉珠翠,外布珠帘。里边列的是:宝床五几,锦帐翠帷。且是一时风流士女,绝会妆点。在太湖、灵壁、两广,购取奇石,叠作蓬莱,山边引水为池,文石为岸,白石为桥;杂值奇花异卉,伐木取竹,大兴土木,强抢男女人丁服役,传喻诸侯增添朝贡。沈客卿与施文庆相同计议谋划,担任督造事宜,为主分忧。
地方官员为表率讨好,加重征收赋敛租税,王侯将相敬献千两黄金,富商大贾奉献百万资财,指示三座殿宇尽快完成。
建成之后,陈主自住临春阁,张丽华住结绮阁,龚、孔二贵嫔住望仙阁,三阁都是复道回廊,委宛相通,无日不游宴。外边孔范、江总,还有文士常侍王囗等;里边女学士袁大舍等,都是陪从。酒酣,命诸妃嫔及女学士江、孔诸人,赋诗赠答,陈主与张丽华品题,各有赏赐;把极艳丽的,谱在乐中。每宴,选宫女数千人,分番歌咏,焚膏继晷,辄为长夜之饮。说不尽的繁华景像,道不完的风流态度。
冬雪消融,春风卷敛衣袖缓缓飘动,早已经过了立春时节。再过三五日便是文彧完婚时候。自从经历先前种种,文彧看望弼世园之后,再没有走出房门半步,每日静静地呆在屋子里凝望出神,或者躺在床上沉闷不语,连庶时常来看望,也只是无精打采的说话,表现的痴傻一样情状,外人莫能知道。有时独自一个人坐在落虹桥边,对着河里的游鱼说话。文戡与李夫人商议说:“府中人多事杂,多有不便之处。”文垲请说道:“陛下兴修土木,建造三宫,诸侯广有贡献,恐怕我们免不了千金万钱,是不是还要合理调度?”王夫人说出一堆道理,感慨府中如今已经不比往日,虽有亭阁金镶玉,沧海辽阔不自家。文戡拟主意说:“但凡开支用度,能免则免,不过倒有一点,决不能失了礼数,让外人笑话;度君王意思,眼下情景也实不好张扬鼓吹,招引闲话猜疑。”大家再而商议具体,然后依循办事妥帖,请尚书姚察到府中说话。
李夫人并不管理府中账册,日常多由王夫人打点,这时候不得不找主簿高朗,亲自料理过问,仍然少不了大小询问王夫人具体行事,周全妥帖,不能马虎差错,主要因为撑持门第尊严。无萱阁尽管院子大方,却人多嘈杂,迹象混乱,不能作为体面所在,因此王夫人建议让连庶搬出院落,先与李夫人商量,夫人却说:“方外楼还算宽敞,向来郁鸿独处,显然冷落清净,不需要再加周折。我也知道郁鸿与连庶两个情深,肯定不愿分开。”因此暂且搁置不议。铺排大小事情,照时还请差事,王夫人替他讨了去园子里值花种草,布添景致,高朗监督管理,调拨使用往来人丁财物,与两位夫人说之,便做裁议。
连庶看到文彧情状,时过境迁,每每想到曾经欢快情景,怆然涕零,心神久久不能平静,依稀过往场景浮游模糊眼界。生命历程难以预知,脆弱的心灵可以轻易地破碎,也许是一时的兴起,谑浪笑傲,书生意气的挥洒泼墨文章,高远志向,惹得人群欢欣妒忌,为之孜孜不倦的直到白发苍髯,倾尽心力血气,死去的那一刻,抹在脸上皱纹下一抹灿烂的余晖。而有些人注定不能平静,或者暗自嗟伤的悲伤沉沦,狂歌行进,走在自己心声的道路上,也许终于爆发,那一声震天的呻吟,源自于大地最深层的命运,可能为之风雨奔腾,竟然始终如一的侠客独行,不兼顾外人呼啸的批评。沉默不是不可能,只是还不到时辰。
风吹过,霜雪来迎,飞花落红的泪水吟叹已经成为过去,掩埋作故事,翻开历史的一页篇章,过去的随之覆盖无影,看不真切,朦朦胧胧,直到很远,后来消失不见。云烟散开,新人对面接踵而来,放下自己背负重压的脊梁,在上路继续拾整走向,试问从哪里请教彷徨?少年不知愁滋味,雪夜戏张扬;亲捧汤药冷热尝,分明看得清楚文彧泣血话隐情……想到这里,连庶不自禁的脸上露出淡淡的一抹笑容。盈人溪口落虹桥,桃花霁雨晴空好——接着独自一个人往李夫人的住处走去,似乎有所思想,迫不及待的放开脚步。
李夫人正在和客人说话,连庶在门外等候。夫人请连庶进去说话,连庶先请安问好,各自寒暄一回,然后才移到心思话题。还知道连庶所来何事,连庶拜道:“连庶年少无知,因此满天嬉戏不能正经,惹下许多烦恼,让大家忧虑,不能放心,既然长大,寻思想要搬出园子,以为散花楼那里风景秀丽别致,连庶尤其喜欢那里广种的金丝菊花,可以读书修心,厚养清静致远,专心致志研究学问,才能不辜负大家期望,将有所作为。”夫人才抿了一口茶,端着茶盏静静地悬停在半空,神情专注,似乎那一刻是凝结住的,心理的迷惑与欣慰同在,揪心的一丝隐隐作痛,将要流出泪水,沿着岁月的痕迹缓缓流淌过生命的长河,连庶没有说话,取出手绢偎在夫人身边,企图把那一份厚重收拾在自己的胸怀,不愿意看到它在那一刻的空垂。李夫人紧紧地把连庶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之内,语重心长的说:“尽管世事沧桑,但是人却有情。有些事情自己无能为力,不必要暗自伤悲,顺天应人,或许可以有所宽慰。不敢妄语仁人君子道理,有几分明悟,练达人情,连庶长大,能有现在的见识,怎能不让人倍感欣慰?”连庶还没有与文彧说之,请夫人裁议决断。别了夫人出来之后,一个人去外面走了走,霁雨沐风,似乎豁然开朗。
等到那一天带来的时候,长街道路,满是吹唱拉打的人物,许多人簇拥着落雁进秦公府中,大门而入,阶下换了乘轿,然后在正厅前落下,园子里都是赴宴会的客人,在这里等候相见,秦公早先使人请尚书姚察亲临。朝中大臣如施文庆、沈客卿之辈如影随形,消息灵通,偕重礼而来;边关武将,远方拜贺;陈道貌不请自来,竟有万钱奉献;敖辛请为护卫,往来周全;富商金图与徐百万不能亲来,仍有千万资财孝敬,表示交好之意……诸如此类,多不胜数。文彧着装锦绣彩衣,里面竟装木鸡形象,王夫人还笑得欢快说道:“初经人事的孩子都傻楞的呢。”亲自去教训帮忙。与落雁躬行礼数之后送回院子里,连庶一直站在旁边,全都看在眼里,始终沉默不语,脸上流露神色并不与大家相同,终于感悟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的道理。看着文彧怎样进门,然后又怎样离去,消失在台阶之下,最后不能看清。在轻风中升起,熠熠生辉的展露点点蓬勃朝气,也许没有如日中天,依旧会有日薄西山,砥砺心志,本该跃跃欲试,谁将光辉的形象消磨殆尽,留下枯老的身形寒流枕尽,沉没在荒凉的土地?
尽管是一声报晓的鸡鸣,足以刺破苍穹的黑夜,拨开迷蒙的雾气,迎来的光辉依旧照耀大地。某一天的晚上竟然是那样的漫长而又沉重,不知道是舍与不舍,也不知道里面所有的故事,但是明显文彧酒醉的酩酊。落雁早起,看起来并无甚差错模样,而郁鸿却是从外面回来的。梳洗之后同去请安文戡、李夫人、文垲、王夫人等,俱各拜见问候。文彧疯疯傻傻的也不搭理,时不时的莞尔一笑。文戡等候的不耐烦躁。不晓得文捆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与文祺嘀咕说文彧夜醉不归的的事情,文祺始犹不信,劝文捆说道:“这话不要胡说,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可是不晓得祸害。”
“哪里是假话,千真万确的真实,亲眼所见还会骗人?”文捆依旧不依不饶的炫耀着自己的灵通消息,没来得及文祺进一步说话,他却蹦蹦跳跳的跑开,说是要去告诉老爷都知道,文祺在后追之不及,企图拦住文捆,然而仔细一想,始终不是办法。文彧等还没有来请安问候,文捆瞅准时机进去抢在文彧到来之前与秦公说知,文戡听了,恼怒的火冒三丈,胡子都气歪了,一脚把文捆踹倒在地,顾不得他抱住肚子嗷嗷叫唤,一大步子到门外,意要径直奔方外楼去,刚迈出门槛,突然止住脚步,折转身回来,传照时去喊文彧到祠堂说话。文祺赶到的时候秦公已经走远,李夫人还在内间,文祺望见文捆的落魄模样,一阵冷笑,再去转告李夫人,可以说话周全文彧。
文彧在照时身后跌跌撞撞的赶到祠堂,文戡背抄着手面内站立着等待,一看文彧模样,气不打一处生长,一巴掌打在文彧脸上,似乎文彧清醒许多,抬头凝视着文戡的狰狞面目,嘴角的血流汩汩。文戡怒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怎的不知道奋发进取,却甘愿自甘堕落?大家一番苦心寄予厚望,竟然这样悖逆,不懂得人伦礼数,圣贤书都是你屁股看的?”文彧冷笑着没有说话,被绑在条凳上,文选两个绑缚的不能尽心,慢吞吞的不忍下手,秦公夺过刑仗一道呵斥鞭打。文彧只不做声,伏在条凳上但凭鞭打。大家都不敢进言劝说。连庶门外见打得疼了,膝行而前,挡在文彧身上,两兄弟泪流满面,对面不能相见。文戡的手颤抖了一下,渐渐软弱下来,让人将两个人强行拉开。这时候李夫人也来到,看见文彧被打的血湿衣襟,皮肉模糊,一下子扑到文彧身前,挡住文戡鞭笞,苦苦告免说道:“打坏了郁鸿,不如把我也打了吧,亲生的骨肉,怎能不心疼怜惜?”
文戡顿足嗟叹:“我本愿意这样?做出这样悖逆无礼的事情,怎不让人寒心?”扔下鞭笞,转身离去不顾。李夫人抱文彧。连庶怀中,各人伤心流涕。夫人让人抬文彧回去,自己也跟在后面同行,不准在外面宣扬传说。祝允闻讯赶过来,问好好地怎么就打起来了,听说是文捆小子多事与秦公说知,因此啐了一口。落雁看到文彧悲惨状况,眼泪刷刷的不住流淌,夫人安慰说不过是轻浮于事,惹他父亲恼怒,因此被打,不要多心。落雁看到文彧模糊模样,伏在床边泪流满面。
夫人嘱咐要用心照顾,尽快回复,常常打发宝玥等人送些养护羹汤参药,调理身子,得空时候亲来看看,说会话阶闷忧愁;连庶得空常常前来探望。文彧渐渐好转,有时出门到院子里去走走,然而多在床上躺着,沉默不语。落雁与之整理书房,偶然见到一本诗集,闺中曾经看过,心灵通透,深有知解文意感情,却不与眼下相同,读到深刻之处,文彧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外卷帘进来。“你懂得什么?”愤怒的一把夺过落雁手中的诗集,言辞激切,力气用的生猛。落雁没有说话,唯唯诺诺而出。出去之后,文彧将手中书札撕得粉碎。隐约感觉落雁伏在窗边,听她说道“枉费了一生心血无劳力”,接着跑开离去,文彧心情为之一惊,静静地坐在书桌旁。徐徐轻风吹拂,风铃叮当的作响。
等到文彧醒来的时候,外面的疾风骤雨已经停歇了半晌。睁开眼睛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谁在自己的身上披上了一件斗篷。文彧起身,左右看不见落雁在哪里,寻到竹林后面的溪水边时候,恍惚听到有人说话,文彧躲在林子后面仔细听了,突然想到祝允的那只鸳鸯养在这里。“你一个从小长大,孤苦伶仃的没有伙伴,说不了心中的愁怨,看起来在水中漂浮自在的欢快,不过是自己的排遣,关在这里被人家玩弄于鼓掌之间,长大了也是人家的鱼肉,枉费你有许多的心思,终究也是不能够实现。如今你伤了腿,我可以给你包扎了有几分怜爱,可是人家能做的始终不过如此,你还有什么哀怨?寄养在他人篱下,受尽冷暖颜色,把你一个留在这里,受伤了也没人过问,玩笑的时候再来找你。不知道你家住哪里,不能送你回去团聚,如果没有家,缘何又出现了你,既然有了,又何必离弃?好歹不说,可怜了你我有心……”曾经鹅黄毛羽的娇小可爱之物,转眼间已经长大的斑斓体肤,惹人羡慕。落雁将它捧在怀里,轻轻地擦干身上淋透的羽毛,用丝帕包住受伤的翅膀,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文彧呆呆的望着,泪流满面。落虹桥上,鸣娟身后远远地笑道:“究竟是跑到这里来了,难怪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呢。”说着往这边走过来。落雁忽的转身,看见文彧靠在墙角,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眼看着他已经转身离去。
话说祝允接到家书告知祝侯殒命,恸哭湿巾,持书传看,秦公等知了,心中悲戚嗟叹,不忍徒添祝允忧虑,好言安慰。秦公因事在身,巧文垲闲职在家,与祝允同去,也好照料一番,不失礼数。即日收拾行装,点下车驾。虽山老路远,归心似箭。众人行走半日,到了苏州地面,当时炎炎暑气,捡寻一处歇息,临走到门前时,猛地有人哭拜膝前:“恩人可还还记得三年前沿街扮讨的故事?事后知道是祝侯府中人物,由是感激,久久思念,想报答不能。”请入内室说话,引妻儿子弟相见。祝允指画眼前景象,疑惑:“眼下是怎么回事?”老人道:“蒙公子恩厚,给散福荫,小可借承方便,贩薪卖水,累下资财,足有千万之数。”文垲不禁叹说:“也是一桩善事。”客人询问往来缘由,前后说了,大家不仅伤感起来。行走前,客人以千金相赠,推辞不过。相送五里路程,挥泪告别。祝允忍不住暗自感慨,奔波以来,想不到岁月流逝,已经不觉间过去三年。往事经历,依旧还历历在目,恍如只是隔日的故事。依旧奔赶回路,不敢耽搁半分,料理家中事务,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