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吃着吃着就爽了(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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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吃你豆腐

读小学四年级那年,我同桌王小波家开了豆腐坊,成了卖豆腐的。王小波姓王,我们邻里便称他爹叫“豆腐王”。

我等好友跟着沾了光,每天放学后,成群结队到村西头他家喝豆桨,豆腐王笑咪咪地规定:每人仅限一碗,若还想喝,明天再来。几个小伙伴,站在雾蒙蒙的豆腐坊,手捧热腾腾的鲜豆桨,看满锅翻滚,任香气扑鼻,宛若神仙境界。如今想来,那感觉真叫人陶醉:小心喝一口,让豆桨充分与口舌搅拌,感觉有轻微的苦,有淡淡的甜,又有微微的粘稠,然后才舍得吞咽下去。

鲜豆桨太热,所以这第一口饮得小心,感受充分,也最是美味。小伙伴当然怕烫,只好不停地吹豆桨,好让它赶紧凉一点。我是个急性子,只待凉那么一点儿,然后就忍不住,迫不及待用手捧着碗往嘴里灌,忍住热和烫,一口气喝光,直到最后一滴。实在滴不出来了,便舔碗边儿,咋摸咋摸,舌头在嘴角转一下,意犹未尽。喝完一小会儿之后,温暖开始传递全身。有耐心的小伙伴,小口小口喝,看我喝完,还过来馋我,啊,呸,是不是好朋友?还数王小波大方,常常把他手中的半碗递给我。

这碗豆桨在乡村少年的心目中,真是美好无敌。

那年月,村里经常看到卖豆腐的人,推着三轮车,边走边拉长腔吆喝:“卖豆腐哩~好豆腐,又白又好吃~”人们听了吆喝声,便跑出来,或拿了大豆来换,又可以用钱购买,没钱也可以吃豆腐,家家都中大豆,乘它一瓢来换!照吃不误。卖豆腐的人,多为乡邻乡亲,大家都认识,所以也客气,从不会短斤缺两,非但不会,还常常多给些。

家乡豆腐分两种:一种叫大豆腐,含水量高,按块售卖;另一种叫千豆腐,一层层叠着,又干又劲道,价格自然也贵。如果配大白菜吃,当然是大豆腐,切成块与白菜粉条炖了,好吃得不像话。千豆腐一般用来做馅,包包子。没有水分,自然易包,千豆腐与胡萝卜丝儿、粉条、猪血、肥肉是绝配,搭配在一起做出来的包子,可口好吃,美味弹牙。

吃豆腐愈多,对豆腐感情愈深。来京之后,吃豆腐热情不减。

几年前,广安门内大街开了家“一品豆腐”,特意约老李老迟去品尝。看菜单,乐了:一水的豆腐做食材,不用说家常的小葱拌豆腐、麻婆豆腐、脆皮豆腐、红烧豆腐,更有各种与豆腐有关的汤:鱼头豆腐汤、辣白菜豆腐汤、虾仁豆腐汤、肉末豆腐羹……想找个不含豆腐的,还真没有,果不枉“一品豆腐”之名。

我们仨,四菜一汤,热菜凉菜都有,味道和风格俱佳,再来瓶牛栏山二锅头。就着豆腐宴,喝着这小酒,谈天说地,美得实在不像话。这一顿下来,过足豆腐瘾。因觉得好吃,又经常来,来得多了,服务员看见脸儿就叫哥。哥几个经常吃着吃着就感慨:中国人真牛逼啊,怎么会发明豆腐这么好的东西!

后来听说那家店关门,我心怅怅然:生意不错啊,怎么说关就关了。以后,让洒家去哪里吃这等美味的豆腐?没有了美味豆腐,活着又有几个意思?

事有凑巧,翻旅游书,说延庆有特色豆腐宴,我转告老李,他兴致十足,磨拳擦掌,跃跃欲试。我俩便挑了个响晴天,专门跑了趟延庆。那是条古街,有点破,有点旧,却干净,游人无多,但饭店不少,家家门上都贴着“豆腐宴”三字。

寻了一家客多的进去,点几道菜,全与豆腐相关,动起筷来,才发现延庆豆腐不同寻常:做法粗犷,味道鲜美,豆腐块大,吃在嘴里很带感,有嚼头。我和老李坐下,慢吃慢喝,尽情享受市里没有的轻闲,一顿饭吃到日头偏西,再回望桌上,已无半块豆腐踪迹。出门看看天,斜阳西下,天空湛蓝,几朵云慢悠悠飘着,半天不动。

据说延庆最好吃的豆腐宴在柳沟,柳沟豆腐最正宗的吃法叫火盆锅。火盆是旧时北方农村冬季取暖器具,隆冬时节,在火盆上放一砂锅,加各种菜放进来一起煮,则成火盆锅,这火盆锅子,内中必含五花熏肉、白菜、鲜豆腐、冻豆腐、炸豆腐,特点是以素为主,荤素搭配,油而不腻。这主锅在中间,四周则配以具有农家特色的三个辅锅,三个小碗,六个凉菜,取三羊开泰、四平八稳、六六大顺之意。讲究实在是多!

给我印象最深的一道豆腐菜,却是在南京吃的。

青岛路有家小馆子,叫“人全到”,小门小脸儿,仅有七八张桌,招牌菜叫“鲶头豆腐锅”,每天限量供应三十份,去晚了肯定吃不到。我和朋友早早出发,先占位子,好险,我们到时只剩下两张桌。

紧赶着点菜,服务员说你们很幸运,这是最后一锅,心下又叫一次好险。待锅上桌,一股香气寻着鼻子直扑过来,肚子里的馋虫争先恐后往外爬。

情不急待吃,啧啧,又咸又鲜,咸得恰到好处,鲜得有点过头,鱼肉细腻绵软,豆腐软中带Q,二者完美结合,味道浸入了对方,吃哪个都觉得好。但,不要以为这道菜里鲶鱼是主角,其实豆腐亦居功至伟,和鲶鱼地位同等,缺了豆腐,这菜必非佳品。我曾说过,每道食材皆有最佳伴侣,缺一不可。鲶鱼和豆腐也是不可多得的一对儿!

好吃的豆腐菜非常多,作法五花八门,最体现刀功和手法的,非淮扬名菜“文丝豆腐”莫属:那么软嫩的豆腐,要切成线一般的细丝,且粗细均匀,绝非一般厨师能够把握。烧制成菜,口感要鲜嫩,讲究入口即化,对火侯要求严格。

古往今来,爱吃豆腐的人多了去,但最爱吃豆腐的人,当属瞿秋白,他在绝笔《多余的话》里说: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永别了!

想想看,有几人在遗书里还会惦记着豆腐。

最后,想跟诸位交流一个困惑我很久的问题,为什么要把占别人便宜称为“吃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