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荒村梦话(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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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苍老之门(7)

“上车上车,上车吧。”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所有人于是都争着往彩车上挤。司机探出脑袋喊:“别挤了别挤了,我的车子要爆炸了。”有人抬头看了一下他的车,果然,很薄的车厢铁皮很快被他们挤得鼓出好多个大包来。

“后面还有十多辆车呢?你们挤什么挤?”她的亲弟弟训斥起所有人。

其他的人又都往其他车拥去了。终于,所有的车都座满了人,所有的人都坐上车。

然而,在他们给我和亲爱的人忙乱地扎着花车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在现场。

由于憋尿,我偷偷跑回村子上厕所了。由于她家的大门已经紧锁,墙壁又根据我的身高比例设计,我根本爬不进去,只好到别人家去上厕所。陌生人家的墙壁都是很矮的土墙,一抬腿就翻过去了;但这人家的厕所墙壁也太矮,刚到我的膝盖那里。我要撒尿又怕人家看见我那话儿,不好意思,只好又换个人家。许多人都从门缝里探出脑袋来看我,指指点点,小声小气并且大喊大叫:“快来看啊,新郎官尿裤子了!”“看啊看啊,他找不到撒尿的地方。”老婆婆老头子老光棍小媳妇小****小屁孩们都从家里出来看我上厕所。小媳妇说:“你看他急成啥样了?”小****说:“他是怕别人看他那见不得人的小****。”老婆婆说:“他要敢让我看见,看我不砸烂他那小核桃仁。”老太太说:“牙签似的东西也敢到处显摆,哼哼。”“就是就是。”老少女人们都哈哈笑起来。老光棍说:“他要敢掏那肮脏东西出来,我就一刀子割下来炒了吃。”只有一个老头子光着屁股跑出来,捏着自己的**喊起来:“我的还能使我的还能使。”他边喊边拉住我,往一个院子里跑去。他关上大门,插上门闩,让我不要喊,并用手指了指墙角的厕所。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个厕所的墙壁总算能遮住我那话儿了。我无比痛快地撒了一泡热尿。

光屁股的老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浑身打着哆嗦,手里挥着一支很长的马鞭;一边走一边甩出一个响鞭,嘴里不停地咕噜着,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背着我走过去又面对我走过来。他说:“我的马鞭响不响?”我忙着系我的腰带,没听见他说什么。我亲爱的人的家乡话我不太懂。他见我没回应,又问我一遍:“你看我的马鞭怎么样?”我系上我的腰带,又弄我的红领带,刚才系腰带把长长的领带系到裤子里去了。等我把领带从裤子里纠出来,发现白衬衫又随着领带出来了,只好又解开裤带重新来。“呜,很好的腰带,真牛皮的腰带呢。”他纠住我的腰带不放,干瘪的老手在上面摸索起来,又问我:你看我的皮鞭怎么样?我终于听清了他的问题,回答道:啊,很好的皮鞭。他高兴了,将鞭梢拢住,指给我看:“也是很好的牛皮鞭梢呢,和你的腰带一模一样的好牛皮。”是吗,我说,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裸体老头子继续在院子里甩着鞭子,牛皮鞭梢发出尖利的哨音。他一鞭打在泥地上,泥地上立刻出现一个深深的豁口,尘土随之飞扬;又一鞭打到树身上,干裂的杨树马上掉下一大块树皮,显出青白的树干;又一鞭打到马棚顶上,摇摇欲坠的马棚塌了半边,躲在里面的牲口嗷嗷地叫,一头毛驴从里面蹦出来。老头子一鞭子挥过去,黑色的驴背上立刻出现一道白印子,而鞭梢上沾了一层黑色的驴毛。老头子照着毛驴没头没脸地狠抽下去,不一会儿,那头毛驴就翻到在泥地上爬不起来了,只是张着嘴巴,发不出一声呻吟;四只蹄子被鞭子抽得来回翻动,肚皮已经皮开肉绽,又过一会儿,竟然把整个肚皮都抽破了,流出一地血红青绿的肠子,冒出热呼呼的白气。老头子依然不依不饶地抽下去,直到将肠子混合着泥土抽成一片烂肉,才算停下来歇上一口气。“怎么样?我的马鞭厉害吧?”老头子问我。我正双手死握住腰带,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听见他说话,只好说:“厉害。”老头子得意地点着头:“鞭梢是上好地牛皮呢!”院子中央,竖着一个高高的木桩。木桩上吊着一个人,看样子已经半死不活了。那是一个老年女人的裸体,松弛的皮肉上落满红色的鞭痕,两个干瘪的乳房已经象枯萎的向日葵那样绽开,血珠一点点地从上面渗出、滴落;她的双腿象簸萁那样张开着,下体也已经血肉模糊了。她的脸是垂着的,象一个老冬瓜那样耷拉在木桩上面,好像根本就不是那个丑陋身体的一部分,稀疏焦黄的头发在红色的头皮上象一堆枯草那样披散。她吊在木桩上,没有摆动,也不呻吟,彷佛一个疲惫不堪的人睡着了一般。老头子说:“你别看她现在老实,等一会醒来的时候,就不好对付了。”老头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幸好,我这玩艺还是硬的。”他一只手把着长烟袋,一只手捏住自己的**,扯来扯去。木桩上的裸体颤动了一下,彷佛长久睡眠之后伸了一个懒腰,那个冬瓜一样的头颅缓缓抬了起来,面目狰狞,血红的牙齿露在嘴唇外面,她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驴一样的嚎叫,震得那两个破烂得不象样子的****啪啪响。老头子扔掉烟袋锅子,站了起来,凌空打出一个响鞭——

我忘记怎样溜出这个院子,进而逃离了这个村庄。那些送亲的人已经坐在车里等我很久了。我和我亲爱的人准备坐上花车,履行完我们的结婚仪式,好回到偏远的城里去。我们知道真正的幸福生活并不在这些仪式中。可是我们打开花车的门,发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她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都已经慢慢当当地挤在里面了。后面的十多辆车上也全坐满了送行的人。她的最亲最爱的弟弟说:“姐姐啊,我们也想把花车让给你来坐,可是我们这样挤在里面已成了一个整体,就像沙丁鱼一样,谁也离不开谁;如果有人要让我们分开,无疑就像砸沙丁鱼罐头一样必须将车子砸烂。”

她的父亲问道:“罐头是可以砸开的吗?”

他的母亲说:“那当然。”

她的父亲问道:“车子是可以砸烂的吗?”

司机说:“谁******敢?”

车里的沙丁鱼弟弟摊开双手,耸动着肩膀,撇着嘴,好像在说:“你也瞧见了,我们也没办法。”

所有车里的人都望着我们笑起来。我还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活该,谁让他们没抢着呢?”

“自己结婚也不必摆这么大的架子么?难道还要别人把你抬到车里去?”

“哼,想的美,想让我们下去;我们好不容易才抢上来,容易么?”

“就是,谁让她找个多屎多尿的姑爷呢?”

“懒驴上磨屎尿多,还没听说过新郎官上轿屎尿多的,真是希罕事。”

“可是,没有他俩,我们这车也走不了啊。”

司机们纷纷按响了喇叭抗议,他们坐在车里的沙丁鱼们也不得不给我们出主意了。

“要不然让他俩坐在车顶蓬上?”父亲说。

“那样多不安全啊,把我宝贝女儿摔下来可怎么办?”坐在花车里的母亲担心地反对。

“要不然把他俩安排到后备箱里去?”足智多谋的二妹妹说。

“那也不好,你们难道忘了我们的好姑爷个子太高了么,在后备箱里不把他憋死才怪呢。”善解人意的丈母娘反对道。

“真是的,姐姐找个什么样的人不好,偏偏找个这么高的人,多不般配啊。”牢骚满腹的弟弟说。

“就是就是,为了他,就连咱们家的大门檐都是重新起高的,就连咱们家的院墙也不得不跟着他长。”三妹妹也有许多话要说。

“还有呢,你看他和大姐走在一块那样子,大姐简直就象别在他腰里的一个大暖瓶。”二妹妹接过来说。

“不,我看大姐象吊在他腰带上的布娃娃。”还是弟弟跟大姐亲,将大暖瓶换成布娃娃,不管怎样,总算可爱了一些。

“你们说来说去,倒是弄出个法子来啊?”二妹妹的男朋友等不急了,插了一句话。

“去,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没过门的二姑爷?”快嘴快语的三妹妹抢白道。

“怎么没有我们说话的份了?我们长了一张嘴,不就是说话用的么?”二妹妹不甘示弱。

“行了行了,你们就闭嘴吧,你看看人家没过门的三姑爷,什么都不说,却干了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所有人一起大声叫起好来。

我和亲爱的人抬头往马路对面看,只见没过门的三姑爷推着一辆小三轮车气喘吁吁地走来了。

“大姐大姐夫,这是我家的三轮车,你们且将就着吧;反正结婚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么?”

我接过没过门的三姑爷的三轮车,将我亲爱的人抱到三轮车的车厢里,自己蹬了起来。不一会儿,我蹬三轮车的技术就很熟练了。那些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轿车都没有我的三轮车快。我驾驶着神奇的三轮车,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我蹬着神奇的三轮车,飞翔在初春的风里。

送行的车队在后面缓缓地行驶着,放着一种古怪的音乐,且滑稽且悲凉。

我们在一个庄子前面停下歇息。亲爱的人有些口渴,我去庄子里讨水喝。

敲开一个院门,里面很是热闹。有人迎上我来,不由分说,将我拉到院子里。院子中央摆满了酒席,好多人围满了七八张桌子,划拳行酒令,正忙的不亦乐乎。我被一双大手拉到了酒席中间坐下,立刻就有人过来敬酒。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已经被热情的主人劝了几碗酒下去。

“这里好热闹啊。”我说。

“热闹,天天这么热闹。”我身边的一个家伙凑过来说。

“这户人家一定是有什么喜事吧?”我问。

“那是当然,没有喜事也必定有丧事,总之有酒喝,就是好事啊。”他给我倒满了酒说道。他的话真是好奇怪。

“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我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立刻被所有的人听到了。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瞪着奇怪的眼神看我,瞬间又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他们又在窃窃私语了,整个院子发出了嗡嗡嗡的重低音。

“原来今天是这家伙结婚啊。”

“啊,原来今天这酒还是个喜酒呢,那更得尽情地喝了。”

“这个新郎倌我见过的,刚才为了躲避新媳妇,竟然躲到茅坑里去了。”

“不是的,我听人说他是憋尿找不到地方撒。”

“他是怕别人看见他那根**吧。”

“谁知道呢,**大**小有什么关系,管用就行呗。”

“看他个子蛮高的,不知道那玩艺是不是也有些特别?”

“那还用说,人都是合乎比例的么。”

“我看不一定,有的就反着长,要不怎么说人小**大呢?”

“呸啊,那是说人小鬼大。”

“鬼不就是**么?你说鬼不就是**么?”

“什么**不**的,**不**的先把这孙子灌醉了再说。”

“对啊对啊。”他们纷纷扭过头来往我这边看了。

刚才坐在我身边的那个家伙将脸凑到我鼻子上,无限谄媚地说:“嘿嘿,原来今天是你的大喜啊。恭喜恭喜,喝一杯。”管他呢,我想,喝就喝吧,这酒可真好喝呢。

“你会划拳么?”他问我。

“不会,”我说,“但我会猜火柴棒。”

“呸呸,猜火柴棒有什么意思,那多闷啊。”他摇摇头说,“咱们来比傻瓜吧。”

“什么叫比傻瓜?”我刚问完话,那边桌子上已经喊得震天价响了。

“咱们两个比傻瓜呀谁傻瓜呀我傻瓜。”

“咱们两个比傻瓜呀谁傻瓜呀你傻瓜。”

“咱们两个比傻瓜呀谁傻瓜呀他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