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无邪被她逼退一步,眼前似有一道闪电划过,剑刃撕破夜风,直直刺向自己。轩眉紧蹙,他腾身而起,避过清幽凌厉一剑。眸中痛意更甚,他厉声喝道:“住手!”
清幽惘若未闻,衣帛破空,在空中翻腾纵跃,流水般的剑势,再度叠叠向他袭去。
锋芒四耀,“叮叮”连声,二人片刻间已过了数十招。
轩辕无邪练的本就是轩辕无尘所授的天清谷中的星月剑法,与清幽的剑法出自同门,剑路剑气皆是相通,一时间难分高下。
月儿西沉,光芒却更盛,照在二人的剑刃上,随着身形翻动,好似两朵金莲盛开。如幻如电,如光如影,剑气纵横交错,松枝不断掉下。
又斗了上百招。清幽轻哼一声,飘移间右足蹬上一旁树干,剑随身扑,急速攻向无邪,无邪见她这一招极为凌厉狠绝,不敢强接,双足似钉在地上一般,身躯急速后仰。
清幽剑锋贴着他的金袍擦过,身影翻腾,堪堪落地,她微微一笑道:“承让!”
素手一松,根根发丝在夜风吹拂下,自她指间徐徐落地。
轩辕无邪伸手去抚颊边,那里已是被她割下一缕长发。眼中光芒黯淡,痛意在面上沉淀,五指倏然收紧,他冷冷道:“你够了么?!还不快跟我回去!”
倏地,冷剑一横,清幽将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淡淡道:“替我解了身上的蛊。我不要再受你控制!”
轩辕无邪怔怔望着她,她的面容一如身后明月,漆黑的眼眸闪着纯净的光芒,唇边淡淡的弧度,若盈盈秋水,趟过他纷乱的心头。神情恍惚,他慢慢伸出右手,指尖冰凉抚向那柔美,触向那一份世间独有、亦是他最深的牵挂。
从前的美好往事依依浮现在眼前,清幽心中一痛,眼见他的手就要抚上自己的面颊,终别过脸去,冷声道:“替我解了蛊毒,你听见了没有!”
她下意识的避开,令他更痛,心中如被烙铁烫了一下。他微笑着摇一摇头道:“太迟了,解不了了。”伸手,拂过锋利的剑刃,一滴鲜红自他指间滑落。
凝视着指间的血红色,他缓缓道:“我自小便练五毒蛊,这母蛊早就渗入我的骨血之中。你身上的蛊毒,永远也解不了。除非……”他顿一顿,锐利的双眸直直刺入她的眼中,字字道:“除非,我死!”
近前一步,他语意咄咄逼人,“只要我死了,母蛊也就不存在了。只是,你忍心么?你忍心杀了我么?清幽,你别做梦了,除非我死,否则你今生今世都摆脱不了我!”丝毫不畏惧颈上横着的利剑,他一把擒住了她精致的下颚,字字道:“对了,不止今生今世,我要纠缠你生生世世!你休想,离开我!”
一阵寒风荡漾起树叶波澜起伏似的褶皱,好似他整个人都这样忧伤地褶皱起来。
纠缠,生生世世……
清幽秀眉微蹙,这样的话语,为何听起来如此熟悉,亦是牵动着她心潮如浪翻滚,久久不能平息。
山间,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中,只听得山风劲吹,落叶起舞。
她缓缓移下手中长剑,剑尖抵住他的胸膛。脑中乱乱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剑刃缓缓划过丝帛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一缕鲜红极慢极慢地渗出,在她的眼前明明晃晃,如一朵朵盛开的陌桑花,红得眩目,艳得惊心。
清幽身形摇晃,头晕目眩,手中长剑缓缓松开,掉落于地。
胸口,不过是一道浅浅的划痕,并不很痛,却有钻心的感觉。轩辕无邪上前握住清幽的手腕,旋即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痛呼道:“清幽,你还是爱我的,对么?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清幽轻叹一声,缓缓挣脱了他。望入他的眼底,字字震声道:“东宸国,不能没有庄王。从今以后,你我再不相干。你在战场政局中为东宸国效力,我在民间为百姓效力。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江湖生活。从此你我,江湖宦海,天涯海角,各行其路!”
如此话语,无疑是决裂。
轩辕无邪眼神陡转凌厉,正待按住她的肩头再言。
忽地,身后一阵马蹄声奔腾如雷。未待近前,马上之人已是飞身直下,奔了几步,差点踉跄跌倒。
清幽上前一臂将他扶起,见他浑身控制不住地战栗着,如宝石般生辉的双眸中蒙上了暗哑之色,心中陡然一沉,她急急问道:“小师弟,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黄雨轩声音颤颤,道:“师姐,不好了……天清谷……天清谷出大事了!我起先赶回东都,却听说庄王来这里找你,这才……”
“什么!天清谷出事了?!”清幽一惊,旋即夺过身前一匹马,飞身跃上,打马狂奔。
“清幽!清幽!”轩辕无邪在身后大喊道,看着她素白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眼前,心中陡然一空,旋即指挥卫队依次跟上。他知晓天清谷的具体位置,要是真出了大事,许还能帮上一二。想着,他亦是纵马飞驰。
山峦起伏,蹄音如雨,踏破夜空的宁静。
晨曦隐现,雾却愈浓,将整个山峦笼于其中,迷蒙缥缈。
空中,不知名的鸟儿远去,凄声一叫。茫茫山峰,在晨阳的照映下幻出绚丽的光彩,但在清幽看来,那光芒却直刺心扉。
她在山间一路狂奔着,她的背心,透出一层又一层汗,双目渐转黯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逐渐蔓延、占据她的心头。拐过一弯,又一弯,前面是浅水湖泊,春光铺洒于水面之上,反射出耀目的金色。纵马踏破,激起身后白花丈高,一任落下的水珠淋湿自己的双眉和发丝。
待近了天清谷时,已近黄昏。彼时斜阳笼罩,山云间皆是一片血色,有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飘散着。
心下意识不好,清幽的面色越来越苍白,等不及马儿飞奔,她已是施展轻功,急速飘飞,在空中连踏几步,已是入了天清山庄。
素白的身形,在看见谷中一片惨状时,狠狠地僵滞在空中,真气顿阻,终自半空中跌落下来。身背沉沉着地,却丝毫不觉得疼痛。这里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谷中弟子、管家、丫鬟还有平日里服侍师父的嬷嬷,都倒在了血泊中。
“不!不!”她猛地摇头,连连低呼两声,耳边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上前翻了翻,忽然视线投向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身上中了无数个血窟窿,跪倒于地,是师父素日贴身的嬷嬷,即便是闭关都跟随左右。
天,难道,师父她……
那一刻,她如同疯了一般,身形卷起一道白色风暴,直朝后堂而去。
“师父!”“师父!”
她一剑劈开师父清修处的石门,发现师父正躺在床上,身上染满了鲜血,指尖犹自滴落着鲜红血珠。
连忙上前将师父的手握住,却惊恐地发现师父全身冷如寒冰,仅胸口处尚有一点点余热。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恐惧,她急运内功,不停地往师父体内输入真气。只是,师父的经脉皆被震断,胸前又被利器贯穿,呼吸寥无,已是将死之人。
清幽怎肯放弃,她将手置于师父的背心,不停地输入真气。彼时,轩辕无邪亦是跟随她来到了天清谷中,见庄内被血洗,亦是大惊。又见清幽的师父蒙难,他敢忙上前帮忙。两道强劲的真气不停地灌注着,渐渐汇聚一处。
这是轩辕无邪第一次瞧见清幽的师父毒娘子,三十多岁的年纪,并不十分美艳,但是眉目清秀恬静,这样的容貌轮廓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白若星缓缓睁开了疲累的眼皮,视线由模糊到清晰,瞧清楚是清幽后,她眸中露出一丝欣喜之色,挣扎着抓住清幽的手腕,哑声道:“清幽你来啦……总算还能再见你一面……”
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静,清幽心知师父不过是回光返照,即便再多的真气也是无力回天。心中狠狠一痛,她骤然大哭起来,“师父……徒儿来迟了……是谁,是谁这么残忍,屠杀我天清谷……”
白若星艰难地伸手,自床头取出半枚玉阙,放入清幽手中,轻轻抚着她的额发,亦是落泪道:“其实,你应该叫我一声小姨,而不是师父。这枚残玉,是你娘,也是我的亲姐姐留给你唯一的东西。”目光爱怜地留恋在清幽身上,像是看也看不够一般。
清幽握紧玉阙,心中如惊云翻滚,她只知师父待自己极好,竟不知原是自己的亲姨。眼中晶莹不断地掉落,她颤声问道:“小姨……那是何人,下此毒手。”话至尾音,已是泣不成声。从来,她都以为自己无父无母,今日第一次知晓尚有亲人在世,却是这般生死分别。教她情何以堪?
轩辕无邪见状,亦是不忍,他轻轻将手覆在她颤抖的肩头上,寥寥安慰着。
白若星似是倦了,温热的鲜血从她体内汩汩流出,逐渐带走她身体的温度,眸中无一丝神采,整个人像一捧烧尽的余灰,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她轻轻拂过清幽棕红色的长发,摇一摇头,喘息道:“清幽,今后你也不用蒙面遮住了……该来的,总要来的,躲不过……”
清幽点了点头,捧着师父的手贴在脸颊边,像是捧着稀世珍宝般。清亮的泪,一滴又一滴自她眼中坠落,她的师父,她的小姨,她的亲人……
白若星只觉意识一点点逝去,喉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垂死的面容,呈现出一种凄婉的神情,她双目睁圆,泪水自干枯的眼底缓缓流出,喉间发出一串微弱到极致的声音。
轩辕无邪不由凝耳细听,依稀辨认出其中一句:“凤兮火兮,何时——归去——”
只是,不明是何意……
血泊之中,白若星宛如一枝枯荷,不堪劲风,生生折断。似是凝聚了最后一口气,她突然紧紧抓住清幽,“去找天……”
只可惜,她的话,没有说完。
骤然无声,她的手如枯枝一般,缓缓松开,整个人无力地靠向清幽,安静地,无声地……
清幽颓然一松,她拥住白若星逐渐冰冷的身体,失声恸哭。
“清幽……”轩辕无邪伸出一手,想要安慰她。视线,却落在了她手中掉落的半枚玉阙之上。
玲珑通透的美玉,虽是残破不全,却难掩原本的光华,依稀能辨认出剑刻着的字。
他瞧清楚了,是“白若月”三个字。
白若月,白若月……
天底下,还会有第二个叫做白若月的人么?他倒是知晓,父皇的最心爱的皇后,令他的母妃郁郁而终之人,就叫做——白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