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见寒光微闪,身形急速后翻。他瞧清楚了,那似一蓬银色细雨的银针,心内暗叹,这水护法的武功果然超群。
“刷”的一声,他骤然展开了手中的碧落扇,顷刻间,极富韧性的布帛便将银针尽数回弹。耳畔,但听得“叮叮当当”细碎的声音连连落地。
“黑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今日,朕定要擒住你!”凤翔的声音中饱含雷霆之意。敛气凝神,内息运至极处,手中碧落扇一合又开,俨然成了根根夺命的扇骨。轻身一纵,气流暗鼓,真气杀气卷起若丝丝雪花,涌向黑阙。
黑阙咬牙,忍住心底滔天涌起的怒意,随即一晃,力贯剑尖,急速掷出,短剑若流星划过长空,直直刺向凤翔背心。他出手,招招皆是致命。
渐渐,招式愈来愈快,两道身影在园中上下翩飞。而靖国府中的卫队已是纠集到齐,由洛庭威领头,围成一个圈。弓箭手亦是次第站好,蓄势待发。只因皇帝只身在战,害怕伤了龙身,无人敢上前。
凤翔与黑阙斗得是狂风大作,树枝“沙沙”直摇,残叶落满地。圣道短剑剑势如风如雷,身形卷旋若龙吟虎啸。碧落扇则是变幻莫测,一时霸道,一时轻灵。二人衣阙翻飞,快若银矢,踏上树枝轻飘如水,又如烟樯乘风,瞬间已是掠过七八丈的屋檐。
愈斗愈烈,彼此都带着强大的怒气。当短剑与扇骨相击之时,碰撞出点点火星。
那一刻,一黑一青两道身影仿佛在夜风中凝立。
黑阙眼睛一眯,双唇微启,字字颤声道:“她不过是一届弱女子罢了,你究竟将她怎样了?”
凤翔冷哼一声,并不回答。手中碧落扇连连出击,如暴雨击打芭蕉,俱是招出如电,又与黑阙缠斗在了一起。
那厢江书婉听闻有黑衣刺客刺杀皇帝,心中慌乱不已。她本是躲在靖国公府中避开一两日,想待到凤翔离开后再做打算。
坐立不安间,趁着府中侍卫戒备松动,她便直往喧闹声处跑去。待近得打斗激烈处时,她秀眉紧蹙,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惊。那名黑衣男子,长发翩飞,本是出尘的气质此刻已是染上浓烈的杀气,不正是黑阙么。
骤然,她用双手紧紧捂住菱唇,将惊呼声生生咽落喉中。
一圈卫队之中,段景与段仁两兄弟本是凤翔的贴身护卫,段仁更是皇宫侍卫中第一高手。他们方才赶到之时,见皇帝只身奋战,而双方招式密不可击,一时也插不上手。渐渐,见两人招式有所松动,而黑阙后方右侧亦是出现漏洞,他们轻身一纵,加入缠斗。
一时间,黑阙以一敌三,不免有些吃力。
数百回合后,凤翔及地跃起,在空中换气,姿态曼妙,旋飞至黑阙身后。手中扇骨骤然合拢,再打开时,根根扇骨已是接续成长剑一般。
黑阙听得脑后生风,无奈身前段氏兄弟紧紧相逼。他硬生生向旁横移,凤翔手中扇骨已是穿透他的黑衣,森冷的锋刃贴着他的肌肤,刺入泥土之中。
凤翔这一剑入土极深,黑阙虽未被刺中,衣衫却被牢牢钉住,欲待提气而起。段仁深厚的刀气砍到,黑阙反剑而挡。凤翔冷笑一声,右掌击出,“砰”的一声,击上黑阙背部。
黑阙纵是做好了准备,提气护于背心,仍被这一掌击得鲜血狂吐。段仁再是一刀砍下,黑阙勉力提气,在地上急速翻滚着避开。然,他中了凤翔一掌,真气逐渐涣散。
段仁向段景使了个眼色,二人手中的刀横劈向黑阙,段仁更是劈向黑阙必闪之处。
此刻,凤翔已是定定而立,不再缠斗。
他手中扇骨悠闲收拢,复又合上,再打开时,已成了一柄精美的扇面。凤翔悠闲的摇了摇,碧落二字随之轻轻荡漾。眼下的状况,擒住黑阙只是早晚的事,此刻他只需要静静地看戏而已。
那一刻,江书婉亲眼见黑阙受了重伤,又被段氏兄弟逼得节节后退。两行清泪,汩汩而下,烫痛了她的心。
夜风突胜,鼓鼓地贴着面颊刮过去,竟是热辣辣的。
靖国公府上的宫灯明明灭灭,昏黄的烛火映上了凤翔英俊的侧脸,亦是映上了他手中精美的碧落扇。轻摇晃动间,折射出柔和淡淡的光芒。
骤然,江书婉浑身一僵,那扇子,那龙飞凤舞的“碧落”二字,是如此眼熟。记忆自尘埃中缓缓凸显,她想起来了,她恢复记忆那日,在刘家村村口喝茶遇上的假面男子。
原来,竟是凤翔,竟是他!那个看她笑话,有些无赖,有些邪气风趣之人,手中所持便是这把碧落扇!这把既是扇子又是兵刃的碧落扇!是凤翔,竟然是凤翔!
“哐当”一声破空响起,是利器落地之声。
江书婉倏地一惊,慌忙间回神时,但见圣道短剑堪堪落地,而两柄大刀已是横上黑阙的脖颈。她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惊惶,失声大喊起来:“不要——”
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凄哀的绵长。令黑阙与凤翔同时一僵,几乎是异口同声,低道:“婉儿……”
靖国公洛庭威本是率府中家卫压阵,此刻见自己请来作画的女子突然跑出来,不免微怔,正待出手阻拦。不想凤翔却冷声吩咐,“让她过来。”
兵刃收拢,重重寒光敛去。
江书婉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此时已被擒住的黑阙身上,双臂瑟瑟发抖着。发髻,有一丝散乱,眼睛亦是失去往日的晶亮神采。
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静,周遭的一切好像寒冬腊月结了冰似的,连着人的心也冻住了。她心中狠狠一痛,骤然大哭起来,“黑阙,你疯了么?疯了么?只你一人,刺杀皇帝,你不要命了么……”她哽咽着,再不能成声。
黑阙脖颈间,皆是横着彻骨刀刃彻骨的冰寒,动弹不得。他望着江书婉绝美的脸庞,静婉的气质,夜风,似将她甜美的气息尽数吹入他的鼻息之间,那样熟悉,那样令人安心。
那一刻,他轻轻笑了,笑容好似崖顶初升的阳光,缓缓道:“婉儿,你还活着,真好!我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微抬的眼眸遥望着她,好似回到了从前,他们相拥而坐,一同瞧着星光闪烁的天际。他的神色有些凄惘的迷醉,低低唤着:“婉儿……你没事就好……能再见到你……即便是死……也无憾了……”
江书婉正欲跨出一步,却僵直在了原地。夜色流畅,黎明前的寒意这样猝不及防地袭上她的身体,是彻骨的冰冷。她掩面痛哭,“傻瓜……傻瓜……”
凤翔不知何时已是合上手中碧落扇,掩入袖中,紧紧攥住十指,整个人好似石雕般,一动也不动,只是冷眼瞧着身前缱绻互诉的两人。夜风,吹乱了他鬓边的长发。第一次,他有一种置身事外,好似她的一切,从来都与他无关一般。
注视良久,他的声音好似空茫而静寂的夜,只淡淡吩咐道:“封住黑阙的经脉,即刻押回东都审问,不得有误!”
江书婉一怔。眼看着段氏兄弟一掌劈向黑阙的后颈。眼看着黑阙合上双眸,缓缓倒下。眼看着他们封住他的经脉。眼看着他们将他带离,渐渐远去,离开自己的视线,再也看不见。她怔怔看着,眸光哀痛难言。
凤翔双眸微眯,望着江书婉的目光中有无尽的隐痛,终启口道:“婉儿,一别数月,你还好么?”
她的目光平静如死水,看不见一丝情感的涟漪,正一正妆饰,她敛衣叩拜,轻轻唤道:“皇上……请……”
“呵。”凤翔摇了摇头,轻笑着打断,只是那笑幽远寂寥。她,唤他作皇上。他们,始终是那么生疏,即便曾经是那样的亲密。她竟然跪他,却是为了另一名男子,她的意志坚定,曾经他那样逼迫于她,她都不曾屈膝半分。可如今,她却为了另一名男子跪着求他。
双目微微一瞬,他的目光淡远投向远方,淡淡道:“你不用求我。你若是求我,我必定会杀了他!”
江书婉轻轻蹙眉,似一朵娇弱的花绽开在夜色下,风姿楚楚。她再度拜了一拜,不语,只是依依跪在了风中,无言地请求着。
夜风,无尽吹来,卷着枯叶凋零的颓丧气息。
夜色,迅速隐退,灰天上渐渐透出些红色。淡淡的晓色,一寸一寸地移上她的发梢,又似胭脂般映上她苍白无颜色的容颜。
伫立良久,直直注视着江书婉,见她始终无起来之意。凤翔面上神情渐渐震怒,仿佛有无数雷电在他的情绪中爆发。他伸出一指,指向她,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江书婉只一味跪着,地上冰凉彻骨,丝丝渗入血脉中。她忽觉身体很酸很酸,有抽搐一样的疼痛如蛇般在小腹蔓延开来。眼前,像是隔了雪白的大雾,而凤翔气愤甩袖离去的背影亦是愈来愈模糊……
眼前一黑,她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倒下。
有灼热的液体至面颊上缓缓落下,最后的知觉失去前,她的心中,默默念着:黑阙,我会想办法的……你一定……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