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皇宫潜伏:皇妃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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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天丝相续

几日后,纵是比东都晚了些,春天还是姗姗来到了。

遥遥望去,远处连绵的山脉上,横亘如玉龙的冰雪渐渐化去,晨曦的时候,已经笼罩上了一层透明的红色雾气。

行馆之中,春意亦是来临。细瞧之下,连杨柳枝上都蒙了点点翠绿。

清幽一早就起身了,正在清晨婉转的莺声中练剑。

她身影一腾,剑舞寒光,迅捷扫向一绺枯枝。娇俏的白色在空中如鸢舞鹤栖,翩翩飞过。忽地,她听见背后似有着不寻常的动静,轻身及地一跃,剑锋倏地回转,顿时寒芒大盛。长剑在空中闪出连绵的银光,宛如一朵朵银莲盛开,下一刻,已是横在来人的颈间。

萧楚僵直而立,俊颜泛起一丝青白,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清幽执剑的左手之上,忽而浅笑道:“宁和公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清幽收剑而立,亦是回以一抹淡笑,“谁叫你站在那里那么久,也不出声。大清早的,我可是要将你当作刺客的。”

他扬一扬轩眉,“你左手剑术看似也不错嘛,看来着右手治不治的,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嘛。”

清幽一愣,“你的意思是……”

她的话,突然止住,视线越过萧楚的肩膀,远远地停留在了门口的一抹黑影之上。凤绝正站在门口与燕行云说着话,两人似在仔细商量着什么,片刻后便一同离去了。

萧楚左瞧右瞧,见她神思恍惚,始终不能回神,不由伸出两指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微微一笑道,“你看什么呢?”

清幽陡然清醒,清丽的容颜之上掠过一丝尴尬。

萧楚作势转头望一望,调侃道:“喜欢是要说出来的,站在这里光看,人家怎会知道你想什么呢?要我说啊,你们东宸国的女子有什么好的,个个都是弱不禁风的,有个心思什么的,只会自己慢慢憋着藏着恼着,哪里像我们凤秦国的女子,落落大方,直言敢爱。”

清幽斜觑了他一眼,轻轻甩袖,便直朝屋中走去,不再理他。

是啊,凤秦国的女子,也许真是落落大方,直言敢爱的。她的脑海中,不由想起了曾经在夜西镇中,他的英俊引来数名女子争相奉上腰带,后来还是她给他选了一个鬼面具解了围。

想到这里,她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萧楚亦是跟随着她进入屋中,见她轻笑,又作势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呢,这么高兴?有高兴的事,也大家一起分享分享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清幽白他一眼,“萧神医,你很空吗?如果很空的话,不如去前线上帮帮手,我想那里肯定缺少军医。”

萧楚择了清幽对面的一张圈椅坐下,又是仔细将清幽打量了一番。

只见她素颜白衣,一弯柳眉,面容清丽,有一种晓雾初起的清新朦胧之意。尤其一双眼睛晶莹剔透,如两汪清泉,令人过目不忘。心内一叹,果然是神韵天成,雅致淡然,即便是放置艳丽的百花丛中,亦不能掩其半分光华。也难怪凤绝深陷至此。一想到凤绝的吩咐,此时他心中更是积郁。

清幽见萧楚神色忽转惆怅,不解道:“你找我,可是有事么?”

前几日,紫竹国的攻城已是顺利阻挡下,而这几日新祈城中后援兵力抵达,凤绝与燕行云正忙着部署。而她亦是将风宿城中分堂口的位置告诉了凤绝,只等他统一部署安排。最近她自分堂口收集到了些许信息,道是圣教的总坛极有可能在紫竹国附近的深山之中,不过具体的位置,还待他们前去找上一找。

这两日得些空闲,她便抽时间练练剑。

看来,这萧楚也是挺空的。

萧楚往后靠一靠,调整了下坐姿,他自鼻尖出气,哼声道:“我自然是来给你治手的,可是呢,你这个主人太冷情,连杯茶水都不倒。”

清幽正握着圈椅扶手的手指微微一颤,旋即她望向萧楚,眸露不可置信道:“筋脉全断了,也能治好么?”

其实,她又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右手能恢复呢,毕竟现在只有一手能动,做许多事情很不方便。即便不能恢复如初,不能再弹琵琶,她还是希望自己的手能做一些简单而普通的动作的。

萧楚微瞪了她一眼,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清幽讪讪一笑,“怎会?只是不知会不会太麻烦,要不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代价?”萧楚佯作怪声,提高语调,“代价就是我这个神医要给你缝合筋脉整整七天!你说累不累?!”

整整七天……

清幽顿时愕然。

***

春风一日日地的吹拂着,屋外则更是一寸一寸的变绿,连日来皆是晴天。

纵然是阳光明媚,可清幽确是看不见的。

东窗下,她的一双眼睛正用黑布蒙起,而萧楚正在为她缝着右手的经脉。因着用了麻散,她并不会感觉很疼,只是觉得这时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颇为难熬。

好在萧楚为人,风趣能说,七日来把与凤绝年少相交的事说了个遍,还添油加醋,说得是绘声绘色。渐渐,倒也不觉得无聊。

耳畔,萧楚轻轻吁了一口气,“总算快大功告成了。”

清幽也不知他治的如何了,此时不免将积压在心中七日的疑惑说出,“萧楚,你帮我治手,为何要用黑布蒙上我的眼睛呢?真是令人费解。”

七日来,当太阳照上东窗之时,萧楚便会来给她缝合右手的筋脉,他说这是极为细致的活,不能在烛火下做,是以每当日落西山之时,他便收手,替自己上药,再用白纱布将她的手包好,待明日继续。

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要蒙上她的眼睛。

听罢她的疑问,萧楚“哼”了一声,道:“这缝筋脉可是我们萧家祖传的绝活,要是让你瞧见了手法,偷学了去,我今后拿什么在江湖上混?”

“呃……这个……”清幽不免咋舌,这叫什么回答。

此时,有微微的风,暖暖的吹入,轻轻撩起她鬓边的长发,拂在颊边,微微麻痒。

手上,突然有一阵微微的刺痛感。她不免秀眉微蹙。

萧楚凝眉,执起她的手,在日光下仔细一瞧,手中的金针针尖已是有些秃,他低咒一声,暗骂道:“又要换一根金针了。凤绝这厮,真是太不够意思了。为了他,我都快将我萧家的老底都用光了。上次啊,上次,你还记得么,你毒发的时候,我本是好心,拿出一颗凝香丸用以延缓你的毒发。结果呢,被他瞧见,他把一整瓶都抢去了。这次,我见到他,就想跟他要回凝香丸,想不到他竟然厚脸皮地跟我说,‘一颗都没有了’。”

清幽“扑哧”一笑,脑中将凤绝冷然的表情和萧楚吃瘪的神态各自想象了一番,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萧楚继续抱怨道:“他一个大男人,武功又这么好,哪里会受伤?!要一整瓶凝香丸用来做什么?他不知道么?要整整十年才能治的出一瓶!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啊!”

清幽有些歉然,“你说的凝香丸,我想起来了,许是当日我得了瘟疫,耗费了不少。”

萧楚又是“哼”了一声,“凝香丸的事情就罢了。这家伙成天算计着我,知道我有绝世的金针,知道我有这独门的手艺活是罢,知道我能替他善后是罢。好好的手,给人家废了,又来找我给接续,他当真是嫌我太空了,尽给我找些事情做做。不!”他的声音似是益发愤愤不平,“他就是惦记着我手中这些金针,你看,为了给你缝经脉,这都磨坏了多少根了,现在所剩无几了……”

萧楚不停地絮絮叨叨着。

清幽确是轻轻一怔,风,吹在她的脸上,好似在心湖上吹起丝丝涟漪。

她突然问,“你是说,凤绝他知道你会缝筋脉?”

萧楚头也不抬,继续缝针,“当然,他以前手下一名副将,便是我给治好的。他当然知道我会,只不过,这次给你治与他们不同,他们的手治好至多是能灵活使用,而你的手,却能恢复如初……”

语未必,清幽用左手突然“刷”地一下,便扯下了蒙住自己眼睛的黑布。

突然而至的强烈光线,令她有片刻的承受不了。

待适应了光线,看清楚眼前时,方发现萧楚正惊讶地望着她,而他的手中,正执着一根极细极细的金针,还有那线,若有若无,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瞧清楚它的存在。

清幽的心中,隐隐有一股热流正强力激荡汹涌着。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如果凤绝一早就知道萧楚能缝合筋脉,那当初他废她的右手,竟是……为了……

天,她一时不敢往下想。当时凤翔执意要杀她,后来又让凤绝废了自己的武功,而他为了保护自己,却选择废了自己的右手。也许,他那时就思量过了,右手还能再接续,武功废了那可是十几年的朝夕苦练的心血……若是他废了她的右手,凤翔也许因着兄弟情分而罢休……

所以,那日在江上遭冥门女子追杀,他才会说,冥门必杀令已撤。

此时,她的视线又落在自己的右手之上。她轻轻地动一动,试着运起真气,虽有麻散麻痹着知觉,确仍是能感觉到真气已是能回流,顺畅无比,不再阻塞。

顿然,心中的疑惑似惊涛骇浪般,一浪接着一浪扑来,几乎要将她彻底覆没。她纤弱的身姿亦是随之猛烈摇晃。

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即便是缝合筋脉,真气又怎能在脉息中流转通畅呢?!这是不可能办到的!这是任何一种丝线都不可能办到的!绝对不可能办到的!难怪方才萧楚说,他给别人治手,至多日后能灵活使用,但是她却可以恢复如初,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差别究竟在哪里呢?

萧楚望着她似陷入凝思,秀眉深锁,似是要发觉什么了,他不由温言道:“好了好了,还差最后几针了,你可别耽误我的时间,日落之前我可是一定要给你缝好的。这么多天下来,我眼睛可真是受不了了,明天要好好休息。”

说罢,他执起针又是缝起来,手法极细,线过处,几乎瞧不见踪影。

清幽的心骤然“突突”跳起来,直觉告诉她,差别一定在这线上。心底处,有一种强烈的意念萌生,狠狠撞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这线,如此眼熟……该不会……

她的声音颤抖着,几乎难成整音,问道:“这是什么线?”

萧楚手中正缝着最后几针,也不看她,只是淡淡道:“天丝啊,他将天丝辟成十六股,用以给你续脉络,不然你以为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令真气游走,畅通无阻呢?”

他的回答,只是不紧不慢的。却好似能掀起滔天巨浪。

那一瞬,清幽仿佛整个人遭电闪雷劈一般。瞬间手足酸软,她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不,不可以……

萧楚一把将她按住,微恼道:“你躲什么躲!愿不愿意的,天丝已经尽数缝在你的筋脉中了,你若是这时抽手,让我功亏一篑。天丝已经没了,你的手也好不了,那损失可就大了。”

她的手,僵在那里,再也动不了。

天丝已经没有了。

一张脸,霎时白得没有血色。他竟然……那可是他的独门绝技啊……她曾经亲眼见过天丝的威力,在他的手中,时而柔软如带,时而冷直如玄铁,可以令真气肆意游走,可以令他飞纵自如,可以在万军人马中轻易突围,可以轻易结成天罗地网,擒住他想要擒住的人……可如今……

她震颤了,只能不语。

渐渐,日影西斜,这是一天中最美最美的时候。

夕阳血红如要沁出血来,映得半边天都如烧如灼般,各色彩霞织成一天一地的锦缎,漫天铺开,处处都好似幻彩迷蒙一般。

萧楚缝好针,照例替她上好了黑玉膏,又缠好了白纱布。这才揉一揉自己疲累的眼睛道:“总算在日落前给你缝好了,谢天谢地,明天不用再继续了。”

“这几****不要随便碰水,十日后我来替你将外面的棉线拆除就好了。还有汤药也……”语未必,却见清幽已是倏地站起,她一言不发,突然就这样跑开了。

“喂……我话还没说完呢……这女人……连个谢字都没有……”萧楚望着她飞奔离去的背影,轻轻地摇一摇头。

哎,有时这女人,也是死脑筋,喜欢就喜欢嘛,又不说出来。看来,确实需要他提点外加刺激一下。

希望,他们有进展就好。

***

清幽疾步跑着,她跑至门口,方知凤绝还在风宿城街上,没有回来。她又匆忙跑出门。

那一刻,她想明白了。

她要告诉他,她爱他,她有着他的孩子。不管前路会有多么艰辛,不管今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此时此刻,她只想告诉他,她爱他,她早就爱上他了……

眼前,红宝石般的夕阳渐渐隐于青灰的城墙之后。连绵不尽的天边,已是染上蒙蒙傍晚的辉色。晚景时刻,家家都出来点灯。

放眼望去,红瓦黑墙的尽头,皆是一片繁华锦绣。

她拼命的奔跑着,在大街上奔跑着。跑得发髻都有些松散,风呼呼刮在耳边,却听不见丝毫声响。

月华初上,夕阳未散尽温暖,皓月已绽放出柔情。

她奔跑着,像是安上羽翼的飞鸟,于万千人海中寻觅着他的身影,飞奔着。

一盏盏灯笼,由远及近,依依次第点亮。她的视线,一下子便穿透重重人海,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那样熟悉的身影,亦是深深刻在她心上的,想忘也忘不掉。

此时的他,正站在一家店铺门口。

店铺的老板似在交给他一包东西,瞧着像是吃食蜜饯之类。橘红的灯笼照在一旁,灯光一跳一跳,漾漾的晕散开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暖光,映在他深刻的俊颜之上,隐约透着灯光的温暖橙红,亦添了一抹暖洋之色。

转眸,他似是瞧见了她。

微微一笑,清粹如白露含光。

她的眼泪,在一瞬间灼热涌出眼眶。狂奔数步,扑到他怀里。

她的主动,不禁令无数路人侧目,她却毫不在意。

有流光自他眸中转过。他怀抱着她,感受着她急促起伏的呼吸,狂烈的心跳,几乎不能相信,只喃喃道:“惜惜,你出来找我么……”

他的心跳沉沉入耳,隔着衣衫,他的温度仍是能暖洋洋传到她身上。

心中有无数的柔情蜜意,她用力点头,紧紧揽住他的脖子,流泪笑道:“绝,我……”

“碰”地一声。

骤然,突如其来的撞击,打断了她即将诉之于口的话,亦是令凤绝飞快地怀抱着她闪躲至一边。

一名女子发丝凌乱,像是寻到了救星般,上前死死拽住凤绝的衣摆,她大哭起来:“公子,救救我罢,你救救我罢……”

抬头的瞬间,梨花带雨的美丽面容犹如一束强烈的闪电,直直震慑了清幽和凤绝。

是,洛云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