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洛云惜费力地将一大捆东西落在山洞中,她双膝缓缓跪地,止不住地剧烈喘息着。真的好累,也好热,她的衣衫已然全部湿透,贴在背上,浑身腻得难受。
全身酸软无力,她这辈子还没这么累过。转眸,望着身后依旧陷入昏迷的男子,她抬手拭去额角不断滴落的汗水。他可真是沉啊,她几乎费劲全部的力气,才将他拖至此处小山洞中。待安置好他以后,她又徒步返回马车中,将所有的软垫以及她带着的行装都抱了来。在山洞中一一铺好,又将他挪上软垫,复又替他盖上毯子。这才得以喘息片刻。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深刻的轮廓上,久久也不能移开。俊美的男子,她不是没有见过,只是从未见过像他这般,即便是昏迷着,都掩不住那浑身的尊贵霸气。想来他的身份,一定不凡。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竟是滚烫滚烫的。她一惊!天,他一定是伤口感染发烧了。
这次本是出门探亲,她不曾带药在身边,也不知他自己有没有带着伤药。犹豫片刻,无奈之下,她只得伸手在他怀里探了探,终于摸出一个药包。原本的黄纸包已是被渗出的鲜血染红。她打开仔细闻了闻,似是金创药。
想了想,“撕拉”一声,她低首将自己上好料子的裙摆扯下一大片,跑出山洞,寻了干净的雪水浸润,复又入来,轻轻解开他胸前的衣衫,替他擦拭着伤口。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精壮的上身,不由紧咬下唇,脸红得几乎要沁出血来一般。
仔细替他将薄薄的药粉敷上,替他将衣衫整理好,复又盖上毯子。
洞外风雪虽止,洞内却是潮湿依旧。她翻了翻自己所带的行装,找到了一个用油布包着的火折子,将干柴摞好,她点燃一堆篝火。
随着火光跳跃,热气四涌,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篝火明明暗暗,山洞外隐隐传来积雪松动的声音,吱嘎吱嘎,不绝于耳。她守在他的身边,将头依在膝上,痴痴地想着心事。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可她此刻却只想守着他。
火光下,凤绝眉头紧皱,却面泛桃红,如有一团烈火在面上熊熊燃烧着。洛云惜知他烧的厉害,只反复将用雪水打湿了的帕子,轻敷在他的额头上。
过得片刻,见热度不退,她又执起他的手,欲在他的掌心中放上一些冰雪,替他散散热。刚将自己自洞口敲下的冰棱放入他的手心。忽听得他似是说着梦呓,“不要——不要走——”。
她眸色更加柔和,只痴痴望着他。不语。
他微微动了一动,突然伸手紧紧攥住她的右手。她一惊,下意识地想缩回,却又不忍离开那炙烫的大掌,便任他紧握着不放。唇边,始终含着一缕明媚的微笑,只觉心里暖暖的,什么兵变,什么寒冬,再也无法感觉到。
一遍又一遍,她替他更换着额上打湿的帕子。直至,感觉到滚烫的温度渐渐褪去,方抵不住浓重的疲惫,抱着膝盖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凤绝苏醒了过来,只觉四肢无力,浑身冒着冷汗,就好像大病一场的感觉,而且心尖的地方冷若寒冰。他闭眸,试着运聚真气,以护住自己的心脉,方发现自己胸口的伤已是开始结痂,身体也利爽了不少。
唇边,却悄悄略过一丝苦笑。他这条命,阎王竟也不肯收。
灿烂金色的阳光缕缕照耀进山洞中,缓缓爬上他俊朗的眉眼间,缓缓侧眸,他欲站起身来,忽觉手侧似挨着一柔软之物,侧头去看,迷迷蒙蒙间瞧见一名女子正抱膝而坐,埋脸沉沉睡着。
她似是很冷,整个人蜷缩着,长长的乌发垂落,散至冰冷潮湿的地上,已是凝结了一层露霜。而自己的身上,却盖着温暖的薄毯。
心中一动,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柔声唤道:“惜惜——”
洛云惜睡得昏沉,迷迷茫茫中似是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却又隐隐觉得不太真实。她轻轻抬头,见昨日所救男子此刻正怔怔望着自己,她面色一喜,旋即一红,连忙问道:“你醒了,感觉怎样?伤口还疼吗?”
洛云惜抬头的那一瞬,凤绝眸中闪过无穷无尽的失望,有希冀之色一分一分地消减下去。面前的女子,生的极美,一袭蜜色缎袄,百褶窄裙,貂绒背心,显然是凤秦国的装束,且出身娇贵。秀发如瀑布般垂在肩头,一双如泉水般纯净的大眼睛含着秋水盈盈。
那样含着秋水的眸色,瞬间如芒针般刺入他的心底。
可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他的惜惜,她既然要自己的命,又怎会救自己。是他,从来都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愣了半响,他方问道:“是你,救了我?”
洛云惜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想不到竟是这般低沉迷人,充满磁性。那一刻,她傻傻地点头,只觉自己已是醉入这样美妙的音色中,久久不能回神。
凤绝径自站起身,冷眸瞧着山洞外金色的日光普遍照耀着大地。怎会?他明明记得风雪方止,天色应当是阴沉的。难道?难道他昏迷了整整一日一夜?!心中低呼不好,他突然回眸急切问道:“今天是初二还是初三?”
洛云惜缓缓吸一口气,这才至云间缥缈中回神,见他问自己话,忙答道:“今天是正月初三。”
凤绝的神色突然冷寂下来,转身便朝山洞外跑去。洛云惜不知他要去做什么,心中一慌,只怕此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她两步上前,拽住他的手肘不放,急急道:“这位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你的伤口刚刚上药,还没有完全愈合,可不能乱动的。”
温软的身子贴在自己身侧,她的身上隐隐有香粉的气息飘来,凤绝俊眉紧蹙,只觉那香气刺鼻,当下冷声道:“放手!”
“不放!你烧刚退,需要养伤,不然你会没命的。”洛云惜亦是十分固执,执意不放手。
凤绝心中郁结烦躁,反手一挥,真气蕴于掌间,顷刻间已是将她扫落于地。洛云惜自小娇生惯养,哪里经得起凤绝如此一掌,当下便晕了过去,软倒在地。
凤绝一愣,心知自己出手重了。回身一步,但见那女子双颊粉红,鼻息起伏亦是正常,他知她昏迷至多一个时辰便会自行醒转。没有多想,他已是身如疾风般来到山洞口。
洞外积雪很深,几乎淹没了他脚下的鹿皮靴。他沿着山洞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自己所骑的马,正拴在了一颗松柏大树上。
立即解下缰绳,他一跃翻身上马,朝着东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冬阳,刺穿了厚厚的云层,万丈金芒,皆照在他的身上。强劲的北风,刮过他深刻的脸庞,依旧是寒冷无比,如刀如刃,周遭大地皆是一片白雪皑皑。
山路,一弯又一弯。
他穿过山谷,又穿过树林,渐渐,路越来越难走,马儿亦是累极,不时呼着热气,且越走越慢,渐渐已是艰难地拖着走着。
他心中更急,干脆弃了马,在雪路中疾行狂奔。受了重伤,他尚不能运轻功飞纵,只得一步一步朝东都跑去。
渐渐,他走得双腿麻木,却依然不肯放弃。
他的十万亲兵,也不知生死,他要回去!
走着走着,终于翻过了落云山,来到了一大片开阔地。那一刻,他眉间蕴起喜悦之色,终于近了,近了……却又倏地警觉起来。
马蹄声奔腾如雷卷,似是朝他疾驰而来。踏马阵阵,扬起阵阵雪雾,几乎有一人多高,遮蔽了日色,亦是遮蔽了他的视线,直直朝他逼迫而来。
待到雪雾散尽时,他抬头,但见一抹炫目的银色正横在他面前,寒光闪闪,阵阵刺入眸中,几乎耀得他睁不开眼。
百步之内,皆是明晃晃的刀刃之光。他转首环顾,四下皆是盔甲寒光。渐渐,他眯起眸子,不语。
凤炎正高高坐于马上,雪色日色下,他手中圆月流星枪折射出绝世耀眼的光芒,亦是气势咄咄逼人,他冷冷瞧着凤绝,字字震声道:“三弟,你还要再继续任性下去?!”
“可是……”凤绝紧紧咬住薄唇,无可辩驳,一味僵立着。
凤炎轩眉扬起,又道:“你的亲兵,如今还剩八万。昨晚我已经急行调令他们撤回夜都,无需你操心。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兄,现在就跟我回去!”他顿一顿,字字道:“自然,你若是还要用金令压我,我亦是无话,这便给你让条道,去送死!”说着,他单手举起示意。
身后,训练有素的卫队即刻会意,立即分马让出一条道来。
冰冷的北风,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着,呼啸而过。
凤绝眸中掠过不甘,掠过无奈,亦是掠过一抹绝望,呼吸渐渐急促,那一呼一吸间的沉重与滞缓,似是涌上无限的绝望冲击在他心间。他的眸光,透过重重兵马,仿佛穿越无数里,寥寥望向东都的方向,渐渐在风中凝住。今日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
无边的雪色倒影着苍凉,映上凤绝英挺的眉宇间,皆是无奈之色。良久良久,他双拳渐渐收紧,指节硕大而清晰,他狠狠闭一闭眸,终转身落寞离去。
凤炎望着他孤寂的背影,心中轻轻一颤。亦是回眸,远远望去东都的方向。心中默默念着:我一定,会回来!
是的,总有一日,他会再度攻下东都。
他会教她知道,欺骗他,要付出如何惨重的代价!
***
***
“格雅!”
“格雅!”
祈奕独自一人在积雪中艰难行走着,他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了,至今仍未找到洛云惜的踪迹。此次他陪同着格雅一道前去探亲,不想途中遇上了东都兵变,由于他走在最前头,待到发现格雅的马车与大家走散时,已是太迟了。
他一边顾着安置其余靖国公的家属,一边差人去夜西镇调动原是分属靖国公手下的人马一同寻找格雅。安排好后,他自己亦是在山林间寻了很久很久。
积雪过深,即便是有车辙曾经留下的痕迹,也很快被风雪淹没。
放眼望去,处处皆是白茫茫地一片。
脑海中,突然浮起那张美丽婉约的面容。他不免心中更急,她一个弱女子,要是遇到了危险,该怎么办?格雅可是靖国公最疼爱的掌上明珠,亦是……他钦慕了很久的女子。
他寻找着,艰难地一处一处寻找着,终于找到了废弃的马车。沿着马车附近,他继续寻找着,终有一处山洞引起了他的注意。洞口似有重重叠叠脚印,看着里面像是有人停留过。
心中一喜,他赶忙俯身进入山洞中。
当一抹娇弱横卧于地上的身影撞入他的视线时,他的心中陡然一紧,连忙上前将她抱入怀中。惊惶唤道:“格雅,格雅……”
她却一动不动,不是沉睡,而是昏厥。
鼻息间皆是她身上散出的诱人香气,那一刻,望着她轻柔娇俏的睡颜,他看呆了。偶尔自洞外漏进的冬阳洒在她的身上,是那样的柔和。双睫微颤,更衬得她仙阙乍飘,荷荷欲动,仿若春梅绽雪,月射寒江。他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抚触着她的脸庞。
天知道,他是多么地想名正言顺的拥有她,他多么想娶她。可是,自己的身份与她相差那么远,是云与泥的差别,永远也够不到。
突然,一抹邪念窜入他的脑海中,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兵荒马乱,天赐良机!
如果,他毁了她的清白,又被前来搜索的人瞧见……她便嫁不出去了……日后,总有他的机会……
想着,他已是克制不住地伸手探向她柔细脖颈间的盘扣,一一解开,整个人如同着魔一般疯狂覆上她柔软的身子。
洞外,是冰天雪地。
洞内,却渐渐升温,不断升温,绮丽无边……
待一切,皆平静下来。
忽地,一枚珍珠耳环悄悄坠落于地。他瞥见,支起身缓缓穿衣,伸手将它捡起,放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