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起来!”
“快!庄王有令!将这里全部封起来!大家快点!”
一名穿着金甲战袍之人,正指挥十数名带刀卫队,厉声喝着。
雪白的封条,一条又一条,潦草写着年历日期,盖着东宸国硕大的红色皇印,交叉贴上了惜园冰冷的铜门之上。
北风更甚,卷起枝头一缕残雪,纷纷扬扬,洒向那两个笔锋厉辣的烫金大字,渐渐模糊了匾额那深刻的痕迹。
“他的字,还写的真不错!惜园……惜惜……倒是个不错的名字。”轩辕无邪负手而立,声音冷峻。一任寒风刮过,卷起他金色衣摆簌簌直飞。
转眸,他周身渐渐散出冷冽的气息,声音中却没有一丝波澜,“凤绝倒是挺痴心。真是想不到,人称铁血黑鹰,战场上无往不胜,竟也会如此多情。”
清幽凝立在他身边,怔怔望着惜园被封上,听罢他的话,不由深深蹙眉,缓缓道:“无邪,究竟你让我来这里做什么?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将王府封上么?这有什么可看的?”
语毕,她转身便欲离去。轩辕无邪却一把将她拽回,淡淡道:“清幽,我是想告诉你,有关他的一切,从此都将尘封在这里!不准你再想起一丝一毫!从今以后,你只能跟在我身边。”
清幽面色闪过一丝无奈,字字道:“庄王殿下,难道你忘了?你已经给我下了蛊,离开你,我会死的——”她刻意加重了尾音,以示心中的不满。现在,她中了他的蛊毒,只有下蛊之人才能解开,而蛊毒发作的时间,亦是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可以让她日日发作,离不了他,也可以让她隔几日再发作。总之,她的命,掌握在他手中,她的自由,从此受他限制。
他听得她生疏的语气,轩眉紧蹙,微微握拳,方想开口说些什么。
此时,却有一队士兵纵马走来,身后跟着一辆接着一辆的囚车。车辙声声滚如雷,在地上碾过深刻的雪痕。瞧着囚车中人,皆是凤秦国的装束,似有朝臣,也有新贵。这些人大多清幽都曾见过,毕竟他们都参加过她与凤绝的大婚。
这一刻,她下意识地别过脸去,清丽的容颜掠过尴尬之色,她不想被他们认出来。毕竟……
可是,已经有眼尖之人,大声地叫嚷起来。
“左贤王妃?!是你!你怎会?怎会和他……”那人瞧着清幽,双目陡然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正站在轩辕无邪身边,旋即叠叠惊呼起来。
这人,清幽自然认识,是秦世子,凤秦国的新贵一族。曾经在得月楼中调戏过自己,亦是曾在皇宫中凤炎设宴时见过,自然大婚那****也来了,还敬了自己几杯酒,颇有赔罪之意。她见自己被认出,当下更是难堪,略略低下头,无措地搅动着双手。
秦世子见清幽神色闪躲,旋即了然。陡然,他似被怒火烧得满面通红,狠狠盯着她道:“你是轩辕无邪的女人?”
“哈哈,哈哈——”他突然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指着她长久说不出话来。他的笑声太凄厉,如鬼魅一般凄微而振奋,直震得枝头积雪簌簌掉落,仿若一场暴风雪突至。
笑声止,他方破口大骂道:“原来你是卧底!枉左贤王对你痴心一片,真真是瞎了眼,真真是不值!你这个人尽可夫的****!原来你在得月楼卖唱就是为了勾引王爷!还装什么清高!原来就是一贱人!”
那一瞬,清幽的面色惨白如纸,亦是透明得一碰即碎。
秦世子却并未骂完,怒不可遏,双手伸出囚车,铁链条敲打着木栅栏,他直欲朝她抓来,“你还是不是人?!左贤王待你那么好?!我还从没见过左贤王对哪个女子上过心。你这个骗子!最毒妇人心,你根本就是一条毒蛇!没有心的毒蛇!”
“闭嘴!”轩辕无邪终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闪电般探出手,扼住那人的咽喉,两眼喷射出冷厉光芒,直欲噬人。
秦世子渐感呼吸困难,却牢牢盯住轩辕无邪,字字道:“我看不起你!”
轩辕无邪冷眸微眯,目光若幽火,字字自齿间迸出:“你再说一遍!”
秦世子面孔已是雪白,嘴唇青紫微张,却仍是艰难说道:“听着,轩辕无邪!我,看不起你!连自己的女人,都能上别人的床!你是孬种!”
“喀”地一声,是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响起。
清幽一惊,慌忙上前阻止,却见轩辕无邪已是一手掐断了秦世子的喉咙。那死状极惨,双目含有血丝暴出,瞳孔散大,似有无限不甘与痛恨,他的手指蜷曲指着清幽所在的方向,似在申诉自己满心愤恨。
菱唇半张,颤抖着,她怔怔望着轩辕无邪益发阴沉的脸色,不可置信道:“你——杀了他?!”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冷厉的笑容,突然紧紧攥住清幽的手肘,寒眸朝后的将领森森瞥去,震声吩咐道:“传本王旨意,凡抓到的所有凤秦国之人,格杀勿论!”手中,渐渐加力。
清幽听得面容被惊愕吞覆,整个人似被凝冻一般,僵在那里。手臂被他加重的掌力捏疼,额头直冒着冷汗,汩汩落下。
突然,她拽住他的袖袍,眸中有无声的乞求,“无邪,不用那么狠罢。你当人质扣下好了,今后还能交换……”
“清幽?!”他厉声打断,情绪有一瞬间的崩塌,痛声道:“你觉得我狠么?难道凤绝就仁慈了?你可别忘了,皇兄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他杀了我们多少人么?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中,你知道么?怎么?你的心,还是向着他?”
“我……”她哑然无语。只得看着囚车缓缓驶过,却无能为力。
他转眸,幽冷的目光直直刺入她的心底,字字道:“不妨告诉你,凡是参加你们大婚的人,都得死!没有人,能侮辱我!”
颤颤松开轩辕无邪的手肘,她缓缓后退一步,整个人仿佛一片随时会被稀薄阳光化去的春雪,轻飘飘地失去生气。缓缓摇头,眸中却是一缕悲戚,她低低道:“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如此……”残忍二字,她终是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轩辕无邪轻轻一晒,突然出手,擒住她精致玲珑的下颚,有冷笑似雪白犀利的电光,慢慢延上他美丽的眼梢,俯身,他贴近她,轻轻道:“怎么?你觉得我很残忍么?那是你,根本就不曾了解我!”
似是自嘲,似是不屑,他轻而无声地笑着,缓缓道:“我八岁时,就助父皇除去佞臣,手染鲜血。你以为,我可以像皇兄那般躲在天清谷中,不问政事么?你以为,东宸国撑至今日,靠的是什么?”
俯首,他轻轻吻着她颤抖的唇瓣,情绪渐渐激动,“不妨告诉你!东宸国有今天,靠的便是我残忍的手段!你该不会以为民间那可笑的传言,是真的罢!告诉你,那只是一种神话,百姓只看到了我成功的一面,再将之美化宣传。他们何尝知晓这背后的血腥与杀戮?!”陡然松开她,他的情绪已是平静下来,自怀中取出蓝湖之泪,金绳串起,挂在她柔细的脖间,“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别再交给别人保管了!东都收复,政事平定,今晚有庆功宴,你戴着它,不要缺席!”
转身离去,他亦头也不回走远,金色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风卷枯叶,缓缓坠地,瑟瑟有声。
清幽后退两步,已是无力地靠向背后的围墙,感受着青砖冰冷的潮湿慢慢沁入肌肤。放眼望去,触目皆是没有生命的枯黄色泽,还有皑皑白雪。唯有,头顶上方,一线蓝色的天空,却,太遥远……
也许,她确实不够了解他。
***
是夜,东宸国为了庆祝收复东都,大肆举办了庆功宴,从皇宫到街市上,是热闹非凡。
轩辕无邪于北城楼之上与众军民好好庆祝了一番,也不知是心情很好还是心情不好,他一杯酒接着一杯,一坛酒接着一坛地喝。
有将领喝高了,从腰间掏出一支铁笛来,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因着醉酒曲调极是古怪有趣。红焰舞正在替轩辕无邪奉酒,她听着这笛声,干脆放下酒坛,跃上厅堂,翩翩舞起来。
红焰舞本就是身段妖娆柔软,和着那乐曲便浑若无骨,极是妩媚。她的腰间系着铃铛,此刻沙沙如急雨,和着铁笛乐声,如金蛇狂舞。一众将领皆是瞧得迷醉,拍手叫好。
渐渐,红焰舞的动作轻灵柔软,仿佛一条丝带,绕在轩辕无邪的周身,又仿佛一只蝴蝶,翩翩围着他飞来飞去。只是,他的目光,不曾落在她的身上。红焰舞不免有些郁郁,渐渐止住舞步。
酒过三巡,音动情动,轩辕无邪肆意笑了起来,他一把揽过身侧的清幽,在她耳边呵着气,调笑道:“清幽今天,你真美。”眸光,落在她柔美颈间的蓝湖之泪上,细腻的蓝色,益发衬得她水灵诱人。
忍不住,他俯身吻了上去。
清幽一惊,慌忙推开他,低声道:“无邪,这么多人在呢,你疯啦!”
他又肆意笑了起来,“我才没有疯!”突然提高语调,他朝一名年长官样之人高声喊起来,“江远道,本王今日喝多了,不宜回皇宫,就在你这城楼替我收拾间厢房宿上一晚。”言罢,他将清幽打横抱起,也不顾旁人,便直朝城楼内堂走去。
此处是东都北城门,又叫做应天门,是东都守城江远道长年驻守之地。此前江远道随皇上一同撤退至七庄城,如今又重回掌管守城事宜。
因着庆贺夺回东都,凤秦国退兵。今晚的城楼上点了无数盏红色纱灯,整座楼台几乎是灯缀出层叠明光。
陈年的酒,果然十分厉害,他饮得太多太多,走出厅堂的时候都有点脚下发虚,像踩在沙漠的积雪上一般。
清幽静静依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砰砰”跳动的心,一言不发。其实,她自己亦有千头万绪,无法理清。
转眸,城楼之外,细雪又飘,远处腾起团团淡白的雪雾。
雾蒙蒙的东都真是漂亮,朝南望去,十万参差人家,两岸画桥水阁,全都笼进一片雾蒙蒙中。朝北望去,却是绵延不绝的天然屏障——落云山。
而山的那一端,是凤秦国。
眸色微黯,她的心中有着莫名的感觉。伸手出来接着琉璃般的细雪,雪落在手心,有轻啄般的微痒。微微晃神时,突然她感觉重心一倾,整个人已是随着轩辕无邪一道滑到,贴在那冰冷的白玉石地上。而轩辕无邪更是不小心,他的额头重重撞上白玉栏杆。磕出一道深深的血印子来,旋即溢出鲜血。他本就醉酒,又不甚撞伤了头部,一时竟昏厥过去。
骤然,低呼声一叠响起。
不是他,也不是清幽。
竟是红焰舞。
转眸,但见红焰舞朝这边飞奔上来,赶忙上前将轩辕无邪扶起,她自怀中取出绢帕替他擦拭着额头的血迹,手微微颤抖,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无法掩饰。
那一刻,清幽望着红焰舞认真而又心疼的表情,心中顿时了然。一双似水眸子冷冷瞧着红焰舞,咬唇一言不发。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他。原来,所有的阴谋,所有的陷害,所有的残忍,皆是为了他!为了爱情,一个人竟能变得可怕至此。为了爱情,竟要如此穷凶极恶地置自己于死地。
红焰舞轻轻抬头,鬓角垂落的一带发丝松松落在肩上,须臾,又被北风吹乱。她望着清幽,低斥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一道扶庄王去房中上药!”
清幽轻轻一晒,如烟眉宇间暗含迷茫与愁思,看着红焰舞费力将轩辕无邪扶起,自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插手,只得寥寥帮扶了一把。
待入到江远道备下的客房之中,红焰舞将轩辕无邪放置床上,旋即又出门打一盆清水来。
清幽坐在床头,自怀中取出随身带着的伤药,替他的额头上着药。
药粉刺激着伤口,会有微微地疼痛。轩辕无邪轻轻哼了一声,本也伤的不重,此刻他已是醒转。睁眼望见清幽正在替他上药,清丽的容颜近在眼前,柔软的发丝垂在他的胸前。
她身上微微的淡香传来,轩辕无邪一阵迷糊,先前喝下的酒也似有些灼热,烫得他胸口如有一团火焰。微微一动,扯动了额头的伤口,俊眉微蹙,他低呼一声。
清幽一慌,忙拭上他的额头,问道:“疼得厉害么?”
她的袖间传出一缕缕幽香,似一团烈火,烧过他的心口,亦是烧过他的小腹。再无法控制这团烈火,他不顾自己流血的额头,翻身一跃,已是将清幽压在身下,重重地堵上了她的双唇。
抱住她娇柔的身子,感觉到紧贴在自己胸前的丰盈,一股渴望汹涌蔓延着,顷刻间已是将他覆没,他缓缓松开了她的腰带。
清幽推拒着,红焰舞不过是去打一盆水而已,等下便会返回,被撞见就不好了。况且,这几日,她心乱如麻,尚未平静,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与他欢好。
她不想用内力将他震开,那会伤了他。可是无论怎样用力,却不能将他推开,看着自己的外衫被他撕裂扔于塌边,心中微恼,然后是愤怒,她用力咬下他的薄唇。
轩辕无邪痛哼一声,这样的疼痛令他清醒着,抚着被咬痛的下唇,由她身上抬起头来。手指抚过流血的下唇,望向指间那一抹殷红,他冷冷注视着清幽,恨声道:“怎么?你还要替他守身,不让我碰是么?”
“不是的,我……”清幽心中一怵,望着他黑深的眼眸,那眼眸幽幽暗暗,装满了沉痛,亦是让她心中如刀绞般疼痛。她不想拒绝他,只是,她需要时间,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其实,他们都需要时间,好好冷静下。
就这般默默僵滞着,一任时间寂寞流淌。
骤然,房门被轻轻推开,打了清水前来的红焰舞愣住,一步僵站在门口。
看着屋中在榻上相拥的两人,她只觉自己的心正一分分被撕裂开来,即便她这般挑拨是非,机关算尽,即便清幽已是不洁之身,都不能将清幽的影子在轩辕无邪的心底彻底拔除。想着,怨着,晶莹的泪珠滑出眼角,微一侧头,已是沁湿了肩头。
清幽见红焰舞进来,连忙推开他,将撕裂的外衫寥寥披上。
轩辕无邪亦是坐起身,面容隐带狂怒,他冷冷看了一眼尚站在门口的红焰舞。红焰舞对他的痴心,他自是清楚。
复又扳过清幽的下颚,冷如寒霜的声音如利刃绞割,他字字道:“白清幽,你以为,我非你不可么?以我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今晚喝得实在太多,头胀欲裂。可此刻再是头涨,也抵不过他心中的狂怒,也抵不住他压抑了这么久的抑郁。
反手一挥,他已是将清幽挥落于地。
复招一招手,他示意立在门口的红焰舞进来。
红焰舞一愣,虽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却仍是走上前去,走近他的身侧。
“无邪……”清幽不知他是何意,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惊惶。旋即却是沉入无边无际的伤痛,直至痛入骨髓之中。
眼前,轩辕无邪已是将红焰舞压上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