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不太好的高延福这才注意到随后而来的沈南。高延福知道沈南深得皇上的喜爱,故而殷勤招呼道:“哎呀,今儿个还真是巧啊,居然在这里碰到沈御医!我说刚才我这左眼皮怎么一直在跳呢,原来是要碰到贵人了。”
沈南最不喜欢宫廷以及官场之中的这套假惺惺了,感觉自己的牙齿快被酸倒了。刚才若不是力士迎上来,沈南早就躲开了。此刻,沈南突然想到,这个高延福在宫中还是有些权势的,不如趁此机会在他面前帮力士美言几句,说不定他还能帮些忙呢。想到这里,沈南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急忙向前跨了一步,拱手施礼道:“高公公谬赞了,我哪里是什么贵人,倒是高公公您才是个货真价实的钦封的贵人呢。”
高延福笑道:“沈御医您可真会说笑,说贵人也就罢了,何来‘钦封’?”
沈南道:“二个多月前,明堂失窃,力士小兄弟因此受到牵连,被逐出宫门。那时候,我曾到皇上面前去求情。皇上说:‘力士这孩子伶俐,朕也很喜欢他。但是,他既然犯了错,就该受罚。不过,你也别焦急,只于明年的正月十四那晚带着力士到梁王府门前等候,到时候,自然会有贵人出现。’”
“哈哈!”高延福虽知此话不真,但还是被沈南说得眉开眼笑。而且,他也愿意在沈南这个皇上的大红人面前卖个好,因而说道:“力士这孩子标致伶俐,我也很喜欢。”然后他又转头对力士道:“你若是愿意,便跟着我吧。”
力士是个有心计的人。这两个多月来,他一边沿街乞讨,一边有意识的听取各种街头巷议,了解神都各色人等的来龙去脉。因此,他知道,这高延福在宫中颇有些身份,甚至还被恩准在宫外建立了自己的宅第,并娶了一个妻子,表面上过起了和正常人一样的家庭生活,只可惜膝下无子。此刻,他看出高延福想在沈南面前卖个好,于是急忙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公公若不嫌弃力士是罪臣之子,便请公公收下我这个义子吧。力士愿一辈子给公公当牛做马,以报答公公的大恩大德。”说毕则磕头如捣。
力士心里想的是,相王李旦是个淡薄的冷人,进了相王府就好似进了清水衙门,没什么前途。倒不如认这个高延福做干爹,他不但能给自己些提携,还能教自己一些在宫中办差的心得要领。而且,认下这个干爹后,也算是在神都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落脚点,即便以后自己再出什么差错,也不至于流落街头了。
高延福年近不惑,近来也颇感膝下荒凉。而且,对他来说,所谓“义子”不过是身边多了一个供自己驱使的人,所以他心下也甚是欢喜。他一边俯身扶起力士,一边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站在一旁的沈南也欢喜道:“如此一来,力士不再无家可归,公公您身边也多了个伴儿,真是两全齐美了。”
“正是,正是。”高延福道,“力士,快起来吧,地上凉。”
力士忙又磕了个头道:“多谢父亲!”然后才站起身来。
沈南笑着对力士道:“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是冯力士,而是高……”
沈南口中的“高”字一出口,他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他暗道,老天爷!高力士!原来他就是那个给李白脱过靴子的著名的太监高力士!原来高力士的“诞生”还有我的功劳!MY,GOD!
力士随高延福走后,沈南独自一人来到相王府。与梁王府的灯火通明、门庭若市不同,相王府显得异常的冷清,高耸巍娥的乌头门的门檐下只悬挂了两盏素雅的宫灯。沈南走至门前,叩门良久,才有一个跛脚的老仆前来开门。
沈南走进王府之后,发现府内也甚是幽静冷清。他对迎出来的李旦道:“阿轮,你这儿也太冷清了吧,哪里有过节的样子?”
李旦笑道:“我只留了一个老仆看门,其余人等都被我放出去赏灯了,所以这府里反倒比平日还冷清了。”
沈南道:“你怎么不去赏灯呢?这可是你出宫后过的第一个元宵节啊。”
李旦也不答言,引着沈南进了屋,而后才道:“趁今晚府中无人,我刚刚给两位亡妻烧了几炷香。”李旦的两位亡妻就是之前被武则天残害的刘妃和窦妃。
稍顿了一下,李旦又道:“也给团儿烧了一炷香。”李旦说完,苦笑着摇了摇头。
沈南知道李旦是个重情义的人,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过节的,咱们说点儿高兴的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皇上放我出宫了!”
李旦惊道:“真的?太好了!你有何打算?”
沈南道:“惊蛰之后,我打算效仿玄奘法师去取经,呵呵。”
沈南曾不止一次的跟李旦提起过他重走取经路的心愿,因而李旦听了他的话,也并不吃惊。李旦道:“太好了,你终于可以梦想成真了。”又道:“不如,出发前的这段时间,你就在我府上住着吧。”
不想,沈南竟摇头说:“出发前我还想去趟缑山。”
李旦诧异道:“这大冷天的你去缑山作甚?”
沈南笑道:“你没听人说吗?‘绿云紫气向函关,访道应寻缑氏山[3]’。”
李旦也笑道:“难不成,你也要效仿王子乔驾鹤升仙啊?”
缑山,就是当年王子乔驾鹤升仙的地方。武明空曾对沈南道,王子乔升仙之时,从他身上掉下来两个物件:一个是缑件(拴在剑柄上的绳子),另一个就是那龙形玉佩。刚刚在从梁王府到相王府的这段极短的路上,沈南突然想到,既然那龙形玉佩是神物,那么它的“失踪”便不一定是人力所为。说不定,它只是飞回了它的“故乡”而已。所以,沈南想去缑山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撞”上那龙形玉佩一章 从而回到现代去。这念头令沈南很是兴奋,他恨不能现在就启程去往缑山。如果能回到现代,他宁愿放弃这里的一切,包括重走取经路的梦想。此刻,沈南撒谎道:“我才不想升仙呢,我只是想去看看玄奘法师出生的地方。”(玄奘法师生于缑山脚下)
李旦艳羡道:“真羡慕你啊。”
沈南道:“这有什么可羡慕的,你若愿意,大可随我同游。”
李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答言。一来,武明空虽已放他出宫,但绝不会答应让他云游四方;二来,即便武明空答应,他也不能去。现在虽然他的三哥李显已经做了太子,但是情势尚不容乐观。他们的母亲依旧是一言九鼎的皇帝,保卫洛阳的军队依旧掌握在武懿宗、武攸暨这两个武家人的手中,李显这个太子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而他现在是太子右卫率,负责保护太子的安全,是太子唯一可以信任和依傍的力量。倘若此时自己为了一己之畅快而放下担子去云游四方,太子岂不是更加的孤立无援,大唐的复兴岂不是更加的渺茫?所以,他不能去,说什么也不能去。
李旦道:“游完缑山,你还打算去哪里?”
沈南随口说道:“我打算再去嵩山转转,看看能不能偷学些少林武功。”
李旦笑道:“现如今和尚和道士可是水火不容的,你先访了道教名山(缑山),才去访少林古刹,小心别偷学武功不成,反被和尚们棒打出来。”
在宫中,沈南也曾听人说过,现如今这佛教、道教两派纷争不断,女皇极力调和之,但效果并不明显。不过,李旦的这番话也未免太夸张了些,惹得沈南哈哈大笑。
他二人正说笑着,突然,屋外传来了相王府看门人的声音:“王爷,您快出来看啊,雪打灯了!”
沈南与李旦急忙走出房门,只见,漫天雪花悄无声息的从天而降,如鹅毛般洁白、轻盈。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沈南发现整个相王府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真的是银装素裹,分外喜人。可是,此刻,沈南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大雪阻了他去缑山的路。他很是无奈的想,看来,我要迟几日才能启程了。
而后,沈南去寻李旦,却发现他早已出门办差去了。于是他只得独自一人出来,踏着一尺深的大雪,去徐彦伯处寻了一张西域地图,将自己的“取经”路线仔细的规划了一番。
等他再回到相王府的时候,发现李旦的几个儿子李成器、李隆基等人正在院子里比划拳脚。沈南一时拳痒,便凑过去,用太极拳的招式与他们比划了一番。他们兄弟几人虽觉新奇,但也并不是非常的喜欢。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还是比较喜欢那种又快又狠又有威势的招式,不太喜欢这种看上去绵软悠缓的功夫。
沈南在相王府又住了两日,第四日一早,他便告别了李旦,出了洛阳城。或许是第六感应在作祟,沈南总觉得有人在暗中尾随着他。他时不时的回头望望,可什么都没有。他一边暗自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一边溜溜达达的向东南行进。
这一日,沈南来到缑氏县地界。他向路人打听缑山之所在,路人答:“再往东行数里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