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天,落儿走进蕙儿的房间。
当落儿还是王紫的时候,当王紫还只有四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孟霞就逼着小小年纪的她开始学习芭蕾舞了。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翩翩起舞,曾是孟霞儿时的梦。这梦在矮短身材的孟霞身上没能实现,于是,她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女儿的身上。芭蕾很美,但学芭蕾却很苦。儿时的王紫在苦累之余,曾无数次的诅咒过那个发明了芭蕾的人。不过,当她学出了些模样,开始在舞台上表演,开始赢得别人的掌声及喝彩声的时候,她也便尝到了芭蕾的甜。现在,虽然她已经很久不跳芭蕾了,但是她的脚步依旧是轻盈的无声的。
此刻,当她走进蕙儿房里的时候,她看到蕙儿正泪流满面的捧着沈南的画像。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他就是一个男宠!有什么好留恋的!”
蕙儿道:“我以前信了你的话,所以总不理他。现在我才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是。”
落儿气道:“他就是男宠!”
“他不是!”蕙儿很少与人争执,但这一次,她却一反常态的从月牙凳上跳起来,大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笃定了他是。除了你之外,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他是当世的升仙太子!”
落儿冷笑道:“他要是升仙太子,我还是下凡仙女呢。”
蕙儿绷着脸说道:“你要是总这么说他,那你以后就不要再进我的屋了。”
落儿见蕙儿说的认真,心中暗道,都说恋爱中的女孩是傻瓜,看来这话一点儿都不假。唉,算了,何必为了沈南那个早就见了阎王的混蛋破坏了我们姐妹的关系。于是,她道:“行了行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他了,如何?”
蕙儿听落儿这么说,也便不想再与她计较了。她一边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一边道:“你若真是我的好姐妹,就帮我个忙,好吗?”
落儿诧异道:“什么忙?”
蕙儿道:“我想去趟缑山,给沈大哥烧几柱香……”
不等蕙儿说完,落儿便忍不住说道:“他死了,是该烧几柱高香。”她说完,忽见蕙儿的脸色又有些不对,急忙笑着改口道:“莫说是几柱了,几百柱、几千柱也无妨。”
蕙儿道:“可是,我若自己去,母亲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我想求重润哥哥带我去。母亲最喜欢重润哥哥了,只要是重润哥哥提出来的,母亲断不会拒绝。”
“说的也是,找重润一定管用。”落儿道,“可是,你打算让我帮你什么忙呢?”
蕙儿道:“重润哥哥才懒得陪我去缑山呢。但是,你若肯同去,他必答应。”
落儿脱口而出道:“什么?你让我陪你去给那个男宠……”
“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姐姐请回吧。”蕙儿突然拉下脸来,用冰冷且坚定的语气说道。
落儿心中暗道,这个蕙儿真是鬼迷了心窍,居然对那个沈南如此的痴迷。男人全都是狼心狗肺,有什么可眷恋的?就拿那个李隆基来说吧,自己对他那么的在意,而他却全不理会。那个对杨玉环一往情深的多情皇帝在哪里?怎么我眼中的李隆基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落儿早就看出李重润对自己情有独钟,但她却丝毫不为之所动。感情这东西讲求的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光剃头挑子一头热是没有用的。更何况,落儿就是那么个性格,李隆基越不爱搭理她,她便越是放不开他;而这李重润越是上赶着她,她便越是瞧不起他,仿佛他对她一切的好、一切的付出,都是理所应当、受之无愧的。
落儿厌恶沈南,自然不愿去缑山祭奠他。而且,她更不愿与跟屁虫般的李重润一起去。她想,若是能与李隆基一起去,那倒还不错。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了主意。她笑道:“妹妹别生气,我答应你就是了。”
蕙儿听了这话,不由得转怒为喜。
落儿心下的如意算盘是,让李重润把李隆基也拉上,他们四人一起去缑山小游一番。
说来也怪,平日无事的时候,李重润一天能往东宫跑八趟,可现在有事了,李重润却不来了。
第二天一早,落儿便立于中门口,李重润通常会在这个时候进宫来给李显和韦早请安。她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那可真的是望眼欲穿啊。
等待良久,落儿突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她以为是李重润来了,心下兴奋不已。她别过头去,假装很不经意的四处张望着,直至一个声音响起:“落儿姐姐,早啊!”
落儿感到异常的失望,因为这声音不是李重润的,而是武崇训的。那武崇训只跟落儿打了招呼,便朝裹儿的房里去了。
又等了二刻钟,仍不见李重润的踪影。落儿突然想,何不去问问武崇训?说不定他知道李重润这两日为何不来东宫。于是,她便到裹儿的房中去寻武崇训。不想,裹儿和那武崇训却不在房中。一个宫女道:“他们拿了水桶和网子,说是要去后花园的池塘边捞蝌蚪。”
落儿心道,这两个家伙还真能玩,这大日头的天,居然也不在屋中躲清凉。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中长大的王紫从未捞过蝌蚪,因此她不免有些好奇。于是,她也来到后花园,想加入到捞蝌蚪的行列中去。
落儿来到后花园的池塘边,抬眼望去,竟不见裹儿与武崇训的身影,不免有些纳罕。这两个家伙跑哪去了?她一边想着,一边朝池塘边的一座假山走去。突然,她听见假山后传来一声娇笑。她想,呵呵,原来他们躲在假山后乘凉呢。听裹儿笑得这么开心,一定是捞到了不少的蝌蚪,待我前去吓他们一跳,哈哈!落儿想着,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而后,她突然跳出去,兴奋的大叫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直至此刻,落儿才看到,假山后的草地上铺着一件青色长衫,长衫上正翻滚着一对衣冠不整的男女。这对男女听到落儿的“断喝”都不约而同的张皇的抬起头来。老天!居然就是裹儿与武崇训。落儿羞得满面绯红,转过身去,撒腿就跑。
落儿跑得慌张,没留意迎面而来的李重润,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哎呦!”他二人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
这一次,轮到李重润满面绯红了。他腼腆的一笑道:“落儿,你匆匆忙忙的,跑什么?”
落儿一见是李重润,便把气都撒到了他的身上。落儿跺着脚,娇嗔道:“你怎么才来啊!都怪你!”
李重润被落儿骂得一头雾水,但听她怪自己来得迟了,又不免有些开心。他解释道:“这两日,慧范法师在圣善寺讲经说法,姑姑(太平公主)非要我去,所以昨日我便没得空来。今日原本也是来不了的,但我心里放不下你们,所以便偷着溜了出来。”
落儿知道李重润虽然嘴上说“放不下你们”但其实只是放不下她李落儿一人而已,可她却偏又装出一幅全然不懂的样子。她道:“你也确实该多关心关心你那两个妹妹了……”
正说着,落儿的身后突然传来武崇训的声音。武崇训道:“重润哥哥好。”
落儿听到武崇训的声音,便又想起刚刚那缭乱的一幕,不由得面红心跳。她急忙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们。那裹儿见了落儿,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故而低着头,躲在武崇训的身后。而那武崇训却没有半点的羞怯,大大方方的走到落儿的身边,对李重润笑道:“重润哥哥你总算回来了,你快把落儿嫂子看好了,别再让她乱跑乱瞧了。”
李重润不知前边发生的事情,只听武崇训称他为“哥”称落儿为“嫂”心里开心得不得了,便只顾得嘿嘿的傻笑。
落儿心中暗道,这个武崇训可真是没脸没皮,自己的龌龊事被人撞见了,不但不羞怯惶恐,反而还趾高气昂。落儿平素就看不上这个武崇训,觉得他油腔滑调的,只会用甜言蜜语及珠宝美器去哄骗裹儿,却并无半点儿真心。在落儿看来,没有真心的性是极其肮脏无耻的。因而,她很为裹儿感到惋惜。她仰起头来,用轻蔑的目光瞥了武崇训一眼,冷冷的说道:“我不是你的‘落儿嫂子’,也从来都不乱跑乱瞧。有教养的狗儿都知道不能随地大小便,更何况……”
落儿说到这里,突然发觉裹儿的脸已经羞得比熟透了的樱桃还红。为了给裹儿留些脸面,落儿便急忙改口对李重润道:“咱们去蕙儿房里吧,蕙儿有事找你。”
几天之后,李重润、落儿、蕙儿三人以拜升仙太子庙为全家人祈求健康平安为由,离开皇宫,前往缑山。原本,落儿是想把李隆基也拉来的。但是,当李重润跟李隆基提及此事的时候,李隆基却道:“如今,我整日追随着家父,为保卫东宫的安全而劳,哪还有空闲去游山玩水。”
李重润道:“咱们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向升仙太子祈求全家人的健康平安。”
李隆基知道李重润的醉翁之意绝不仅仅是为了给家人祈福,他肯定是为了亲近落儿。不过,他也并不直接挑明,而只是摇头道:“求人不如求己。”
李重润见他这般坚决,也便放弃了进一步的游说。
正午时分,李重润他们三人的马车在缑山的山脚下停了下来。蕙儿命随从人等在山脚下等候,只与重润、落儿上了山。不多时,他三人来到缑山半山腰的一处悬崖边。李重润诧异道:“咱们不去山顶的升仙太子庙,却来此处作甚?”
不等蕙儿做答,落儿便没好气的说道:“这便是当世的升仙太子坠崖之地。”
李重润并不知道蕙儿对沈南的私情,听落儿这么说,便点头道:“既如此,也该在此处立一块碑……”
不等李重润说完,落儿便抢先说道:“对呀,也该在此处立一块碑,上书五个大字——男宠升仙处。”
“男宠”二字刚一出口,蕙儿便狠狠的瞪了落儿一眼,落儿见状急忙闭了口。
李重润也急忙劝阻落儿道:“不可说神仙的坏话。”而后,他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精美的三彩兽足炉,说道:“咱们快把香点上吧。”
那落儿心中暗道,什么狗屁神仙,不过是那追风侠兄弟信口雌黄,众人随声附和罢了。于是,她道:“你们要烧香只管烧,我随便转转。”
李重润忙道:“你别乱走,只怕迷了路。”
落儿不屑一顾的说道:“这青天白日的,怎会迷路?”
李重润无法,只得随她去了。
那蕙儿也不理会他们,自顾自的摆好香炉,点上香。起初,因有李重润在场,她还有所顾及;但,半柱香之后,她终于控制不住,失声抽泣起来。
李重润见状,也便猜出了几分。他上前安慰道:“妹妹不要悲伤,沈御医并非落入阴间,而是升仙而去了,你该为他欢喜才是啊。”
蕙儿一边拭泪,一边点头道:“哥哥说的极是。”而后,又道:“我想去悬崖下边看看。”
此刻,正巧落儿闲逛归来,听了这话,上前急道:“你不要命了?!你自己向下瞅瞅,这悬崖峭壁的,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如何下得去?”
蕙儿也不搭理落儿,只对重润道:“当年,姬晋升仙之时,有一缑件掉落。如今,沈大哥升仙而去,说不定也能留下个什么物件。我一定要寻一寻,也好有个纪念。”
落儿跺着脚急道:“我看,你真的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