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崔湜自以为进了奉宸府便能得到女皇的宠信与提拔,却不料女皇额外的召他及李峤等文人进来并非让他们侍从游乐,而只是让他们帮二张兄弟著书。女皇将著书之事全权交与宰相李峤负责,凡需沟通之事也都由上官婉儿代转,并不亲历亲为。因此,崔湜不但见不到女皇的真容,反而还要整天埋头于故纸堆中,真是苦不堪言。
崔湜美容仪,少时便有才名,入仕之后更是踌躇满志。他常对人道:“吾之门地及出身历官,未尝不为第一。丈夫当先据要路以制人,岂能默默受制于人!”可是,这个不愿受制于人的人却迟迟看不到自己的出头之日。唉,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不过,所幸,上官婉儿几乎日日都来奉宸府走一遭,这无形中给他苍白枯燥的生活带来了一抹动人的亮色。
崔湜自恃英俊多才,常凑到婉儿面前,主动与其搭讪。孰料,那婉儿虽带着几分孤傲,但与他人交谈时都还彬彬有礼,却唯独对他爱答不理。
婉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知道崔湜是太平公主的人。所以,她故意的冷落他、疏远他,以免因与他不经意的亲密而引起公主的不满。但是崔湜并不晓得这些,他只是看到了婉儿对他的轻蔑与冷若冰霜,这大大的戳伤了他的自尊心。他崔湜是武周朝数一数二的风流才子,有多少绝色女人痴迷于他啊,可这上官婉儿怎么就对他不感冒呢?他想不通,说什么也想不通。正因为想不通,所以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吸引她的注意。起初,他不过是想争得一口气罢了,没想到久而久之,他竟然真的动了情。
这一年(久视元年,公元700年)八月的一天,阴风怒号,霪雨霏霏。崔湜见婉儿几日未来,心中不免惆怅。
黄昏时分,连绵的细雨终于停了下来。崔湜听到雨声歇了,急忙踱至窗前,朝窗外望去。他惊喜的发现,此刻竟有一道美丽的彩虹挂在了天边。更令他感到惊喜的是,就在此时此刻,令他朝思暮想的上官婉儿竟也款款的走进院来。他不由得喜上眉梢,急忙冲出门去。
此刻,上官婉儿也已来到廊下,她见崔湜急急忙忙的走出来,不由得惊道:“崔大人,您慌慌张张的这是要去哪里呀?”
崔湜一本正经的说道:“出来赏彩虹。”
“彩虹?哪里有彩虹?”婉儿惊道。
崔湜笑道:“就在姑娘的身后。”
婉儿转过身去,仰望天空,这才注意到天边那道七彩的飞虹。婉儿兴奋道:“真美啊!”
崔湜走到婉儿的身边,一边与她同赏美景,一边道:“见到这美如彩练的天虹,在下想到了一句诗,但一时之间竟接不出下句来,还望姑娘赐教。”
“哦?”婉儿转头朝崔湜望了一眼,见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闪着迷人的光正毫不回避的注视着自己,忙羞怯的转回头去。她遥望着天边静若处子的彩虹,问道:“崔大人的上句是什么?”
崔湜道:“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婉儿脱口而出道:“无人持练当空舞,神龙吸水万物枯[1]。”
崔湜摇头道:“不好。”
婉儿也觉得这句不甚好,但崔湜的直白还是令她大感讶异。她转过头来,望着他道:“那么,依崔大人之见,如何才是好的?”
崔湜迎着婉儿的目光,深情款款的咏道:“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喜怒忧思悲恐惊,姑娘来去动我心。”
听到崔湜如此大胆的表白,婉儿的面颊顿时如晚霞般绯红。“崔大人真会说笑。”
婉儿低着头转身刚要走,恰巧此刻,宰相李峤长吁短叹的走进院门。婉儿迎上前去,问道:“李大人,出了什么事吗?”
李峤道:“我刚刚碰到孙御医。他说,国老怕是撑不过下个月了。”
“什么?”婉儿不由得一惊。她虽知近来狄仁杰一直病着,但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她想,此番孙御医前来一定是来向女皇回报国老的病情的,而女皇得知此事,必定伤心不已。因而,她便不再耽搁,直奔女皇所在的内殿而去。
崔湜见婉儿匆匆忙忙的走了,并无半点儿留恋不舍之色,又不免忧伤难过,怅然若失。
婉儿走进殿时,武明空正在怒骂孙平补:“朕拿俸禄养着你,难道是要你告诉朕‘医者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倘若你们这些御医全都‘救不了命’,朕还养你们这些饭桶做什么?还不如多养几只猫啊狗啊八哥鸟啊,来得高兴。”
众人见武明空发了雷霆之怒,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武明空瞟了一眼跪在下边瑟瑟发抖的孙平补,怒斥道:“去吧!别在这儿添堵了!从今天起,你就给朕天天守在国老的病榻旁,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第一个让你去陪葬!”
倒霉的孙平补闻听此言,吓得面如土灰。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大殿。
沉默良久,武明空含着泪仰天长叹道:“苍天啊,朕愿减一岁之阳寿以救狄公,可否?”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想那武明空是多么惜命的一个人啊,可现如今她竟然要用自己的一年的寿命来换取狄仁杰的健康,她对狄仁杰的敬重与珍视可见一斑。
等武明空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后,武三思上前言道:“姑母,昨日您不说欲造大佛像吗?侄儿想到了一个筹钱的法子。”
“哦?什么法子?”武明空好奇的问道。
武明空晚年恣意挥霍,去岁建造三阳宫更是消耗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致使财政负担沉重,国库空虚。因此,此番武明空欲造大佛像以持续塑造她的“皇帝佛”形象时竟已拿不出银子来了。
武三思道:“侄儿以为,可让天下僧尼每人每天捐出一文钱来以助其功。”
武明空喜道:“如此甚好!”
不想,几天之后,武明空竟然收到了重病在身的狄仁杰呈上来的奏折。奏折上说:“今之伽蓝(僧寺),规模胜于宫殿,虽命僧尼出钱,百不抵一。明说不括百姓,其实万难做到。近年水旱成灾,边境时有征战,造像既费官财,施工又耗民力,一旦国家有难,便无人财可救。”又云:“梁武、简文列刹盈衢(即遍地都是寺庙),无救危亡之祸;缁衣蔽路(即到处都是僧尼),岂有勤王之师!况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岂欲劳民,以存虚饰!”
武明空读毕,含泪道:“公教朕为善,何得相违!”遂罢其事。
武明空于四月离开神都前往三阳宫,至同年九月暑热尽绝之后才返回神都,前后将近五个月。
这一年(久视元年,公元700年)的九月二十五日晚,武明空闻听狄仁杰病重,急忙驱车前往狄府,也不顾夜已深沉。
是夜,狄仁杰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世,急忙将张柬之、桓彦范、敬晖三人召至榻前。这三个人虽年龄各异、官职高低各不同,但均为狄仁杰所提拔,也都是狄仁杰暗中挖掘出的反周复唐的骨干力量。
张柬之等三人见往日里器宇轩昂的狄仁杰此刻面色晄白、神情呆滞的歪在病榻上,喘息频数甚至不能平卧,都不免嘘唏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