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正月二十三日,唐廷命检校右卫大将军裴行俭为定襄道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曹怀舜、幽州都督李文暕为副,率军进击,企图击破******,安定北方。
闰七月,行俭军于代州陉口(今山西代县西北陉岭关口)施反间计,使伏念与温傅互相猜忌。一日,伏念留下妻子、辎重于金牙山(今中亚塔什干东北),亲率轻骑南下欲袭怀舜部。行俭乘其后方空虚,即令副将何迦密自通漠道,程务挺自石地道,率军突袭******牙帐金牙山。
那伏念与怀舜约和而还,及至金牙山,失其妻子、辎重,士卒又多染疾病,被迫引军北走细沙(今地不详)。行俭遂令副总管刘敬同、程务挺等率单于府兵追击。伏念被逼无奈,于是表示请执温傅以自效,行俭答应降而不杀。但伏念尚有犹豫,又自恃道远,估计唐军必不能至,疏于戒备。不料,唐军迅速赶到细沙,伏念惊乱,不能整其部众,遂执温傅来降。于是,******余部尽平,伏念与温傅的复国行动也便彻底的失败了。
八月,元珍终于从囚所中出来。被囚禁了七个月,终于被放出,元珍本是满心欢喜的,但是临走之时,王立本却对他道:“虽然你已出狱,但是,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可随意出城。”只此一句,便在一刹那间浇灭了元珍心头所有的快乐。因为,这便意味着,他被软禁在这城里。
元珍离开家时,他的妻子雪琴的腹部还很平坦,可是七个月过后,雪琴的肚子已经圆鼓鼓的好似西瓜。看到自己的丈夫回来,雪琴分外高兴,快步的走过来,扑入他的怀中。
雪琴的相貌与其族人很是不同,她长着黑色的头发、深褐色的眼睛,五官也没有她的同族那么立体,看起来比较东方化。而且,因为雪琴自小在长安长大,所以言谈举止中便多了些温婉的东方神韵。此刻,元珍见妻子面色红润,容光焕发,便知王本立没有食言,将雪琴照顾得很好。因而,他心中对王本立真的是又怨恨又感激。他想,如此也好,先静下心来好好陪陪妻子,等将来有机会的时候,再做打算吧。
转年(永淳元年,公元682年)年底,******颉利可汗的疏族后裔阿史那骨咄禄叛唐。骨咄禄的祖父本是唐朝单于都护府云中都督舍利元英属部的酋长,世袭吐屯之职。伏念死后,骨咄禄率17人出走,后来逐渐聚众至700人,并占领了黑沙城(今内蒙古自治区********市北)。
元珍对骨咄禄素来仰慕,觉得他英勇、果敢,颇具领袖风范。而且,元珍与骨咄禄的弟弟默啜私交甚好。默啜长元珍三岁,两人自小相识,志向相投。年少时便常言,长大后要一起征战沙场,重新建立******王国。如今阿史那元珍听闻骨咄禄起兵叛唐便有些按捺不住了,恨不能立马飞到黑沙城去。可是,自从骨咄禄叛唐之后,王本立对元珍的盯防便更严了。走在街上,元珍总觉得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在这种情形下,他一个人逃走都很难,又怎么可能同时带走刚满周岁,刚刚蹒跚学步的小女儿阿史那墨雁以及产后虚弱,一直卧病在床的妻子阿史德雪琴呢?可是,倘若不带她们走,将她们留在大唐的势力范围内,那么大唐绝不会善待她们,或杀之、或奸之、或奴之……元珍不敢再往下想了。他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一团火,但是,为了妻女,他只得将这团火一压再压。
时机!他一直在等一个复国的时机。可是,现在,时机来了,他却被妻女绊住了手脚。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本该出去策马扬鞭、驰骋疆场的,可现在却躲在自家的毡房里照顾妻女,过着婆娘般的碌碌无为的生活。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终于,有一晚,他心中的那团火熊熊燃烧起来,烧掉了他所有的顾虑和对家的不舍。于是,他决定,舍弃一切,为了自己的梦想,出发!
他绕过王本立直接找到单于都护府的副都护,对他说:“我与骨咄禄的弟弟默啜交善,愿前往黑沙城去劝降骨咄禄。即使劝降不成,也可设法离间骨咄禄与默啜,使其兄弟二人不和。”副都护一听,十分高兴,当即同意了。
拿到出城的通行牌后,元珍也不回家道别,径自骑上一匹快马,便朝城门飞奔而去。
王本立听闻元珍去面见副都护,觉得事有蹊跷,便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等他赶到时,元珍刚刚离开。王本立对副都护急道:“大人,不能放元珍走啊,他这一去必定不会回来!”
但副都护却不以为然的说:“他的妻子、孩子都在城中,他怎会不归?”
王本立跺脚道:“大人,您不了解元珍,他……哎呀,先不说这些了,您快派人把他拦下来吧。”
副都护见王立本如此,很是不悦,说道:“他一个小小官吏,又是单人独骑,即便投敌,又有何足惜?”
王本立见时间急迫,便不再多言,径自出来,也骑上一匹快马,朝城门而去。到了城门口,他向守城的士兵一打听才知道,元珍早已出了城门,旋风般的朝东北方而去。
……
入夜,骨咄禄刚刚钻进被窝,便听随从来报,阿史那元珍来投。骨咄禄曾与元珍有过几次来往,他觉得,元珍虽然年轻但谈吐不凡,颇有胆略。而且,他习中国风俗,知边塞虚实,正是自己复国所需的人才。因此,大喜过望的他急忙披上棉袍,连腰带都没系便奔出大帐迎接元珍。
当此隆冬时节,北风凛冽,天寒地冻,腰带不仅仅是漂亮的装束,更是防风抗寒的必需。元珍见骨咄禄如此,不由得想起当年曹操忘履相迎许攸之事,知他看重自己,很是欣慰。
默啜听闻元珍来投,也从旁边的毡房里赶过来。他三人相见毕,一同走进骨咄禄的大帐。骨咄禄为人直爽,他将元珍请进帐中便问复国之策,并无过多的客套。
元珍问:“大哥手下现有多少人?”
默啜怕照实说会动摇元珍的意志,便抢着回道:“二千人。”
骨咄禄责备默啜道:“元珍真心来投,咱们怎能不据实以告?”而后又转头对元珍道:“实不相瞒,连你我都算上,也不过只有711人。”
元珍点头道:“黑沙城距单于都护府不过三百里,快马加鞭,一日便可达到。大哥区区七百人如何抵挡大唐动辄上万人的军队?”
骨咄禄道:“元珍兄弟说的没错,黑沙城不是久居之地。这几****也在考虑,应该将根据地设在哪里。不知元珍兄弟有何建议?”
元珍道:“以我之见,您可以先在此处招募我大哥伏念的残余,而后再向北攻占漠北的乌德犍山(今蒙古鄂尔浑河上游杭爱山,离雁门关大概在1800公里左右)。乌德犍山是历代中国军队可以深入漠北追击外族的极限,大唐军队必不敢轻进。您在乌德犍山设牙帐,待发展状大后再逐渐恢复******以往的疆土也为时不晚。”
默啜道:“那这黑沙城呢?就不要了吗?”
“当然不是了。大哥可以封黑沙城为南牙,让默啜兄在此驻守。”
“好,就这么办!”骨咄禄当即采纳了元珍的建议,并任命元珍为阿波达干,专统兵马。
此后,骨咄禄迅速招集起伏念的亡散残部,使部众增至5000人,并抄掠九姓铁勒大批羊马,从而势力逐渐强盛。然后,他在乌德犍山设牙帐,重建******政权,即******后汗国。而且,他不经大唐天子的分封,自立为颉跌利施可汗,并任命其弟默啜为杀(即设,官名),咄悉匐为叶护,从此开始了后突厥时期。
漠北的游牧民族只要一立国,为了生存必须要劫掠中国,于是大唐和******战事再起。
公元682年,骨咄禄对山西北部发起进攻。
公元683年3月,骨咄禄夷平妫州地区(今天北京怀柔县);4月,骨咄禄洗劫绥远;6月,杀蔚州(山西灵丘)刺史,俘虏了丰州(陕西榆林)刺史。
公元684年秋,攻朔州(山西朔平)。
公元685年5月,攻入忻州(在太原北面)。
公元687年4月,攻昌平。
公元691年,骨咄禄可汗去世。但是,******对大周(此时大周已取代大唐)边境的侵扰并没有因此而停止。骨咄禄去世后,其弟默啜可汗即位,******在默啜的带领及元珍的辅佐之下,很快到达了它的鼎盛时期。
******壮大了,但是,元珍却再也没能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她们在哪里?她们还好吗?每夜,他都仰望苍穹,向闪烁的星星发问;每夜,那些星星都会化作泪滴,滴进他的心底,酿成一坛苦酒。他以为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到她们了。没想到,今天,阿史那墨雁——他的女儿,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逢。他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这些年,她们一定过得很苦很苦,苦到被他遗弃的女儿竟然毫不留情的一箭结果了他的性命。他真想好好的看看她啊,她多高了?长得象爸爸,还是象妈妈?她的伤重不重,不会有生命危险吧?可是,他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圣洁的白。他只能向她的方向张开双臂,他想要拥抱她,他想要告诉自己的属下不要伤害她。可是,他却从马背上重重的跌落下去,他碧蓝色忧郁的眼睛一直望向她,只是,他的心再也无法跳动。
就在这时,娑葛王子率领的骑兵奔突而来。群龙无首的******大军一下子乱了阵脚,他们带上元珍的尸首仓皇而逃,伤亡惨重。
娑葛王子没想到元珍的军队竟如此的不堪一击,他挥舞着手中的长矛正杀得兴起,不想,一转头竟瞥见了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墨雁。这一刻,他的心如刀割般的痛。但是,他并没有看到墨雁射杀元珍的一幕,他只把她当做是一个叛徒,一个敌人,所以他狠了狠心别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她。他从她的近旁掠过去,任飞驰的战马踏过她那早已伤痕累累的身躯。
再说那沈南与落儿跟在娑葛大军的后边催马向前。
“落儿,慢一点,注意安全。”沈南不时提醒着落儿。
但那落儿哪里慢得下来,她内心的焦急催促着她扬鞭向前。可谁承想,突然,一支冷箭嗖的飞来,直射向落儿的胸膛,她“啊”的一声跌落马下。
“落儿!”沈南感到一阵钻心的痛,眼泪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滚落下来。他急速的跳下马,扑到落儿的近前,抱起她,哭喊道:“落儿,落儿,落儿,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我爱……”一句“我爱你”已经滑到沈南的口边,与此同时,一滴咸泪也已坠落到落儿的唇上。
惊魂略定的落儿忽闪着大眼睛道:“你哭了啊!”
“恩。”沈南轻应了一声,并柔声道,“你……还好吧?”
“我被射中了吗?可我怎么并不觉得痛?是痛到麻木了吗?”
“这……”沈南见落儿用右手紧紧的攥着那支箭,便道,“我帮你扶着箭,你把手拿开让我看看。”
落儿依言抬开手,沈南见箭头已插入纸甲,但纸甲上并无血液渗出。再看落儿,面色红润,神情自若。沈南道:“你别动,让我撕开纸甲看看箭头的位置。”
“别撕!好不容易才做好的。”
落儿本想逗沈南一笑,可此刻的沈南哪里还笑得出来。他斥道:“命若没了,还要纸甲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