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女帝末路:我非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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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云中龙凤陷污淖(2)

在均州只住了一年,他们又被勒令搬回房州。虽是阳春三月,但那几日天宫不作美,接连下了好几日的冻雨,天气湿冷,道路泥泞。而且韦早又已怀胎八月,昨夜还见了红,似有早产的迹象,可那些差役们还是一早起来便催着他们上路。李显怕韦早受不了旅途的颠簸,向差役们求情道:“王妃恐怕就要生了,各位官爷能不能行个方便,宽延半日再走?”

一个年长一些的留着八字胡的差役是这帮差役的头儿。他道:“我们是奉旨办差,怎可随意拖延时间?不过……”话说了一半,他突然停住了。

李显不解的问:“不过怎样?”

那差役头儿摇头叹息道:“唉,你居然连这个都不懂。唉,也难怪,象你们这些王公贵族向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哪用得上向人行贿啊。”

李显这才明白,原来这差役是想找他要银子。可是,他这个落难的王爷早就穷得叮当响了,哪还有银子贿赂他们。

见李显一脸的窘样,另一个差役道:“大哥,别跟他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快上路吧。我看他这个穷酸样,也不像是能掏得出银子的。”

差役头儿点头道:“好吧,上路!”

李显见他们如此,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他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差役头儿的双腿,央求道:“官爷,发发慈悲吧!”

李显,天皇与天后的儿子,出生后的第二年即被封为周王,他的双膝只跪过自己的父母和先祖。而现在,他却跪在一个没有人性的小官吏的面前,他感到无比的屈辱。可是,他又能怎么做呢?他这个徒有虚名的王爷已无力保护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妻子和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除了下跪,除了求情,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王爷,不要再求他们了,咱们上路吧!”就在此刻,大腹便便的韦早强忍着阵阵腹痛从门里走出来,用坚毅的声音高声说道。

于是,一行人就这样的出发了。

李显与韦早同乘一辆马车,婢女小忠抱着李显与韦早不到一岁的女儿蕙儿乘另一辆马车。

虽然坚毅的韦早一直未吭一声,但是,李显还是可以从她痛苦的表情以及她那只紧紧攥着他的手的手来感知她的疼痛。他很焦急,但又爱莫能助。

两个时辰之后,当他们行至一个前不及村,后无山寨的地方的时候,韦早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李显紧张地问:“你怎么了?还能坚持吗?”

紧咬着牙关的韦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要出来了。”

李显大惊:“这该怎么办?怎么办啊?我让他们停下来,停下来找稳婆(即接生婆)去。”

李显说着就要下车,而韦早却摆着手说道:“不用了,来不及了,您什么都不用做,守着我就好,我自己可以的。”

大约一刻钟之后,李显和韦早乘坐的马车里传出一阵婴儿呱呱的啼哭声。坐在后一辆马车上的小忠喜道:“哎呀,王妃生了!”众差役们都惊讶的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李显虽已是九个孩子的父亲,但贵为王爷的他又何曾做过稳婆之事?此刻,他望着突然降生的婴孩不知该如何是好,不免慌了手脚。

还幸韦早坚强,自行用牙齿咬断了脐带,而后对李显道:“快脱下衣服,把女儿裹上。”

李显听了,连忙脱衣裹婴。

于是,这个女孩便被取名为裹儿,也就是长大后集美艳、骄纵、狠毒、奢靡于一身的一心想要做“皇太女”的安乐公主。

到了房州,李显一家受到当时的房州刺史张知謇(音同简)的热情接待。与均州刺史的严厉苛刻不同,张知謇竟以臣民对待太子的礼仪恭敬地对待李显,令李显受宠若惊。除此之外,张知謇还时不时地告诉李显一些外面的信息。也就是在此时,李显才得知他的二哥李贤已于一年前被丘神绩逼令自杀。

自高宗即位以来,被废的太子共有三人。第一个是高宗的长子李忠,第二个是高宗的第六子(嫡二子)李贤,第三个就是李显(李显既是被废的太子,也是被废的皇帝),而前两人都已经直接或间接的被武太后赐死了。李显因此时常惧不自安,每次听说有制使来,都惶恐到想要自杀。

韦早为其开解道:“李忠,本为后宫所生。当初,王皇后无子,为了巩固自己的后位,不得已将李忠收为养子,立为太子。李忠并非母亲亲生,又曾被情敌用做对付母亲的棋子,母亲恨他,自然要废除他,自然不会让他久活。”

李显道:“那二哥(李贤)呢?他可是母亲的亲骨肉啊,不也被母亲逼死了吗?”

韦早悄声道:“王爷,您怎么忘了,皇宫里不是一直都在传,二哥不是母亲亲生,而是母亲的姐姐韩国夫人所生吗?以前我还不信,现在看到母亲对二哥如此的不留情,也便只能是信了。”韦早握着李显的手,用笃定的语气说道:“可是王爷您不一样啊,您是母亲的亲生儿子。正所谓,虎毒不食子。母亲虽然严厉,但您已然被囚,不会再威胁到她的权力,她又何苦再将自己的骨肉斩尽杀绝呢?王爷您忘了吗?当初,大哥(李弘)病死的时候,母亲也曾伤心欲绝啊。她已经真真切切的尝过一次丧子之痛了,怎敢再轻易尝试?所以,您就放心吧,我敢保证,母亲是不会杀您的。”

听韦早这么一分析,李显觉得挺有道理的,内心的恐惧也便少了几分。

韦早又道:“母亲虽然一直康健,但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早晚有西去的那一天。到那时,四弟(李旦)掌了权,咱们的苦日子也便可以到头了。所以,现在咱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健健康康长长久久的活着。只要活着,便有希望。”韦早用双手捧着李显那张惶恐不安的脸,含着泪直视着他,说道:“所以,您一定要答应我,无论有多恐惧多害怕,都不可以自杀,都要活着,活着!您懂吗?”

李显流着泪说道:“我懂的,我答应你。”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一日,刺史张知謇又携着大量的衣食物品前来探望他们。待张知謇落座之后,韦早迫不及待地问道:“张大人,派到钦州[1]去的人可回来了?”

韦早的父亲韦玄贞在李显被废的同一天被免去了官职,并在几天后连同妻子、儿女一起被流放到近万里之外的钦州。自此后,韦早与家人便失去了联络。

张知謇是个仪表堂堂的美男子,仪质瑰伟,眉目疏朗,且他为人方正,性格亮直,清介自守。他因同情李显夫妇,故而不惧流言,礼敬善待他二人,并答应韦早派人去钦州打探她家人的消息。

此刻,听韦早问起,张知謇不由得皱起他的朗眉。韦早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恩,回来了。”沉默良久,张知謇才支吾了一句。

韦早心知凶多吉少,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说道:“张大人,您不要有顾虑,有话直说吧,我可以承受。”

张知謇转头望了韦早一眼,对这位王妃的坚强刚毅,他早就心怀敬佩。他轻咳了一声,而后慢慢的说出了实情。

原来,韦早的父亲韦玄贞因为受打击太大,一到钦州就患了瘴气病,不久后终因心力交瘁而死。韦早的母亲崔氏当时带着四个儿子(韦洵、韦浩、韦洞、韦泚)和两个女儿在流放地生活得难以为继。不想祸不单行,当地的蛮族酋长宁承基兄弟瞅上了韦早的两个妹妹,非让崔氏献出两个女儿给他们做小妾不可。崔氏当然不愿意把两个女儿往火坑里推,于是婉言拒绝了。这可惹恼了宁氏两兄弟。他们在那里就是地头蛇,当地的官府也对他们无可奈何。于是在一天夜里,两兄弟纠集众人到韦家抢人。

崔氏事先得到一个好心人的通风报信,把两个女儿早早藏在附近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宁氏兄弟来抢人,却不见韦早的两个妹妹,大怒之下,把崔氏和她的四个儿子全部杀光,烧了他们住的房子,扬长而去。而韦早的两个妹妹也从此下落不明。

听到这里,韦早早已是肝肠寸断,但她仍然没有忘记一个王妃应有的仪态与尊严。她强忍住呼之欲出的泪水,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轻声地说了一句“多谢张大人”而后便朝里屋走去。

她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有些发飘,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但她还是坚持着,不想在下官面前失态,尤其,不想在这个英俊的每看一眼便如沐春风的下官面前失态。

当她从李显身边走过的时候,李显也站起身来,万分担心地问道:“梅儿,你没事吧?”

韦早轻轻地摆了摆手,但没有停歇,径直走进里屋,关上门,而后,她重重的栽了下去,没了知觉……

屋外的两个男人听到动静急忙冲进屋里。李显蹲下身子,搂住韦早,焦急地呼喊着:“梅儿,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张知謇见韦早昏倒了,也是万分地焦急。他说了句“我这就去找医生”然后便急冲冲地望屋外奔。或许是因为太慌张了,竟然被门槛绊得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就在此刻,昏倒在地的韦早突然轻叹了一声,睁开了双眼。李显不由得大声道:“梅儿,你可算是醒了,你吓死我了。”

刚刚奔到院子里的张知謇听到李显的话,急忙又折了回来。可是,当他透过门缝向内观瞧的时候却发现,一向坚忍的韦早此刻正搂着李显的脖颈呜咽。

这一刻,张知謇竟然感觉到了一种沉甸甸的失落,因不能安慰她,不能成为她哭泣时依靠的肩膀而失落。他悄悄地退了出来,离开了李显的住所。

而此刻的韦早却没有留意到张知謇的不辞而别。此刻的她心中充满了仇恨。她恨!她恨那些害死了她全家人的人!她恨那个姓武的太后!她愤愤地对李显说道:“从今往后,我不再称她为‘母亲’,我只叫她‘阿武’。”

李显忙道:“好,只要能让你解气,你叫她什么都行。”

而后,韦早又攥着拳头,朝着窗外的天空,恶狠狠地低声说道:“血债还需血来还!阿武,你给我听着,总有一天,我会用你的血来祭奠我亲人的灵位!”

这一次,李显没有吱声。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韦早想,当初太宗死后阿武被逐往感业寺为尼的时候也该是很绝望的吧?可后来,她不还是重返了皇宫,而后又一路凯歌的爬上了皇后的宝座,并以“天后”的身份参政二十多年,直至今日再以“太后”的身份独揽大权,虽不是皇帝但已与皇帝无甚分别。

其实,韦早的心情也很是复杂的。一方面,她恨武明空恨得咬牙切齿;另一方面,她又时时刻刻以武明空为学习的榜样,希望有朝一日能效仿她,甚至超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