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之所以不明确的告诉沈南要捎话给谁,是因为:一来,皇上已交代过了,召回李显的事暂且不告诉沈南,怕他嘴巴不严。婉儿不敢抗旨,因此不敢说。二来,婉儿也怕沈南沉不住气,一见了李显就赶忙说了,也不管旁边有什么人。婉儿以为,在皇上仍大权独揽、储位仍犹疑未定的情况下,献媚于李显的事只能在暗中进行。她不想要外人知道,尤其是不想让徐彦伯这个皇上的心腹眼线知道。皇上的猜疑心很重,万一徐彦伯知道了,再往皇上那告个密,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临行前,婉儿只是对沈南说“你此次办差,若遇到我在宫中的故人并且主动问起我来的,你便将这段话转告他即可。”
婉儿之所以会觉得李显有可能会主动的问起自己,是因为当年李显曾对自己有过一段情。那时候,还是英王的李显曾无数次的对她说:“母亲说,等你二十岁的时候就把你赏给我。”可是,谁都没想到,就在婉儿二十岁这年(嗣圣元年,公元684年),李显竟由皇帝被废为庐陵王,而后远离皇宫,从此过上了流贬幽闭的生活。而且,婉儿以为,徐彦伯长相诡异,且不苟言笑,令人难以接近。相比较而言,沈南则亲切随和多了。李显若真想探听自己的消息,必定会选择沈南,而非徐彦伯。而且,因为带了些儿女私情在里面,李显也必定会选择一个近旁无人的机会向沈南打听,或许,连韦早他都会避开。
当然,婉儿也不能完全确定李显是否会主动的问起自己。因为,这段感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一块坚硬的岩石经过多年的风刀霜剑尚且会改变形状,更何况是一段无始无终、虚无缥缈的感情?看看自己周围那些个唯权是图、唯利是图的人们,谁还会象自己这样把感情放在心上?所以,婉儿也不能完全的肯定。所以,她也就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倘若李显问了,那么沈南便会把自己的话转告给他,那么这第一次的献媚行动就算是成功了。倘若他不问,那也就算了,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损失,等李显一家回到洛阳再行动也不晚。而且,婉儿此举也是在试探李显的感情,看看他是否还关心惦记着自己。如果是,那么以后婉儿便可以大打感情牌;如果不是,那么她就要另想妙计了。
婉儿觉得,凭借着自己多年来练就的识人术,她可以准确的推断出很多的事情,但,唯一不能推断的便是人的感情。感情这种东西太过微妙,太过难测,很多时候连当事人自己都难以掌控,作为旁观者又怎能预测它的方向?可是,这难测的感情却又是她与李显之间唯一的联系。婉儿知道这很重要,但却又参不透,不免有些头痛。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太不把李显放在眼里了,以至于现在竟连他的容貌都忆不起来了,更别提他的性格,他的喜好等等等等了。
婉儿哪里会想到,这个不被她放在眼里的李显却默默地爱了她二十年。
李显大婉儿八岁。以前曾是个不理朝政,只知吃喝玩乐的快活王爷。上元二年(公元675年),李显的二哥李贤继为太子。三年之后(仪凤三年,公元678年),十四岁的婉儿被爱才的武明空选中带在身边。这一年春日的一天,李显与二哥李贤、四弟李旦一起进宫给母亲请安。李显发现,在母亲的身后多了一个清秀水嫩的女孩。她的五官,若单拿出来,似乎也并不出众,可经过一番恰到好处的组合,再配上她那标致的瓜子脸和纤细玲珑的身段,便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惊艳之感。这一天,李显记住了并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婉儿,可婉儿却记住了并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李贤。
当年,在武明空的三个儿子中,李贤最聪慧干练,也最具政治头脑,正是小婉儿喜欢的类型。李旦最温和儒雅,最具学者风范,小婉儿对他也很是欣赏,但并不喜欢。而李显却是三人之中最“粗”的一个,心思简单,说话直来直去。当然,相比较而言,李显也便更大胆一些,素有“勇烈”之名。而李显这样的性格却恰恰是小婉儿最不感冒的。
李显既然中意婉儿,便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到母亲武明空那里去讨要。那时,武明空对这个没有权力野心的儿子也还是喜爱的。当时,她笑了笑,说道:“婉儿有才,说话做事也很合我的心意,我还想多用她几年呢。你等着吧,等她满二十岁的时候,我便把她赏赐给你。到时候,你可不要嫌她老啊。”
那武明空不过是随口一说,心里想着,这显儿不过是三秒钟的热度,过不了几天便会把婉儿给忘了。可没想到,李显却一直把这话记在心里。其实,如果武明空当时就把婉儿给了李显,说不定他还真的就只是三秒钟的热度,过不了多久就淡了、忘了。可是,偏偏武明空就没有给他。李显身边的女人也不少,哪一个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怎么偏偏这个自己最最中意的婉儿却得不到呢?越是得不到,李显便越是在意,时不时的便往宫里跑,恨不能每天都能见到婉儿。哪怕是只望见她一眼,他也是开心的。
二年后,太子李贤被废,李显做了太子,搬入了东宫。这样一来,他见婉儿就更方便了。这时候,粗线条的他却细心的发现,婉儿的神情中多了一丝忧郁。他不知道那是因为婉儿在思念他的二哥李贤,他还以为婉儿是在“伤春”是在“恨嫁”呢。毕竟,那时,婉儿已经十六岁了,到了该婚配的年龄了。
那时候,李显曾不止一次的傻乎乎的跑到婉儿的面前对她说:“你不要怕嫁不出去,等你二十岁的时候,我会娶你的。”
那时候,每一次,面对李显这样的“表白”婉儿总是不置可否,一笑而过。对婉儿来说,那不过是一种敷衍。可没想到,李显却把这当成是一种羞怯的默许,因而便更加执着的坚持着等待着。只可惜,事与愿违,婉儿终于二十岁了,而李显却被流放了。
十四年,对于一段感情来说,已经是很漫长了。倘若李显依旧过着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快活日子,或许他早就将婉儿给忘了。可是,偏偏这十四年来,李显一直过着穷困潦倒,担惊受怕的囚徒生活,于是乎,婉儿便成了他心底一段无法抹去的美好的回忆,这段回忆也便成了支撑他渡过现实苦难的灵丹妙药。他时常在心里问,她过得好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是否也会想到我?他时常在心里说,今生今世,无论如何我都要再见婉儿一面。当面告诉她,你一直在我心里。李显觉得,唯有如此,他才能死得安心。
李显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十四年后的今天,她的母亲会突然的把他召回洛阳去。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心上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托人捎来了这么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李显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就在这时,韦早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端着盘子上菜的小忠。
一见韦早进来,李显便冲了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泣不成声地说道:“梅……梅儿,咱……咱们不……不会死了,咱……咱们终于熬……熬出头了。”
韦早一听这话,虽不知原委,但也能猜出一定是沈南向李显透露了什么好消息,因而她也攥紧李显的手,十分兴奋地说道:“真的?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然后,她松开李显的手,转身对沈南躬身行礼道:“多谢沈御医!”
沈南忙还礼道:“王妃您千万别客气,其实我也……”
不等沈南说完,李显便走到桌边,举起酒杯道:“今天真的是太高兴了!沈御医,来,我敬你一杯。”
沈南也忙举起酒杯,与李显一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显还要为自己倒酒,却被韦早拦了下来。韦早道:“今日王爷微恙,还是由我替王爷陪沈御医喝吧。只是,我的酒量很浅,只能陪三杯,希望您不要介意。”
“王妃您太客气了,能和您一起喝酒是我三辈子修来的福分。”沈南一边说着,一边帮韦早斟满了酒。
李显无法,只得放下酒杯,干看着他二人对饮。
注解[1]:
古人是很重视死后的立庙血食问题的。若无供人祭祀之庙,也没有人进献血食,则人死后就会变成孤魂饿鬼。而且,按照当时的规定,子孙是法定的祭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