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志晟被孙子的话堵得一哽，脸色难看。
他说地没错，他对得起自己和那个自己爱了一生的女人，却对不起翾国的列祖列宗，因为他抛弃了自己的职责和使命。
他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十二岁登基至今，吃过不少苦。眼前的孩子比他当年有担当。
“阿离，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凌志晟看着身着粗布麻衣的颜若歆，问一旁的孙儿，“她不是宫里的人？”
“不，她是。我们路上遇伏，才不得已来了这里，明早便会启程离开。”凌灏离收回视线，看向凌志晟，“我不会告诉她，我们的关系。”
自己的皇爷爷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
若是有人会危害到他的生活，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是以，他承诺不告诉颜若歆，也是为了保颜若歆的安全。
“你以为我会动她？”凌志晟摇头失笑，“我老了，幸福了一辈子，也对祖宗愧疚了一辈子，如今又怎么会徒增杀戮呢！”
凌灏离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虽说还有些霸气在，却真是没了戾气。
“她也认出我了，是吗？”凌灏离的视线极快扫了眼窗外，便见颜若歆不知道与老婆婆说着什么，两人似乎笑得都很开心，真真地就像是婆孙俩。
“你长得很像当年的我。”凌志晟叹了声，从那老婆子盯着凌灏离看的时候，他就猜到了。
见到自己的亲孙子，他也激动。他却担心留下这两人，临老而不得安乐。
“父皇不像您吗？”凌灏离随口问道。
“不像，你父皇长得比较像他的母后文岚。”凌志晟提起这事，被藏起多年的愧疚又被牵扯了出来。
当年，他曾辜负过一个好女子，让她郁郁而终。
“皇奶奶过世的时候，皇爷爷心里是什么滋味？”凌灏离的唇角散开一抹冷笑。
“你因为你皇奶奶恨我？”凌志晟苍老的脸上布满惭愧之色。
“不。”凌灏离的眼神飘远，似陷入了回忆中，“皇奶奶过世前，对父皇说，不要去找你，她希望你幸福。”
凌志晟眼中的愧疚更胜，他当年爱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伴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婢，是他们背弃了她。
他一直以为，她会恨他。
因为亏欠，他义无反顾地将皇位给了她的儿子，以为这便是对她最好的弥补。
可是，今日再次被凌灏离提起往事，他才明白，那样的想法不过是他为求安心，自欺欺人。
如今的凌无双，性情最像凌志晟的皇后文岚。
但，凌灏离却不希望凌无双同皇奶奶的宿命一样，爱上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凄苦一生。
凌灏离偶尔也会想，这便是皇家的诅咒吗？
为何坐在高位上的人，一个幸福的都没有……
皇奶奶是，父皇亦是，似乎不幸，被弃，已经成为了必然的宿命。
他看着窗外的颜若歆，不禁在心里问，“歆儿，你有一日也会弃我而去吗？”
“这一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皇奶奶了。”凌志晟叹了声，佝偻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多年的平静被凌灏离的一句话打破。
那个女子曾是那般的美好，若不是他早在见到她之前，就爱上了她的贴身侍女，也不会有之后的那些伤与痛了。
她很善良，善良到亲手放他们离开。
他也曾想过，放她离开，让她重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可是，她说，从走进这深宫，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注定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里了。
那时候，他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些，便曲解了她的意思，全当她是贪恋权势。
其实，他一直都懂，那样一个淡然，喜欢自由的女子，甘愿留在深宫，只是为了他。
可是，他的心只有一颗，给了一个女人，就注定给不了第二个。
“为何要与她过这般苦日子？”凌灏离看着外边简陋的窝棚，不禁问道。
既然那么爱这个女人，何必还如此挨苦？
“慧儿说，我们对不起你皇奶奶，没有资格去过好日子。”凌志晟叹了声，看向身旁的孙儿，在心里期盼着他的原谅。
如今文岚已经不在了，只有她的孙儿的原谅，才是他们最后的救赎。
慧儿一直比他还内疚，却掩着，瞒着，不告诉他。
她一定也希望得到这孩子的原谅吧！
“既然这般愧疚，当年为何又要与皇爷爷在一起？”凌灏离的眉眼间尽是冷芒，只觉得这话很虚伪。
对于当年的那些情事，他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记忆里的皇奶奶从来没有笑过，整日缠绵于病榻，最终离世。
“阿离……”凌志晟一皱眉，训斥的话还没有出口，门口就传来了颜若歆的声音，“公公，阿离，吃饭了。”
声音还没有落下，颜若歆已经撩开门帘，走了进来。
“好。”凌灏离收起眼中的戾色，对身旁的凌志晟道：“公公请。”
“走吧！”凌志晟只得收起要说的话，随两人出了门。
“来，阿离坐这里。”慧婆婆将凌灏离的碗筷摆在凌志晟的旁边，和善地道。
“嗯。”凌灏离只应了一个音，便坐了下来。
颜若歆见他爱理不理的，有些尴尬地对慧婆婆道：“谢谢慧婆婆。”
凌灏离的态度让颜若歆觉得有些奇怪，虽说他身上有些皇帝架子并不奇怪。但，他也不是个没有礼貌，不尊敬老人的浑人。
可是，为何她发现凌灏离对这一双老夫妻有些敌意呢？
“不用客套，吃吧！”慧婆婆对她笑笑，拿起公筷给她夹菜，“来，多吃点，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好招待的，粗茶淡饭，也不知道你们能否吃得惯。”
“谢谢婆婆。”颜若歆笑着去接。
慧婆婆给她夹完菜，又去给凌灏离夹。
颜若歆忽然发现，这个慧婆婆倒是很讲究，居然用公筷夹菜。
按理说，民间的话，若不是大户人家，桌上都不会准备公筷的。
她边吃，边留意着桌上三人的反应。
她发现慧婆婆给凌灏离夹菜的时候，竟是有些小心翼翼的。
再看凌灏离身旁的老伯，脸色发沉，很不好看。
这样的神态，颜若歆却越发觉得眼熟。
视线一滑，看向凌灏离的时候，她不禁一惊，原来这位老伯是与凌灏离长得相似，怪不得她会觉得眼熟了。
可是，他与凌灏离是什么关系呢？
她在脑中仔细地搜寻了一下皇族中人，再对照每个人的年纪，颜若歆忽然想起了凌灏离的皇爷爷——晟帝。
关于晟帝未死的传言，她也是听过的，却未太当真。
今日一见三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再回想那段传言，她这才深想……
四人在凝结的气氛中吃完一餐饭，凌灏离回了房间，颜若歆主动帮慧婆婆收拾起碗筷。
“丫头，你过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凌志晟对她招招手，进了东屋。
慧婆婆手上的动作一顿，与颜若歆对视一眼，温声道：“去吧！”
“嗯。”颜若歆撩开东屋的门帘，走了进去，凌志晟已经坐在书桌后。
“丫头，你已经看出来了，是吗？”凌志晟开门见山。
“您真的是晟帝？”颜若歆一惊，没想到谜底这么快就揭开了。
“嗯。”凌志晟微颔首，“老夫想请丫头帮个忙。”
“若是晚辈能帮，一定会帮。”颜若歆不禁在心里感叹缘分的奇妙。
“叫爷爷吧！”凌志晟免不了在心里欣赏这个孙媳妇不只有一副好皮囊，更贵在聪慧。
“……爷爷。”颜若歆迟疑着唤了声，凌灏离便冲了进来，扣住她的手腕，“谁准你叫他爷爷的？”
他是真的动了怒，扣着她的手腕的力气极重，疼得她一皱眉。
“阿离！”
他有多在乎亲情，她比谁都清楚。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晟帝，那么，她希望自己能修复这对祖孙之间的裂痕。让他重拾亲情。
凌灏离见她吃痛，手上的力气松了些，脸色却未见缓和。
“有人来接我们了，走吧！”
“有人来接我们了？”颜若歆正不解他的意思，他已经拉着她，向外走去。
“阿离，山间路滑，夜里难走，就住在这里吧！”慧婆婆上前一步，怯声劝着，显然是怕凌灏离。
“不必了！”凌灏离冷声回。
“婆婆，我们会小心的。”颜若歆歉疚地对慧婆婆笑笑，快步跟上凌灏离的脚步，并没有劝他留下。
有些事，不是一时间就能面对的，她能理解。
夜里的山路再不好走，她也会陪着他走。只要他的心里舒坦。
须臾，两人已经步出茅屋，来到了院中。颜若歆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忽然一晃，身子向下软了去。
“歆儿！”凌灏离大惊，伸手将她抱住，“你怎么了？”
“我的头好晕……”颜若歆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凌灏离，只觉得天旋地转。
凌灏离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红了一双眼，瞪向身后的慧婆婆，“你对歆儿做了什么？”
慧婆婆冷冷一笑，唇角仍是一抹弧度，却不再有温度。
凌灏离看着她的冷笑，已经明白了一切，抬掌便对着慧婆婆打了去。
“我杀了你！”
“畜生，你做什么？”凌志晟出门时，正好看到这一幕，怒斥一声，便跃身过来，挡下了凌灏离这一掌。
凌灏离这会儿已经红了眼，哪里顾得了许久，回手又是一掌，便打在了凌志晟的胸口上，将他震得飞了出去。
凌志晟刚要挣扎着起身，眼前却是一黑，晕死过去。
凌灏离摆脱了凌志晟，抬掌又向慧婆婆打去，却觉得无法运气。随即，他的眼前便是一晃，高大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倒了下去。他的怀里还抱着颜若歆，不曾松开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