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小孩盼过年,大人望找钱。这话一点不假。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盼望中长大的。
儿时过年,虽然没有如今富有,但在精神上可充实啦。
那时过年,家家户户不一定杀猪宰羊,但杀只鸡杀只鸭什么的还是没有问题的。猪肉一般都是生产队每人能够分上那么一两斤,自家再在街上割上一些。一到腊月,家家户户的灶门前,都能挂上那么几块烟熏腊肉,屋梁上挂上那么一两只盐鸡盐鸭什么的。
年前,父亲总要从场镇上买回一些香蜡钱纸门神对联什么的。一到腊月二十三晚上,一吃过晚饭,母亲忙着收拾好锅灶,燎好刀头,放在灶台上,燃上香蜡,烧上一刀钱纸,送灶王婆婆灶王爷爷上天。
眼看年味越来越浓,我掰着指头计算着过年的日子。油灯下,母亲熬更守夜地忙着给孩子们做新衣新鞋。不管再忙,母亲总要赶在过年那天让孩子们穿上新衣新鞋的。
在这个时候,很少做家务的父亲,也要戴着草帽,拿着竹竿竹枝绑着的笤帚,里里外外打扫着屋顶墙壁的扬尘。当地的习俗打扬尘是打七不打八的,也就是说腊月二十七之前,就要把扬尘打扫了。
到了腊月二十八,大人们就要忙着磨豆腐磨凉粉磨汤圆粉了。石磨不一定家家户户都有。我们院子的石磨安在大朝门上,一到了过年,石磨一时一刻都没有闲着,院子的几户人家一户接一户轮流着用。大人们负责着拉磨,孩子们担负着喂磨的职责。到了晚上,山沟里庄户人家到处都是忽闪忽闪的油灯,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嘎吱嘎吱的推磨声,伴着孩子们的嬉笑声,构成了一曲曲优美的山村新春交响曲。
豆腐凉粉磨好了,大人们煮着豆腐凉粉。
凉粉一般都是由大米和红薯粒磨成,在磨之前,要加入少量的生石灰。这样的凉粉又好吃,又利刀。在凉粉下锅之前,母亲往尺八锅里烧上一两瓢开水。凉粉下锅时,边搅动边倒入磨好的凉粉。孩子们围在灶门前,一边往灶膛里塞着柴火,一边望着锅里的凉粉由稀变稠,咕嘟咕嘟地冒出一个个鱼眼似的气泡。凉粉就要起锅了,母亲把起锅的凉粉盛进瓦缸、簸箕里。孩子们眼睛睁得大大的,等着母亲铲凉粉锅巴。母亲把铲下的锅巴在手里团成团,首先塞到我的手里。使我深深地觉得自己在家中的崇高地位,感受到母爱的伟大。待簸箕的凉粉冷了以后,母亲打上凉粉,弄上酱油醋酱海椒酸盐水蒜泥葱等调料,最好加上那么一点酸盐水,那味道可鲜美极了。一家人围坐在方桌旁,吃上了非常可口的过年凉粉。
点豆腐之前,母亲总忘不了给孩子们盛上一碗豆花。母亲常说,喝了豆花清热清火。孩子们也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喝上滚烫的豆花。当地点豆腐一般都是用卤水。卤水要用得恰到好处,多了豆腐太老,少了豆腐太嫩。这样的技术活,一般都是由母亲来完成。
终于盼到了过年那天。大人们放假了,一般过年生产队都要放三天假。天一大早,母亲忙着煮腊肉燎刀头。父亲忙着祭祀,请人写对联贴对联。
祭祀时,父亲都喜欢把我叫上。在堂屋的神龛前,父亲供上刀头鸡鸭,樽上两杯白酒,燃上香蜡钱纸,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着。祷告的什么,作为孩子,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无非是请祖人菩萨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全家身体健康什么的。在祖人菩萨面前,我跟着父亲恭恭敬敬的作揖磕头。祭祀了祖人菩萨,接着就祭祀天地菩萨土地菩萨什么的。祭祀天地菩萨一般就在堂屋外面的阶沿上,面向南天,祷告作揖磕头什么的。祭祀土地菩萨,可就要到院子外面的土地庙前了。这还没有完,还要在院子外面祭祀不能上神龛的亲戚。像过世的外公外婆姑爷爷姑婆婆啊什么的。
来到灶屋,母亲把砍好的鸡腿塞到我的手里。悄悄地告诉我,躲到屋子后面去吃,别让哥哥姐姐看见。过年吃鸡腿,是我在家中的特权。因为我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常言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终于该吃团年饭了。吃饭之前,首先要给家里喂的大黄狗盛上一碗白米干饭。母亲说,我们吃的大米都是这些狗们从大海对岸带过来的。
我见饭桌上摆满了平常很难看到的鸡鸭鱼肉腊肉豆腐什么的。还要摆上八碗干饭,八个酒杯。一家人坐在桌子旁,看着桌子上的美味佳肴,孩子们忍不住直咽口水。大人不喊动手时,是不能动筷子的。父亲还是跟祭祀时一样,嘴里念念有词,供俸着祖人菩萨。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家人们默默地等待着。父亲说,先在酒杯和饭菜上哈三口气,就可以动筷子了。团年饭真香,饭桌上的菜肴应有尽有。这样好吃的饭菜,只有在过年过节或者走人户时,才能吃到。
我最喜欢吃的还是母亲做的凉拌鸡丝。这道菜是用上好的公鸡胸脯肉鸡腿做的。母亲把煮好的鸡肉撕成一条一条的,弄上熟油海椒花椒面香葱生姜米蒜泥什么的搅拌匀尽,吃起来非常爽口。
团年饭是忌讳外人的。一般人们都早早地吃了团年饭,生怕外人的参乎。负责任的父母,还要教育自己的儿女也不去参乎别人家的团年饭的。当地人把这种行为叫做插年。插年主要是怕惊动主人菩萨,二也是对主人菩萨的不敬。再有一种说法,就是插了年,来年就会万事不顺的。
但插年的事总是有的,往往都是那些觉得儿女不好带的人家。他们带着自己的孩子,提着提篼,拿着一个破碗,有的还拿着一根打狗棍,把孩子打扮得讨口要饭的样子。嘴里叫喊着,爷爷奶奶叔叔阿姨,行行好吧,给一口饭吃。他们觉得讨口子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命贱,这样的孩子不容易生病,好养。听到要饭的叫声,母亲会主动的盛上一碗干饭,夹上几片腊肉,送到要饭的面前。
吃过团年饭,孩子们穿上新衣服,有的在院坝里玩起了踢毽子跳绳扯提簧(空竹)等游戏;有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朝村公所走去。出门玩之前,母亲总要给自己的孩子们发上两毛压岁钱,装上一荷包炒花生炒苕拿上一、两节甘蔗干什么的。
村公所锣鼓喧天,山路上吃过团年饭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朝这里走来。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大队团支部总要准备一台富有乡土气息的文娱晚会。那时,乡村没有电灯,演出时只能靠一盏煤气灯照明。别看那煤气灯不十分重洋,靠一壶煤油一个尼龙灯泡和人工打进的气体,它就可把一个舞台照得雪亮雪亮的。
文娱节目可谓丰富多彩,有歌舞,有快板金钱板,还有歌剧什么的。内容无非是四个老太太学毛选啊,大嫂子夸丈夫啊,谁不说俺家乡好啊什么的。歌剧当然是当时流行的《刘胡兰》、《三月三》、《血泪仇》什么的。演员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大队青年团员们。
看完文娱演出,人们照着手电,打着火把,呼朋唤友地往自己家中走去。
回到家,孩子们赶紧来到竹林摇晃竹子,然后打上记号,第二天早上去查看自己摇晃的竹子的长势。如果竹子长得又高又直,那你以后长大了就跟竹子一样标致;如何你摇晃的竹子矮小,那你以后不一定长得很高。
摇晃完竹子,孩子们还要到山坡上去采清。采清无非去采摘地里的豌豆尖,以便第二天早上煮面条使用。
腊月三十这一天,最忙的要算母亲了。天一断黑,母亲用背篓背着柴火,来到自留地烧起了地蚕子。每年一到这时,只见山沟里到处到冒着青烟。烧地蚕子是当地的一种习俗,以便来年自留地少遭病虫害。
回到家,母亲忙着祭灶,迎接灶王菩萨从天上归来。然后,她一边准备地二天早上包汤圆的芯子,一边忙着热洗脚水。腊月三十晚上的脚一定要洗的,而且还要洗得干干净净。母亲说,只有把脚洗干净了,来年走到哪里,都有肉吃的。在那个年代,能吃上一顿猪肉,那是人们最大的愿望和口福了。
到了正月初一一大早,母亲就要忙着包汤圆。吃了汤圆,母亲就给每个孩子发压岁钱。一般每个孩子发两角钱,一人一荷包头天晚上炒的花生红苕干什么的。有时每个孩子还能拿到那么一两节甘蔗。
到了春节,公社所在地半边山场镇一般要唱两天大戏。到了这一天,四方八面的人们一吃过早饭,差不多都要到场镇上去逛一逛。唱戏的一般是半边山场镇上一、二大队的人。他们有一个戏班子,服装道具样样行头齐全。舞台设在关帝庙的旧戏台上,观众有的站在关帝庙坝子里,有的爬到树上或者后面的山坡上。演出的节目一般是古装戏,什么《柜中缘》、《穆桂英挂帅》、《萝卜园》什么的。孩子们对这些古装戏一般都看不懂,无非到场镇上图个热闹罢了。
那时乡村虽然贫困,没有现在富有,但年味十足。若干年过去了,儿时的过年,仍然记忆犹新,终生难忘啊!
(2009.2.11脱稿,2011-2-13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