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钢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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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2)

何经理火了,让肖主任把她拖出去。肖主任一动手,麦草就尖叫,一连“啊”了几声,把肖主任“啊”得打怵了。何经理不再搭理麦草,。该吃饭了,麦草带的窝窝头和臭豆腐,自己打开饭盒吃起饭来。

大伙都吃午饭了,杨寿山端着饭盒子,怎么也吃不下去。他放下饭盒,走向更衣室,来到更衣箱前,拿出一封信,自己又看了看:

“麦草,我走了,我心里确实憋屈的慌,可是我向谁说呢……你跟我这么些年,吃了这么些年苦,也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你也在心里憋屈自己,也知道你对尚铁龙的心没有死。我走了以后,你和铁龙成家吧。这一切都是个误会……金虎和门儿在哪里?你一定要找到他们,让两个孩子成家吧。我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已经下半夜一点。杨寿山还没回来,麦草实在担心,就去告诉尚铁龙,两人开始到处找杨寿山。工厂里,胡同里,找遍了,都没他的踪影。麦草捂着脸哭起来。

尚铁龙劝慰她:“别这样,没事,就是有事儿,咱一块儿扛着,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他一直要和我离婚,我一直拖着。这回我答应他了,等他迈过这道坎,我们就离。”

尚铁龙说:“胡整些什么?你给我打住!”麦草轻声说:“你知道吗?我们俩结婚那天,就是因为你的出现,他就从没和我办过一次夫妻的事……”

天亮了,尚铁龙直接到工厂上班。记工员告诉他,杨寿山没到岗,他让记工员记两天病假。他忽然想起杨寿山去过更衣室,立即来到杨寿山的更衣箱前,一脚踹开更衣箱,一封信飘落在他脚下。他捡起信扫了两眼,赶快骑上自行车出了工厂。

东边的太阳已经露出半个脸,郊区的小河边,杨寿山吸着烟,默默地注视着结了薄冰的河面。远处传来尚铁龙的呼喊声:“杨寿山,你不是个爷们儿!”杨寿山站起来,转过头看去,见尚铁龙正骑着自行车飞奔过来,他纵身跳进河里。

尚铁龙赶来,扔了自行车,也跳进河里。他一边救杨寿山,一边骂:“杨寿山,你姥姥的,你想把大伙都害死啊!”好不容易把杨寿山拖到岸边。杨寿山挣扎着,还要往河里跳。

尚铁龙气坏了,一脚把他踹到河里,骂道:“你去死吧,你告诉我,你明年的周年怎么安排?奶奶的,什么军队出什么人,一打仗就举手投降,一遇到点儿事就不想活了……”杨寿山站在齐腰深的水里背对着他。

尚铁龙大声喊:“给我往里走啊,要死就死得壮烈,死得痛快!”尚铁龙一边骂着,一边走到河里,从背后紧紧搂住杨寿山。杨寿山大口喘着气,剧烈地咳嗽着。尚铁龙挥起拳头,狠狠捶着他的后背。

杨寿山上了岸,浑身湿淋淋的,冻得不能走,瘫软到地上。尚铁龙蹲下身子要背他。杨寿山说:“一边去,不好看!”“你他妈的好看过吗?上来!全当你又当了一次俘虏!”尚铁龙背着杨寿山在河堤上走。

杨寿山哭了:“铁龙,这个坎儿我是过不去了!”尚铁龙又骂起来:“你没长腿呀?打不过人家就跑嘛,死还不容易吗?跳到钢包里多暖和。”“那就把一包钢水糟蹋了,我不舍得!”

尚铁龙说:“你他妈的还有点良心,那就穿得暖暖和和的上吊啊!”“我怕伸出舌头吓着麦草。”尚铁龙吃力地走着:“你妈的,还知道有个麦草啊?我以为你心里只有自己呢!”

尚铁龙把杨寿山背回幸福大院。麦草慌张跑过来:“这是怎么了?两个都成了落汤鸡?”尚铁龙喘着粗气:“我俩冬泳去了,这小子一直不服我,还要和我比赛,你看他这个奶奶样,老杨,你服不服?”麦草什么都明白了。

乐天婶喊着:“哎呀,冬泳怎么穿着衣服?脑子缺根弦啊?”尚铁龙笑道:“这小子说脱了衣服冷,就要穿着衣服比。”乐天婶也笑:“头一回听说这么比的。”

已经很晚了,尚铁龙提个篮子来到杨寿山家。麦草问:“大半夜的,你来干什么?”尚铁龙说:“我看看杨寿山死没死。”

杨寿山在炕上倚着被垛闭目养神。尚铁龙走到他面前,笑着说:“怎么样?能挺过天亮不?”杨寿山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尚铁龙从篮子里取出几样小菜摆到桌上,又拿出一瓶酒,还从篮子里拿出稿纸和笔,放在桌上说:“我知道你这头犟驴的脾气,这个检查你不写过不去这个坎儿,我也交代不过去,还是写吧。不为别的,你得总为麦草和孩子想想吧?”杨寿还是倚着被垛闭眼睛。

尚铁龙拉起杨寿山:“咱不提这事儿了,来,喝酒。”说着给杨寿山倒了满满一杯酒,“我知道我现在惹不起你,你是谁呀,泰山压顶都不弯腰。可这个检查非得写不可。这样吧,你喝着酒,闭着眼口述,我记录,行不行?”杨寿山说:“这样嘛,我看还行。”

尚铁龙急忙拿起笔,铺开稿纸,急切地望着杨寿山。杨寿山琢磨了半天,终于开腔:“我确实有抵触情绪,拔我白旗,我确实想不通,我心里确实很痛苦,思想上就是拐不过这个弯来……”尚铁龙一边记着,一边不断地点头:“很好,很好。”

“可是……”杨寿山一拍桌子,在炕上站起来:“我说的不对吗!要实事求是,不能把鸡毛吹上天去!”尚铁龙停笔:“跑题了,跑题了!”“我没跑题!这种浮夸之风,害人害己害国,我们应反对这种风气。我杨寿山没做错什么事儿,我倒觉得你尚铁龙在这件事上不说实话,助长了这种浮夸之风。你是言不由衷的,你是问心有愧的,你已经不是当年战场上的那个尚铁龙,你变了!”

尚铁龙一摔笔:“我操你大爷的,说来说去你绕到老子头上了!”麦草推开里屋门走出来:“杨寿山你别不识好歹,铁龙这是来帮你,好心赚了个驴肝肺。”“你回屋去,这是我们俩的事儿,你别掺和!”尚铁龙把麦草推回里屋。麦草砰一声又把门推开:“铁龙,你听我的,不用管他,他这是自作自受!”尚铁龙指着麦草:“你给我闭嘴,你再吵吵,信不信我抽你!还反了天了!臭老娘们,给你两句好话儿你就不知穿多大的鞋了,滚回去!”他砰的一声带上里屋的门,又坐在炕上说:“你是不是有点累了?要不我说你写。”“可以,来吧。”尚铁龙喝了一大杯酒,背着手在地上转来转去,杨寿山拿着笔望着他。

尚铁龙说:“我杨寿山确实对这场运动理解的不深刻,不全面,更谈不上觉悟。为什么呢?还是要从根上找原因,我出身不好,又在国民党军队待过,这根要是不正,树就一溜邪气的往上长,人呢?思想和行动就一溜邪气的往右边倒……”杨寿山放下笔:“你给我闭死你那个驴腚!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尚铁龙还背着手在地上走着:“痛定思痛,我杨寿山决心要跟上革命的形势,以尚铁龙同志为榜样,洗心革面,告别过去,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尚铁龙歪着身子,凑近杨寿山,“都记了吗?”杨寿山把一杯酒,泼在了尚铁龙脸上。

夜深了,尚铁龙和杨寿山躺在炕上,谁也不说话。一瓶酒已经见了底。尚铁龙迷迷糊糊地:“寿山,你睡着了吗?杨寿山摇了摇头,又苦苦一笑:“刚才我看到麦草和你顶嘴,叮叮当当,有盐有醋的,多有味儿!可我他妈和她过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尝过这个滋味儿……”

尚铁龙来到公司经理办公室,把一大摞稿子交给何经理:“何经理,杨寿山就得我去治他,这叫卤水点豆腐。这不,在我那儿改造的还不错。看吧,这是杨寿山的思想汇报,检查深刻,认识到位。”何经理翻看材料。

尚铁龙接着说:“他就是那么个人,说话不会拐弯儿。老杨自从跟了我,干活没的说,休息时间给大伙读报,总路线里有多、快、好、省四个字吧?他一个字能讲一个午休,从宏观到微观,从哲学到经济学,讲得透彻,给大伙讲得眼珠子锃亮,干起活来嗷嗷的。”

何经理抬起头:“你不是说他不会讲话吗?”尚铁龙一本正经地只管讲:“这要分讲什么话,要是讲人情来往,完蛋一个;要是讲起正儿八经的,那张嘴,炒豆似的,巴巴的,没个比。在炼钢方面,他是个人才,这样的人下放到农场,是不是浪费人才?”

何经理看了尚铁龙一眼:“我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尚铁龙立马顺竿子爬:“我承认,他对大炼钢铁有些看法,可是拍拍良心说,你有没有看法?我知道我就有看法。”何经理又看材料:“咱不谈这些。”

尚铁龙又开始叨叨:“不谈就不谈。我是说,他下放的事能不能暂缓一下?看不出来吗?他这面白旗有点儿颜色了,粉盈盈的,等开了春叫风一吹,红得晃眼!”

何经理笑了:“老尚啊,你这张嘴摆地摊行,驴屎蛋子能叫你说成槽子糕。不过对于他的处理,党委会已经做出决定,要想推翻也难。”尚铁龙赶紧接上:“不难我找你干什么?我知道你爱惜人才。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请何经理再烧上一把底火。”

何经理收起那份材料:“好吧,我把杨寿山这份思想汇报拿到党委会上再讨论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