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股海别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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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张自贵赋闲 (3)

2001年,中国股市赶在美国9.11之前开始下跌。9.11之后,小老太太陆续把手中的股票都处理了。算了算总账,不赔不赚。为此她心里一直犯堵。敢情陪着股市愁与乐,陪着股市涨和跌,“四陪”了十多年,最后却闹个白玩儿!她不服气。

从此之后整整3年,小老太太带着个小马扎,天天到10站地外的证券营业部上班,但却一股也没有真买过,而只是做模拟操作。她每天都对操作做详细记录,诸如(虚)买卖了什么股票,什么价位买卖的,盈亏情况如何,当时公司的基本面是什么样儿,政策消息面又是什么样儿,技术指标反应如何等等,有条有理,非常详细。三年之后,她记了整整5大本,还美其名曰《股市日志》。

小老太太这3年坚持下来可不容易。因为是散户,中午证券公司不管饭,所以她早晨要自己从家里带饭,有时就是米饭和咸菜,就着营业部免费提供的纯净水吞下。即便如此,她仍乐观地对身边的老姐妹说:那些街边要饭的,夏天挨晒冬天受冻,人家给几角钱都要磕头;我们在这里,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全是免费提供,因此每天能挣10元钱就算我们胜利!

为了战胜股市,小老太太到处听各证券公司开办的免费讲座。行业分析,企业分析,技术分析,财务分析,政策分析,她都听;听一次讲座,顶她看几本书、琢磨好几天。分析师们改行了,跳槽了,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台下的小老太太却稳若磐石,一直坚持着。她融会了各门派的武学,并最终形成了自己的套路和风格。

现在,她每天都霸着那台自助终端,用十个手指打键盘并且敲得飞快,什么MACD、BIAS、OBV啦,什么威廉指数啦,她扫视它们就跟扫视她们家的小猫小狗一样,既亲切又熟悉,瞄一眼就错不了。9日RSI不降到零她决不下手。每只股票扣去所有费用只要总共能赚到100元,她就立即开溜没商量。去年也就是2005年,6月初上证指数1000点以下时她入的市,总共投入了10万元,现在已经增值到20多万了,仅用了不到9个月的时间就翻了一番。想想这十余年来,中国证券业在不断折腾自己的同时,竟然给自己折腾出了这样一批对手,我的心就禁不住颤抖。我敢说,无论我们有多高明的自营操盘手和基金经理,在这群小老太太们面前他们都得被缴械。据说,这样厉害的角色在常来“上班”的小户股民中约占百分之一(谢天谢地不是百分之十);还据说,小老太太在看盘时,两眼总是闪着草原狼一样兴奋的光。

小老太太最近搁下话了,说她还要与股市抗战八年,到七十岁时再退出“江湖”。

李思恩喜欢这样的写作风格,轻松愉快,诙谐而又不失严肃,浮浅中蕴涵着深刻与哲理。他认为张自贵写的比说的好多了。作为老朋友,他当然知道,张自贵以前说话也是井井有条、文采飞扬的,绝不像现在这样,讲话慢吞吞的,很痴呆的味道。

张自贵在写股民不假,但他自个儿自离开证券行业后,却未再入过市。他用大部分钱做了个信托,投资建起了一个老年护理中心和一所特殊兴趣学校,本人则时常去那里做义工。这两项投资都很成功,微宏观效益显著,完全可以良性循环下去。

张自贵本人生活俭朴,不注重衣着,更不在意饭食(可惜了他太太的一手好厨艺)。他最喜欢的菜是炒土豆丝和麻婆豆腐,最喜欢吃的主食是西红柿鸡蛋烩饼。他的太太是一位生命科学方面的副研究员,性情朴实,自身也喜欢清静和默默无闻,周围一旦多几副眼球看她,她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她认为她是女的,应该这样;而男人则不同,他们要做猛兽,应该在外面拼杀战斗,直至马革裹尸。张自贵每次听到太太的这些个观点,后背都会冒冷气。李思恩则清楚,女人们大多都有这想法。没有她们的赞美鼓励和纵容,哪会有男性世界里如此惨烈的争斗?

在陌生人面前,张自贵很少开口,他似乎已经习惯于沉默寡言。但和老朋友在一起时,他却常眉飞色舞,唾沫四溅。虽然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总讲错话,但并没有朋友在意,更没有人嘲笑他。轻松的气氛,会使他在想好之后,说出一些顺序安排较好的句子,就像他今天与李思恩说过的那样:

“我现在是除了家庭不依附于任何组织,除了妻子不讨好任何女人,除了自己不巴结任何领导,除了儿子高考不担心任何事情,除了手中笔不使用任何武器,除了回报社会不争任何名利。你看,我可以算是一个俗家弟子了吧?”

“不算。”

“为什么?”

“既未了却情缘,更没有达到忘我的地步,还差着几个境界呢!”

于是他不再作声。

李思恩心想:一个人可以信道从儒,或者可以铁面如山一根筋,但就是不能皈依佛门,否则万万不宜担当企业领袖。张自贵选择辞职退出,看来是出于理智的判断。

张自贵在决定回归家庭、不再依附任何组织之前,考虑到了职场中人对他的反应:不解、猜疑乃至嘲笑,他对此全然不理;但是他在乎家人尤其是太太的态度。为了试探太太的真实反应,张自贵故意写了一篇吹捧太太的拍马屁文章,发电邮给她并要求她写出评语。马屁是这样拍的(题目为《贤妻良母》):

妻娇小,但“降”夫教子之声圆润、透亮,颇具穿透力。

89年我正在京读书。“六·四”的前一周,她突然提前分娩,我不得不赶回去,这无意中帮我躲过了许多是非。之后,她一人在贵州老家边带孩子边上班,还独自承担了两项重大课题,但却一点也未见消瘦,真不知她是如何应对的。现在我每次看到邻居家一对夫妇、两个保姆应付一个婴儿,还时常弄得孩子哭闹不止,满走廊地鬼哭狼嚎,就暗自庆幸并对妻佩服不已。

我曾长期在外地工作,因此儿子是在她的言传身教下长大的,他不但长得玉树临风,而且还文采飞扬,又没有染上我的坏毛病,为此我十分感激。现在孩子虽然大了,一米八的个子,但却仍然和我一样,乖乖地听妈妈的话。没有办法!她的指示,事后经过验证总是对的;她记的事、指的路往往都与事实相符;她做的饭菜,总是对我们的胃口,想不服她,腿都不答应。

妻工作很认真,年年能拿回印有先进、模范和三八字样的证书。她愿意干有难度的事儿,琢磨着解决了,就很开心。遗憾的是她摊上了一位女性化的顶头上司,整日里向她们几个姐妹倾诉,担心他自己那在外企当公关部经理的太太跟人家跑了;更为可恶的是,他还在上班时间经常回家监督小保姆是否偷懒,因此而误了不少的工作。但每当妻回家后向我唠叨这些事时,我却不能插嘴,更不能评论,否则身上定会多一块紫。她说了,“你只管听着就行了。”

我挣的钱比妻挣的多得多,职位、职称和学位也都比她高,但在家里这些都起不了多大作用。多数时间里,她显然是把我和儿子一起当孩子养了,不容商量。有一次出国前我们俩到商场给我买衣服,我看上的她一件都没让买。连着试了好几件,人家服务员那么热情,结果甩手就走人,我实在是做不来。最后,见妻走远了,我讪讪地一边往展柜外蹭,一边故意提高一些嗓音发狠道:“哼!等我到了美国,自个儿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买多少就买多少!”这样说话既是给我自己铺就台阶,也算安慰了人家售货员。

妻很小气,也很世俗。不属于自己的钱她一点儿不想,但钱一旦存进她的腰包,欲再取出,则无论是消费还是外借,都甚难。每当我露出不再想与人争锋的念头时,她都会头不抬眼不睁地说:“凭什么不争?你要是能争上GE的CEO当当,我跟着住豪宅、坐名车,有什么不好?”如果不是她总这样挤兑我,与周围人攀比,我早就退出商圈回家看闲书了。

不过有时候妻也很大方。上周末她把跟了她近二十年的缝纫机打开,忙活了两晚一天,每晚都夜里十一点多了才上床,把我和儿子的上十套她认为过了时的衣服改制成时装一般,然后精心熨叠,赶在最后一天送到了居委会,捐给了贫困地区。在两个巨大的包裹里面,有我刚刚获得的奖品——整套未开封的全棉床上用品,还有我去年刚买的奥索卡登山服!

妻活得平平常常,贤妻良母而已。但我喜欢!喜欢之外的一切我都能忍受。

我相信,如果我真的隐于市、退回家庭,与其“耳鬓厮磨”,过平静日子,她也会尊重我的选择,平静地接受下来。

在该文中,张自贵先是肉麻地拍马屁,以博得太太的温情,然后企图用“妻很小气,也很世俗”来引起妻的注意,并顺势表露出担心,担心自己不“世俗”的选择可能会让妻子不认同。文章的着意处在末尾的一句话,那意思是说,只有“尊重我的选择”,“平静地接受下来”,你才算是真正的“贤妻良母”。

但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他太太始终没有就此写出评语、做出回应,因此他直到回了家,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咋想的。

说到家庭和组织,张自贵在这方面的研究是相当专业的。他关于组织形成与健康成长的文章只要投稿,专业杂志必予发表,在圈子里,他还是具有一定学术影响力的。李思恩记得最近从网上见过他一篇论及“组织的产生、存在与强化”的文章,里面有些观点他还是比较认同的,诸如:

“激励、管理、控制的最高形式是自我激励、自我管理和自我控制。在中国近代,组织的自我约束与控制的最优例证是山西票号。”

“最初,动物们都是仰赖于自我控制;自我激励和约束做得不好,就会被自然地淘汰掉。但是自从人类有了群体生活之后,开始有了协同行动和分工,一部分意志薄弱者,或曰自我激励、管理、控制能力缺乏者,开始对集体、对其他成员产生依赖,并因有了这种依赖而得以存活,于是组织产生了。组织因这些自我激励、自我管理、自我控制能力缺乏者的层出不穷而得以继续存在;因上述对组织的依赖而使越来越多的人自我激励、管理、控制能力退化,于是,组织得以不断地强化。现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被动的行为已经成了生活的一个主要组成部分,生活成了行为的无意识,如果感觉到没有被牵着、管着、控制着、激励着,就会觉得很不幸。例如享受空调是被动的生理性调节,看电视传媒是被动的精神型控制,乘车船旅行是肢体依赖,奖金、表扬越多才越卖力气是对外在评价的依赖。”

“组织成熟之后就会反过来扼杀个性,甚至大组织扼杀小组织,成熟组织扼杀新生组织,自上而下的组织扼杀自下而上的组织。所以,大组织(如政府)如果不自律和宽容(给社会留出足够的空间),社会就会很难培育出有个性的个体和新生的组织。”

李思恩觉得他讲的,都很有道理。

辞职之后,张自贵的笔确实比以前勤快了,勤于检点自己,勤于关注社会,勤于阐发个人观点。比如上周在张自贵的书房,李思恩就看到桌上有这样一个字条,上面写着:

“近一段时间,出门少了,读的书多了,感情也变得脆弱了,因此越来越容易被文字的故事所感动,时常泪流满面。但感动过后也就过去了。据化学分析,泪水和汗水的化学成分相似。所以,眼泪多了,汗水也就少了,我前进的动力和成功的可能也就因此而降低了。

“但是,什么是成功呢?我只是改变了前行的方式而已,不再那样地较劲了,更多地关注自己的心灵了,如此而已。我开始放慢脚步品味人生的细节,并顺便寻找放慢脚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