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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江赣从网吧把硬盘取回来,并没有直接找老板,而是从视频中抓下几张照片,发到老板的邮箱里去了。

据说不少大科学家都是网盲,江赣也担心大老板是只外表华丽的土鳖。于是又给老板发了一条短信,通知他亲自查看邮箱,有一份重要文件需要您过目。

不久江赣的手机在桌上开始跳舞了,他捧着腮帮子发呆,就是不接电话。这回咱们倒看看谁着急?眼看手机就要震到地上去了,江赣这才拿起电话,装出一副懒洋洋的语调:“哪位?我正睡觉呢。是您啊!大老板!您这声音太有磁性了,您应该唱男高音,这一声我这脑子就清醒了。”

估计大老板的舌头都卷成麻花了,手机里传来了咝咝的声音,似乎毒液正沿着无线电波飞速射来。“姓江的,你给我发那些照片是什么意思?从哪儿弄来的?你还想不想活了?”

江赣打了个哈欠,与他打交道的人大多是流氓,这种虚张声势算不得什么。“那是我一朋友从网上抓下来的,您想要我手里还多着呢,绝对写真。”

老板低低地骂道:“真孙子,咱们是正常的经济往来,你为什么要把我老婆拉出来?你是男人吗?”

江赣正经八百地说:“杀人偿命,欠账还钱!你不还钱还让保安揍我,你骂我是孙子,骂我不是男人。怪了,我不是男人怎么成孙子了?孙子全是男人。干脆这么着,我把照片都贴到您公司网站BBS上。让您的员工好好认识认识他们的老板娘,省得见了面不知道是谁。”

“你大爷!你敢!”

江赣感到一股热风从手机的话筒里吹了出来,然后便是啪的一声,听那动静,大老板正摔东西呢。江赣明白这是吓唬小猫的把戏,笑着说:“您无赖我更无赖,没有金刚钻我不揽这瓷器活儿。老板,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老婆和钱就都归了别人了。我还得跟您说一声,我有亲戚在公安局,每次要账前我都跟他垫句话,我担心一旦我死了,我们家人找不到我的尸体,领不来丧葬费。”

即使天王老子碰上这号人,也拿不出像样的办法。老板在电话里咆哮了一会儿,终于服软了。于是二人约定了还钱的时间、地点,临挂电话时老板还心有不甘地骂了一句:“孙子,你得不了好。”

两万多块马上就要到手,江赣高兴得什么都不在乎了。半路他接到了方路的电话,方路提醒他,赶紧把一千块千的罚金还上,那是小金库里的钱。江赣保证今天就还。方路不信任他,语重心长地说:“江赣,千万别玩出火来,真要是让人家把你做了就不值了!我那一千块钱也泡汤啦。”

江赣的体温降到了冰点,眼圈里冻出冰茬了。他哽咽着说:“我他妈反正也这样了,我不怕。”说完他挂掉电话,迎着风长出了几口气,身子里噼噼啪啪地响了一会儿,总算是解冻了。

欠款的交接过程非常顺利,老板交出了八万零四百元,那四百块是用来购买硬盘的。江赣把硬盘交出来,又打了一张八万元的收条。老板掂量着硬盘,凶像毕露地说:“你小子就不怕断了腿呀?买一条腿才五千块钱。”

江赣干脆把左腿伸到老板眼前,手在膝盖附近比划着。“膝盖以下全给你,拿斧子去,我担心你一斧子剁不干净。”

老板没想到江赣如此气魄,也弄不清楚这家伙什么来路。最后他只得吞下几口唾液,放江赣走了。

江赣跑到最近的一家的银行,在女编剧的帐户上存了五万六,把剩下的钱存到自己折子上了。

前后两个多月了,他为顾主们要来了三笔欠款,收入达到了四万块,这是他上班一年的工资。江赣私下估摸着,自己天生就是块要账的材料,在办公室里混一辈子句队是暴胗天物。其实江赣没辞职,方路听到全是肆无忌惮的吹牛,他也不打算立刻就辞职。他担心老婆与自己彻底翻了脸,真那样家庭就解体了。有一次方路在大家面前发感慨:“咱们男人是性的动物,江赣是性的奴隶。”

实际上真实情况是,江赣的花心大部分是自己营造出来的,艳遇大多是编的,他在这方面的本事不见得比方路之流高超。倒霉的是偶尔地寻欢就被老婆抓住了,另外平常他喜欢在朋友们面前,摆出副花心大萝卜的样子,于是江赣好色的假象就这样形成了。

虚荣是所有动物的通病,女人的虚荣往往体现在脸上,男人的荣誉大多要靠女性的垂青来维持。如果男人一生只与一个女性发生过关系,那他这一生注定是比较失败的。关于这一点男人们心知肚明,所以就出了江赣现象。最近比较特殊,江赣难得的碰上了一回艳遇。

老同学瑕思对他很有点儿那个意思,二人居然开了个房间,紧要关头时江赣发现自己掉链子了。那玩意儿如一条毛毛虫,千呼万唤没动静,再也无法展现旧日的蓬勃风光了。江赣与邵云两个月没同房了,他认为邵云本来就是性冷淡,再加上记账事件的影响,对自己漠视几个月是可以理解的。但事到如今他才明白,邵云冷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个事看来是做不成了。

江赣假装痛苦告诉瑕思:“我太爱我老婆了,心灵出轨我都害怕。生理出轨,弄不好我就有心理障碍了。”

瑕思真真假假地说:“你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了,下回应该吃点药。”

从此江赣看见老婆就冒冷汗,至于其他女人,基本上只剩下联想了。只有人民币存入存折的一刹那,江赣才能体会到身为男人的风光。存钱的时候,漂亮的银行女职员都不得不多看自己几眼,这就是人的价值。

单位来电话了,有个副处长总希望他马上去一趟。江赣骂了声奶奶,但转瞬又萌生了些希望,立刻动身了。

江山代有名堂出,各领风骚好几年。不知从几时起,单位里山头的名号一改再改。前些年时兴叫主任、科长,后来统一称为经理,大大小小的全是经理。最近形式再度发生逆转,大首领都改叫CEO,小首领唤做总监。江赣开玩笑说:“总监就是总强奸,所有部下都是总监强奸的对象,想怎么整治咱们就怎么整治。”

两月前江赣得到了确切消息,办公室要改组成接待策划部。江赣琢磨过,改组成功自己就是副总监了,弄不好总监的位置也可能落到自己头上。副总监是姨太太,总监大多是有些油水的。如果梦想成真,自己就干脆在企业里再混几年。

今天给自己打电话的是处长的亲信,江赣觉得有戏了,接待策划部总监的位置非自己莫属了。他心急火燎地跑到人事部,总监见江赣进了门,马上客客气气地站了起来:“小江,正等你呢。坐,我这儿有碧螺春,一级的。”说着,他起身泡茶。江赣受宠若惊了,或许总强奸的梦想真的不远了。总监忙活了一阵儿,终于坐了下来。他关切地注视着江赣的面庞,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出几条虫子。“小江,听说你的身体不大舒服?去了医院没有?三十来岁的人,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定要注意身体。”

江赣赶紧道:“歇了几天就好多了,主要是累的。”

总监用拳头掩住嘴,咳嗽了两声。“小江,今天咱们处长,啊不是CEO,找我谈话了。咱们单位的合同是一年一签的,今天找你来,是想告诉你,单位不想和你签合同了。大家是企业的老人,提前告诉你一声,你也有个准备。”

笑容在江赣脸上凝聚成一朵红云,之后又逐渐散开了。他慢慢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您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

总监赔着笑脸:“千万别多想,咱们单位的人太多了,人浮于事,效益上不去。国资委要求咱们轻装前进……”

江赣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不认识国资委的人,我就知道我在咱单位干了八九年了,没功劳我还一身苦劳呢。单位请客送礼喝大酒,哪一回不是我去?哪一回不是我冲锋陷阵?现在我转氨霉都喝高了,我都脂肪肝了,你们什么意思?不跟我续合同了?这叫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总监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极尽诚恳地说:“小江啊,你别嚷嚷。你好歹是干部,让大家伙听见了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啊。”

江赣把嗓门提到了极限:“狗屁的影响!把我这个干部开除我他妈还管什么影响?你告诉董事长,他要是敢开除我,我就把他那点儿事全抖落出去。癞蛤蟆上脚面,咬不死他我恶心死他。”江赣激动地挥着胳膊,脸色铁青。其实他哪里知道董事长私下里的勾当?不过是虚张声势。

总监的眼珠子上下左右的晃荡着,又是关门又是作揖。作为董事长的绝对亲信,他必须得为领导着想,而且他也不清楚江赣掌握了何等机密。“小江,千万别胡说。不签合同的事,不过是和你商量商量,没最后定。”总监拎出一根小熊猫,一把塞进江赣嘴里。

江赣舍不得把烟吐掉,囫囵地说:“谁没抽过烟啊?谁在这儿我都敢说,我让他知道知道,劳动人民是不能随便欺负的。”

总监叹息着说:“跟你说实话吧,这个事董事长说了不算。局里发命令了,十年以上的老职工就这么着了,十年以内的,绝不能签保障合同,到了九年就得走人。就是把懂事长弄下去,这个现实也改变不了。”

江赣觉得一丝冷汗从脚心蹿了出来,顷刻间袜子都湿透了。我知道,新劳动法颁布了,法律规定到了十年必须签定保障合同。有了保障合同员工不愿意离开,企业没权利解聘。看来局里就是想把能赶走的全部赶走,这是卸包袱呢,够狠的!

总监估计他想明白了,苦笑着说:“我十一年,也挺悬的。小江,别恨我,不是我的意思,跟懂事长也没关系。马克思他老人家说:资本的积累都是血淋淋的,这个规律谁也逃不过去。”

江赣的舌头挂在下巴上,脸上扑了一层灰。方路说,企业是龙潭虎穴,退休就等于是被踢出去了。社会发展了,自己离退休还远着呢,也被踢出去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这是江赣离职的经过,他被保护劳动者权益的法律挡在门外了。

江赣办好了离职手续,出门外找了家小酒馆,三杯二锅头下去,脑子就有些沉了。

两个月前,江赣哭着喊着地要方路谋划自由职业的勾当,那时他根本没把单位放在眼里。现在倒好,单位把自己踢出来了,人也阳痿了,唯一的斩获是存折上多了几万块钱。江赣信奉骑马找马的战术,所以他不希望现在就离开单位,但命运就是这样,便宜总不能全让你一个人占了!你挣钱了,你美了,老天爷能看着你膨胀成一个大气球吗?老天爷肯定要救你,于是坎坷便应运而生了。想着想着,江赣明白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向邵云交代?

中国人发明造纸术的时候就明白纸里包不住火。江赣清楚,邵云迟早会知道单位与自己断绝关系了,她最瞧不起的人就是无业游民,包括大编剧方路在内。与其被老婆揪出来,还不如主动送上门,没准能博得宽大处理。

想到这儿江赣拿出手机来,找出了老婆的号码。鼓起勇气,刚要拨号,手机欢快地响了起来,是女编剧的号码。江赣正要通报欠款回收的事,女编剧却劈头盖脸的甩来一顿溢美之词,简直把他夸成孙悟空二世了。

原来女编剧查到钱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不自觉地把江赣说成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侠客,所有老板的绝世克星,是千百万债权人的救世主和领路人。说到最后女编剧激动得语无伦次了:“我有个好朋友,也是写剧本的,有个老板欠了他四万的尾款,欠了三年多。你要是能把钱要回来,他就给你40%。”

江赣立刻来了兴趣,当下与女编剧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男人阳痿了不可怕,没单位也不可怕,只要能挣来人民币,男人就是男人。

撼动人心的事,要么重于泰山,要么轻于鸿毛。几百万的钱山不见得能让富翁眨眨眼睛,几十块钱的施舍却能让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感激你一辈子。

方路这人眼珠一转就能转出八个主意,龌龊念头总能在他脑海中复制出各种面目不同的版本。这路人往往心思尖刻,所以他们很难理解旁人的好意,能感动他们的事更是凤毛麟角。

龙猫失踪了,刘小灵连篇累牍地指责方路没有责任心。几天了,战况没有缓和的迹象。战到激烈时,方路真想告诉老婆,龙龙进了肚子了,你也有份儿。但他真害怕老婆急火攻了心,为那畜生做出禽兽不如的事。于是战斗归战斗,龙猫逝世的真相始终也没敢说。好在小灵是唠叨归唠叨,并没有真把方路划入人民公敌的行列。

十天后,方路正在构思剧本,小灵打来电话说:晚上在哨所酒吧见面,有个聚会,还不由分说地命令道:“我的好朋友要过生日,你要是不去,你就自己到民政局销户口。”方路经不得如此恐怖的恫吓,只好答应了。

方路认为人一旦有了汽车,就与现实生活隔离了。对于从事创作的人,这一缺憾无疑是致命的。所以方路外出一般都是坐公共汽车的。从方路家去哨所酒吧并不远,但坐公共汽车需要中途换乘,换乘时还要穿越一个繁忙的路口。

路上,方路脑子里依然是剧本的事,有个情节困扰着他,那下岗女工的宫外孕到底如何解决呢?是让她寻死觅活地捍卫小生命的尊严,维系崇高的母爱,还是狠着心地中途打掉?按方路本人的意思,中途打掉最好,一来省却不少周折,二来方路本来眼不认为孩子有用。他清楚这个情节关系着全剧的走向,但他无法说服制片人打掉孩子,那小子希望二十集的剧本写出四十集的内容才好呢,所以变本加厉地让方路往剧本里加故事。此后很久方路才弄明白,宫外孕根本就生不出来,必须得打掉,看来制片人绝对是傻子。

方路过马路时特地看了眼红绿灯,绿灯亮了,他才慢悠悠地走过去。

还是把孩子打掉为妙!但怎么打呢?是药物流产?还是手术流产?是疼得死去活来,制造悲情氛围,还是实行无痛流产,体现和谐社会的突飞猛进?是让下岗女工去国营大医院花他个万八千的,再给医生塞上俩红包;还是去外地人开的小诊所,弄出些妇科病来?顷刻间方路的脑子发生了交通堵塞,走到一半他竟在路口中央站住了。咣当一声巨响!方路惊得眼前一花,膝盖顿时失去了支撑,直直的就要摔下去。

身子僵硬了,但方路的脑子豁然开朗了,他估计自己被世界打掉了,用不着再为女工操心了。

方路想当然的认为自己被车撞了。在瘫倒在地的一瞬间,他忽然看到一辆平板三轮车,在路口远端原地转了一个圈儿,骑车人站在脚蹬子上啊啊大叫着,似乎外星人要把他抓走了。方路叫了声:佛爷、祖宗以及老天爷,真是万幸!被撞的不是自己。

其实方路过马路时是绿灯的,他刚刚走过去,一辆大切诺基见路口人少又没有警察,强行右转弯。偏巧三轮车驾驶员也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自行车道上直接冲了过来,要穿越路口。

狭路相逢勇者胜!公路上的中国人都是勇者。于是右转弯的切诺基正好撞在直行三轮车的屁股上。由于汽车力量太大,三轮车被撞得原地转了好几圈。三轮车司机死死攥住车把,身子总算是没飞出去。

这个过程前后持续了十秒钟,幸好三轮车旁边没有行人,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方路由惊恐到安然,现在又多了一份幸灾乐祸的心思。以他脾气,往往会率先跳出来,站在三轮车司机的立场上指责切诺基仗车欺人。今天例外了,三轮车与切诺基是二百五碰上十三点了,一对儿傻×,他们都是闯红灯的,撞有余辜。

方路便找个安全的地方,点了一支烟,抱着胳膊,准备舒舒服服地看笑话。

三轮车自出厂以来从没有被人这么折腾过,好不容易停下来,空气中竟弥漫了轮胎烤焦的味道。此时三轮车夫嚎叫着从车把上蹿下来,歇斯底里地拽开切诺基的车门。车夫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北京爷们儿,脑门油亮、双目喷红,头发根根直立,象只大公鸡。他指着切诺基司机,破口骂道:“你抢什么抢?你爸爸得癌症啦?啊?你个小兔崽子,你爷爷非典,你奶奶禽流感!”

北京人无论男女,骂起人来永远尖酸刻薄,一句话就能骂你三次。北京爷们儿臭骂博得了围观者的认可,大家纷纷叫好。车夫别提多兴奋了,一个劲向大家点头示意。切诺基车主没想到车夫口舌如此恶毒,拎着排挡锁冲下来,一掌推在车夫胸口上,车夫被推出去五六米远。司机举着排挡锁威胁道:“老杂种!你活够了?你哪根骨头痒痒啊你?”

此时路口变成绿灯了,后面的车不知道前方出了事故,纷纷按喇叭催促。一时间整个路口蛙声鼎沸,车灯闪烁。不少司机从车里探出身子,正要骂人却见切诺基车主耀武扬威地举着铁锁吆喝呢。大家立刻喜上眉梢,都想看看这事态到底能发展到哪一步。路口两侧也聚了不少人,黑压压一大片,看不出个面目来。方路站在马路对面,能看到现场的全景。他心道:王八咬乌龟,到底要看看你们俩谁的牙口厉害。

忽然方路发现人群中有一条身影颇是活跃,只见他上窜下跳,左突右冲,手里举着个物件一个劲向二人瞄准。另外这人还利用人群当作掩护,似乎不愿意暴露目标。方路估计那是记者,今天的热闹就是明天的新闻,记者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

司机步步紧逼,冲到车夫面前,狞笑着说:“你个不长眼的老王八蛋!弄辆畜力车在城里凑什么热闹?咱们北京城早就不许畜力车进城了,交通堵塞、环境污染都是你们造成的。”

车夫拧着脖子左右旋转了360度,最后他干脆把脑袋伸到车主面前,怂恿着:“你个小王八蛋,你吃了屎了你?你们家大人怎么教育你的?你闯红灯,把我撞飞了,还敢骂我?有本事你把我打死,今天你打不死我你都不是人养的!三老四老,大家给做个见证,让他打!”

观众们发出一阵哄笑,有人高叫道:“打呀,使劲打!”又有人喊道:“我赌打,一块钱,1赔10。”

估计汽车司机是个小老板,至少是个高级白领。这小子脸上挂不住了,挥着排挡锁叫道:“你他妈先闯的红灯,你还敢说我?看我打不死你!”虽然嘴里这么说,排挡锁却藏到身后去了。

车夫见他不敢动手,底气足了,大叫道:“你打呀!打,往死里打!我没儿子,正好认一个!”说着他一头向车主撞了去,脑门子正好撞在司机胸口上。司机被撞了个趔趄,但还是没敢动手。车夫喜形于色了,这家伙是假流氓,举着个铁家伙无非是吓唬小孩的。他高兴地又撞出一脑袋,司机不得不躲开了。车夫二话没说,几步就跨到切诺基车前,身子一挺就躺地上。他把脑袋紧紧靠在轮胎上,口中吆喝道:“孙子,来呀!我等着你呢!你不是牛吗?你不是开车的吗?你要是牛你就来,我这一百多斤就给你了。”

司机没碰上这种滚刀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周围的观众炸了窝,众人纷纷喊好,场面极为热烈!有几个人甚至站在车前盖上,惟恐没有看到关键情节。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时,方路看到一条人影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他冲到车前,运了口气,举着块小砖头,“啪啪”地按了起来。那人手里的物件就是相机,他把对峙的正面场景全拍下来了,还给车夫来了两张特写。方路眼前一亮:这人,太熟了!是小倩。

司机和车胎下的车夫机警地对望了一眼,他们马上意识到共同的敌人出现了。车夫噌的跳了起来,大叫道:“不能上报纸,我拉点黑活儿也不容易。”

司机不敢怠慢,一步蹿到小倩身后,截在小倩的退路,指着她的相机说:“删除,马上删除,不删除我就跟你没完。”

原来三轮车是拉黑活的黑车,黑车夫自然不愿意成为关注对象。切诺基也是闯了红灯的,还把路口堵上了,被暴了光就得罚钱扣分,交管局不会轻易饶了他。

小倩大声说道:“你们管不着,我拍着玩呢。”

车夫的胆子比较大,他一把抓住小倩的相机,叫道:“你瞎拍什么?拍到机子里就上报纸了。”说着他就要硬抢。

千钧一发之际,方路三步两步地扑了上去,趁车夫没有防备,拽着他的脖领子向后狠狠一拉,车夫仰面就躺了下去。

方路拉起小倩就跑,司机挺身拦在二人身前,瞪着眼正要说什么。方路想都没想,照他胯下就是一脚。排挡锁叮当落地,那小子嘤的一声,表情夸张地蹲下了。方路叫嚷着向人群撞了去,大家只觉得发疯的公牛带着头母牛冲过来了,纷纷让路。方路把小倩拖进了一条小胡同,他们在胡同里转了几圈儿,再也听不到大街的喧嚣了。方路松了手,扶着墙角大声喘气,额头上全是汗。

小倩倒是挺坦然,她冲方路笑了笑,然后拿出相机,摆弄了几下,欣慰地说:“有几张效果不错,应该能用。”

方路急道:“你胆子真大,多危险!那车夫绝对是个青皮,开车的也不是好东西。”

小倩说:“我早就看见你在马路对面呢,要不我敢凑上去吗?行了,回头再联系,我给媒体打过电话了,有两家报社对这条线索有兴趣,我赶紧走了。”说完小倩看了他一眼,风风火火地钻进胡同,晃了两下就没影了。

方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怎么连句谢谢都不说?方路太吃惊了,才一个月,无论是精神面貌还是外表穿戴,小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穿着件满是口袋的马甲,足登一双帆毛皮鞋,还戴着顶网球帽,全然是一副英姿飒爽的行者装扮。小倩的精神面貌也不错,估计线人干得还挺有滋味的!既然有滋有味就说明这差事能挣钱。方路无意中发掘了人才,算是为祖国的新闻事业做了贡献了。

方路到了哨所,酒吧门口依然是戒备森严的样子。他刚刚绕过沙袋堆,就听得门内有人喊道:“脑袋掉啦!”

方路脱口而出:“碗大的疤。”

看门人露出半张脸:“暗号又对上了,您请。”

方路笑道:“你们老板是不是刚被人宰过?”

看门人说:“我们老板去了趟美国,让人家在机场扣了六个钟头,还按了手印。他觉得脑袋掉了也不过如此,气晕了。”

方路走进去,漂亮的女服务依然在沙盘上爬来爬去。他上前打听刘小姐预订的房间,女服务员在沙盘上扫了一眼,说道:“地表阵地没有部队的移动迹象,应该在地下指挥所。”

地下指挥所也是雅间,能坐十来个人。方路好生不满,这种包间设定了最低消费,挺贵的,难道刘小灵拣钱包了?如果是自家结帐,回去就跟她没完。

方路身边的坏蛋太多,平日里总要保持几分机警,一不留神就会中了埋伏。他推开指挥所的门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指挥所里漆黑一团,死寂一片,明显暗藏着杀机。方路本能地要往出跑,但对面的男厕所里冲出条人影,一把就将他推了进去。指挥所里风声阵阵,叫喊连连,一团团粘糊糊的东西向方路砸了过来。刹时间,头上,脸上似乎被洗衣粉的泡沫包住了,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大喊道:“出人命啦,心脏病啦,啊——啊!”结果嘴里立刻被塞进几团甜甜腻腻的东西。

黑暗中,有人甚至伸过手来,拽着他的嘴角使劲向两侧拉。方路搞不清对方有多少人,最后干脆往地上一蹲,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灯亮了,刘小灵率领一群男女哈哈大笑起来。方路的头上、脸上和嘴里都是蛋糕上的奶油。方路往刘小灵身后一看,顿时没了脾气,有金城、江赣和刘小灵的女友严明,另外金城身边还站着个女孩,估计与金城是一伙的。

最让人吃惊的是雅宾站在金城的另一侧,正笑哈哈地看着自己呢。方路顾不上别人,指着刘小灵嚷嚷道:“挺好的蛋糕,糟践东西!”

严明大笑道:“生日晚会就是糟践蛋糕的晚会。”

方路急道:“蛋糕是砸寿星的,又不是砸客人的。”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金城问小灵:“到底谁过生日?”

小灵死死盯着方路的眼睛:“你不会是把自己的生日忘了吧?”

方路站起来,仰天想了想,天啊,今天果然是自己的生日。他假装领导地扬着眉毛说:“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还记着呢,记性还可以,可以在老婆的位置上继续留任了。”

小灵叹息道:“这种人啊!唉!”

严明呵呵笑道:“这就是丁克兼自由职业者的典型特征,醉生梦死,朝不保夕,有今儿没明儿。”严明也是小灵的好朋友,是中学老师。

众人笑了起来,方路赶紧给大家作了个罗圈儿揖,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先洗洗。”说完,他扭脸向卫生间跑去。

有人在身后嚷嚷道:“最好连脑子也洗洗。”

没想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想起小灵方路有些感动了,老婆这种动物偶尔也是有用处的。他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满脑袋奶油,活象个圣诞老人。方路哈哈笑了几声,奶油竟顺着脖子流下去了,他赶紧把流动的奶油甩进池子里。洗到一半,金城钻了进来。方路边洗边问:“怎么把你表弟也带来了?”

金城说:“我连我女朋友也带来了,她叫会真。”

方路阴险地笑了几声。会真这名字不错,与小倩有异曲同工之妙。小倩是女鬼,会真是与妓女幽会。他看过《会真记》,那是《西厢记》的前身。真在古文里当真人讲,最早指的是神仙。后来引申为仙女,再之后又泛指天下美人。到了唐朝,仙女就变成风尘女子了。所谓会真,大意是碰上了美丽的妓女。

方路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无聊,说出来容易得罪人,便把话头引到了雅宾身上,不满地说:“带女朋友来可以理解,但我不喜欢你表弟。那孩子太狂,弄不好会闹出不愉快。”

金城为难地说:“我也是没办法,我表弟现住我们家呢,我总不能把他跟我妈放在一起吧?”

方路道:“他不是有家吗?他们家条件不错!”

金城说:“我姨妈把他们家的锁给换了,雅宾回不去了,这才来找我。我准备明天带他回家去,先把钥匙弄出来再说。”

方路只好道:“告诉他,说话要注意点。”

金城笑道:“我表弟有那么讨厌吗?”

方路想起那天在写字楼见到雅宾的情景,重重地哼了一声。

金城感慨地说:“北京城真小,江赣居然也见过我表弟,他说是在你们小区门口见的。”

方路点着头道:“对,那时你表弟被你姨妈拎着耳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