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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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夜深了,人散了,城市似乎是浸泡在一瓶深蓝色的墨水里,偶尔现过几条人影如漂浮于半空的鬼魅。方路夫妇走了三站路,总算找到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方路指着刘小灵的嘴巴说:“你这个人上辈子保证是哑巴。”小灵问他为何有如此说法,方路不满地嘟囔:“今天给过生日,挺高兴的事。你满嘴的什么不治之症啊,什么生啊死啊的,你烦不烦人?猪舌头吃多了。”

小灵傲然地昂着脑袋:“我一直就是这么打算的,今天我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痛快。”

方路说:“我过生日你倒痛快了。你爱死不死,反正我也看不见那一天,到时候你想怎么折腾你就怎么折腾。”

小灵一把揪住他问:“什么意思?我的话就是说给你听的,你要牢牢记住,到了那一天我是绝对不去医院。”

方路冷笑着说:“你奶奶活了八十七呢,你妈现在也六十多了,身体比西班牙斗牛士都壮实。没事就到公园里转转去,遛弯的全是老太太,没几个老头。女人都比男人活得长,所以我看不到你死的那一天,到时候我早进骨灰盒了。”小灵瞟了他一眼,眼珠子不住地逛荡着。方路不得不离她远了一点,瞪着眼问道:“居心叵测,你要干什么?”

小灵的目光移窗外,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和我白头偕老?干嘛要拐弯抹角。直接说不就完了。”

好久方路的脑筋才彻底转过来。这刘小灵把自己当成贾宝玉了!真没看出来,老婆生着一颗浪漫的灵魂。方路觉得身上冷,不得不缩在座位里,肚子里还一股股地往上冒酸水。

刘小灵望着夜空,眨巴着眼睛,估计心里正美着呢。方路琢磨着浪漫这个词保证是女人发明的,她们喜欢想入非非,喜欢把不相干的事物纠缠成一团乱麻,于是浪漫这个人间怪胎便诞生了。

出租车开到小区门口就进不去了,方路交钱下车。外面的冷气一吹,小灵打了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方路急道:“快点儿走吧,要不就着凉了。”

小灵却站在原地,手指在嘴唇上抹了几把。

方路凑上前去一看,小灵又开始流鼻血了。他拿出张纸巾为老婆擦干净脸,柔声细语地说:“你呀,哪儿都好就是吃得太多。”

“你才是猪呢。”小灵清楚他的潜台词,一巴掌打了过去。方路抱住胸口,假装中弹的样子。

二人钻进家门,方路困得不行,连脚都没洗就上床了。刚刚进了被窝,小灵的手机就哗哗地响了几声——是短信。方路睡意全消,他起身狠狠瞪着老婆,目光中饱含了无限深意。有人后半夜给老婆发短信?什么人?关系也太密切了吧?小灵没觉出老公的异样,她灵巧地在手机键盘上敲打了几下,然后扔下手机,心满意足地进卫生间了。方路趁小灵不在,当仁不让地把电话抓过来,在阅读短信一条里,仔细查找起来。

倒霉的事发生了,方路还没有找到那条新来的短信呢,小灵竟推门进来了。她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站在床头:“你查什么呢?”

方路索性梗着脖子说:“我倒要看看,天到这般光景,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畜生敢骚扰我老婆?”

小灵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个脏心烂肺的东西。你天天在家里呆着,我没查你,你倒想起查我来了。你还有良心吗?”

方路强自挺着:“我的良心好着呢,反正没人后半夜里惦记我。”

小灵满屋子找家伙,方路则拎起两只枕头,做好了防御的准备。此时墙上忽然咚咚咚地响了几声,方路压低声音道:“你看,邻居们抗议了,全怪你。”

小灵没找到趁手的兵器,呲牙咧嘴地小声道:“是邵云发来的。”说着她把手机扔了过来:“你自己看吧。”

方路明目张胆地查找起来,那条短信果然是邵云的:我就是想吃酸的,六必居的酸黄瓜加了糖,还有点儿咸,不如以前好吃。方路晕了:“什么意思?想吃什么找江赣去呀。”

小灵郑重地说:“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邵云怀孕三个月了,她想留下这个孩子。”

方路失声叫道:“江赣不喜欢孩子,他想要当丁克。”

小灵狞笑道:“要不要孩子的事,男人说了不算。”

说完小灵又钻进卫生间去了,方路坐了一会儿,他觉得无聊而无奈。方路认识小灵时捎带着结识邵云了,想来有七八年了。后来小灵觉得邵云和江赣挺般配,便介绍二人相识,不久他们也结婚了。至于江赣想当丁克的事,邵云本来是同意的,怎么说变就变了?而且还故意瞒着江赣,这事多少有几分阴险狡诈的意味。方路感慨颇多,只要女人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第二天上午十点,方路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床头柜上压了一张字条,小灵提醒他,这一两天就要去电视台录节目了,不要安排其他事。

方路迷迷糊糊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他隐约记得有人要拜访自己,可又想不出到底是谁那么讨厌了。他一丝不挂地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顿时悲哀起来。方路的胸脯和肚子特别光溜,洒一滴水可以从胸口一直流到小腹。少年时他认为有胸毛的男人是真正的男人,天天盼着胸口上冒出几根铁丝来。铁丝倒是出来了却生错了地方,集体逃到肚脐眼下面去了,胸脯上依然空空如野。

方路无聊地在胸口上抓了几把,挂钟当地响了一声,十点半了。这个时间小灵应该在办公室里接待读者了;严明正为学生们答疑解惑呢;而自己却在思索体毛的位置,这就是自由职业者的生活。

十分钟后方路洗漱完毕,舌头上还挂着一丝甜味,估计是牙膏泡沫没擦干净。想起刷牙来,方路忽然笑了。前几天他在网上看到一则笑话,就是以刷牙起头的。笑话的名字是:中国人的幸福生活。

一早起床我们用高露洁牙膏为牙齿洗澡,据说这种牙膏含有纯度极高的致癌物,但我们不怕,我们对癌症免疫。早餐时我们给儿子冲一瓶碘元素超标的雀巢奶粉,自己则喝一杯过了期的光明牛奶。牛奶厂领导说:过期的牛奶不会影响健康,所谓的有毒物质放几个屁就能彻底忽略。然后我们给老妈送过去几个超标面粉做的馒头,馒头里夹着臭水池里腌过的榨菜,据说吃了这种馒头,百邪不侵,延年益寿。

一切准备停当,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到了楼下我才发现自行车夜间蒸发了,咱去派出所报警,警察说请您先做个登记吧,等什么时候们碰巧发现了,再给您打个电话,您自己来取。算了,咱还是省省力气坐公交吧。公交车上的人真多呀,一定要把手机放到内裤里,那几个小贼正明目张胆地在车厢里晃悠呢。留神,售票员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小喽罗。

刚刚在办公室坐定,老板号称威风八面的三角债又来了,公司近几个月里没有要不回一分钱来,这月的工资暂时停发了。上班不发工资就是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人家民工一年不发工资,照样干得热火朝天,大不了人家就直接找总理去,总理出了面保证管用。

中午我跟同事们一起进了肯德基,吃了一顿苏丹红液体浸泡过的炸鸡。

下午咱给朋友打电话,朋友恰巧刚刚发了工资,由于公司为他整整积攒了半年,这小子竟成了个小富翁。于是大家决定敲他一顿,到新开的菜馆吃顿大餐吧。朋友询问那餐馆什么菜最地道,我说人家炒菜用的是喷香喷香的地沟油,吃起来特别有胃口。对了,那饭馆还有两道招牌菜,其一是避孕药催大的香辣鳝丝,其二是牛肉毒粉丝。饭前老板上还会送上一杯重金属超标100倍的碧螺春,那里的啤酒富含甲醛,据说营养超级丰富。

晚上我们看电视新闻,南方某个城市提出要限制自行车数量。于是有经济学者跳出来应和说:英明伟大永远正确,因为相比而言自行车不如汽车环保,而且还要浪费大量的城市资源。

我气得换了个频道,广州居民不满地铁部门把坐地铁当成发给家属的福利,而地铁公司的大经理正在召开新闻发布会,他说:这么做是为了反恐斗争的需要,我们的职工家属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

我只得又换了一个频道,某大学老师总结道:以上的一切都是正常的,谁让你生在中国呢!

方路笑嘻嘻地回味着,幸好自己是自由职业者,幸福生活的某一部分与自己没有关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门铃响了,方路立刻就想起来了,雅宾要来拜访自己。于是他没好气地开了门,果然见雅宾半死不活地立在门外,手里拎着瓶芝华士,象个酒鬼。方路鄙夷地上下打量他几眼,哼哼着说:“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什么叫醉生梦死了。”

雅宾举着酒瓶向他致意:“每天早晨都喝一杯,要不一整天就没精神。”

方路将他让进房间,态度依然不冷不热。“八两一杯的?”

雅宾冷笑道:“不过是一小杯,我酒量不大。”

二人走进客厅,雅宾把酒瓶子放在茶几上,从口袋掏出个小塑料袋,拎出一只精巧的小玻璃杯来。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仰脖喝了。方路已经被气得半死了。这小子没想过喝酒时,应该客气一下吗?就让主人干看着?雅宾喝完了,眼睛在客厅里扫了一圈儿。“那只动物呢?”

方路冷冷地说:“死了,死得很惨。”

雅宾笑道:“我估计是你打死的,你要是在家里再混上几年,没准真发疯了。”

方路几乎是吼了起来:“你才发疯呢!被窝里伸脚丫子,你算第几把手?你小子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你就是一玩游戏的,你从事的行业,民工一样能干,你还真别以为自己是块料呢?”

雅宾靠在沙发里,满脸的钦佩。“我表哥说,你这人鬼心眼特别多。我还不信呢,今天算是领教啦。”

“你——什么意思?”方路有点怕这小子,但又不服气。“他是见识少,就心眼而论,我远不如江赣。”

“他是野心勃勃,利欲熏心,那家伙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不一样,你是心眼多。”雅宾的口气极其肯定。“心眼多的人未必入流。我有个朋友,当游戏枪手不过瘾了,就在工地找了一群民工,让民工在工棚里为他打游戏。我朋友出电脑,还开工资,现在成老板了。”

方路仔细研究着雅宾的脸,半天也不敢开口。他担心这小子正设计圈套呢,自己就是那只即将落进陷阱的大猩猩。天下事匪夷所思,玩游戏的都能帮着政府解决农村的剩余劳动力问题!看来提高就业率不是难事。他方路要是当上了国家领导人,干脆就大力倡导游戏产业,这东西又节能又环保,还能挣外国人的钱,简直是造福人间。

突然方路想起了写字楼的事,笑着道:“你凭什么看不起人家,你不是也想找人合作吗?”

雅宾双手抱着后脑勺说:“我不稀罕当老板。合作可以,但我不愿意被人管着,无论管着我的是人还是时间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方路冷笑一声,这个狂妄的小子!摔个大跟头,把你脑袋撞出个大包来,你就知道地球不是海绵做的了。“那你总不能玩儿一辈子游戏吧?”

“能在游戏中度过一生的人最幸福。”雅宾忽然坐直身子道:“我今天找你有正事。前几天我特地看了看你写的电视剧,你这人爱胡说八道但编故事的本领还不错。我特地向你请教。”他看到方路脸上出现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正色道:“当然,你可以拒绝。”

方路点着头说:“我拒绝了,你就找别人,对吧?那样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与你合作啦,吃亏的是我,对吧?”

“对,后悔的也是你。”雅宾神情坚定,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雅宾真不是凡人,明明是求人办事却摆出副天下之大,舍我其谁的架势。方路一时找不到与之抗衡的物种了,只得说:“按说咱们是邻居,你又是金城的表弟,帮点儿忙是应该的。但你那一行的事我实在不明白,另外写剧本的任务非常繁重,制片人天天逼着我要剧本,没时间。”

雅宾轻描淡写地说:“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也用不着你天天玩游戏。事成之后,我给你五千美元,算做酬劳。”

方路立刻换了副笑脸道:“你哪儿来的美元,五千?真的吗?”

雅宾沉静地说:“我可以和你签合同,只要你的建议被采用了,三之月之内,我给你五千美元。”

“什么建议?”方路心里又开始打鼓了。现在的年轻人往往本事不大,胆子不小,这小子不会在酝酿什么不法勾当呢?

雅宾从随身挎包里拿出一块硬盘来,立在桌子上。“我毕业三年了。三年来我一边挣钱,一边琢磨这东西。现在终于可以拿出来见人了,但系统内还有缺陷,我认为是故事设置有问题。”

方路本能地估计硬盘里的东西与游戏有关,他掂量了几下:“什么东西?”

雅宾眼望着硬盘,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深情:“冥王星之旅!”

方路似乎明白了,可又什么都没明白,冥王星之旅到底是什么呢?他记起来了,雅宾门上有一张飞船穿越太阳系的电脑图,难道是一次太空旅行吗?

雅宾整整讲述了一个小时,方路总算是弄清楚了大概。所谓的冥王星之旅是一款电脑游戏的程序,是雅宾独自开发的。游戏故事发生在2230年,以一场虚拟的星球大战为背景,为了拯救灾难深重的地球,几个江湖儿女踏上了一艘飞往冥王星的太空船,艰难旅程由此开始了。飞船在最终冥王星上登陆,乘员们要寻找一款藏匿在外太空的致命武器。登陆后,江湖儿女们在星球碰上了无数模样怪异的,神通广大的半人半兽,一场激烈的打斗从星球表面一直进行到地心深处。当然,星球大战中的各类人物都会以不同的形式出场,激光剑、激光枪和自杀式炸弹是人物的主要武器,偶尔拣到一两个包裹,主人公还能在瞬间拥有犹大大师和黑暗君主般的神奇力量。雅宾担心方路听不明白,干脆把硬盘挂在电脑上,直接演示。

方路玩过电玩,多少有些心得。他发现雅宾这家伙具有超乎寻常的想象力,他设计的游戏场面画面逼真,效果传神,怪物的造型几乎从未在其他游戏中出现过。看来这小子果然下过一番功夫,他对游戏的背景了解相当透彻。当飞船接近冥王星时,冥王星的卫星卡戎表面射来了巨大的气体尘埃,尘埃升腾了几千里,直接撞向飞船,而飞船不得不在尘埃缝隙中拼力找出一条出路。方路惊讶不已,这是当今天文学界最新的研究成果,居然也被雅宾用到游戏里了。另外游戏的打斗场面极其血腥,有几次方路感到大团大团的鲜血从屏幕中扑面而出,他几乎产生了拔腿逃跑的欲望。

雅宾手里运行游戏,嘴里向方路逐个解释游戏内容。有一次他一个没留神,主人公被怪物打中了。方路哈哈笑出了声,原来游戏人物被怪物打中后,玩家就变成了一堆冰冻的大便形状的东西。玩家只好把以前积攒的钱币拿出来,当成柴火烧,烧着烧着人物就复活了。

雅宾从头到尾地玩了一遍,方路暗自点头。金城认为表弟是天才,看来这家伙是有道理的。游戏结束了,雅宾望着窗外道:“我设计的游戏还可以吗?”

方路看过一不记录片,内容是介绍设计电脑游戏的全过程。他清楚一款电脑游戏往往需要四五个高手通力合作,前后两三年才能基本成型。电脑游戏的版权费非常昂贵,动辄就是几十万美元,雅宾所说的五千美元估计也是卖掉版权的收入。方路觉得这事悬乎,难道真是他独自设计的?就算他是高手,独自设计游戏也未免儿耸人听闻了。方路不动声色地说:“有没有别人参与这款游戏的设计?”

雅宾猛然扭过头来,面有怒色:“除了我还能有谁?我白天打游戏挣钱,晚上搞设计,整整三年!我连女朋友都没找。”

方路摇着头说:“我听说,设计这玩意的工作量特别大。”

雅宾昂着头说:“当然,有资格设计电脑游戏的人都是精英,但我一个人就能顶上三个精英,其实我不稀罕与别人合作,我看见别人就不舒服。你要是不信,我有原代码,有原始设计图,这些怪物都是我在电脑上画出来的。想看吗?”

方路很不自在,如此说来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纵着鼻子说:“既然你不稀罕与人合作,又何必来找我?难道我不是人?”

雅宾瞪了他一眼:“我付你报酬,不算合作。”

方路指着电脑说:“设计者名单里要写上我的名字。”

雅宾严肃地道:“除非在协议中声明,你放弃关于著作权的一切权益。”

方路本想恶心他,却被雅宾气了个半死。这小子真是个死心眼,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他强忍着怒气说:“到底要解决什么问题,怎么设想的,说。”

雅宾坐在电脑前,随手从屏幕里拎出几个怪物来,他指挥着两个怪物撕打,嘴里慢悠悠地说:“场景独特,景色瑰丽,怪物的形象够酷,足可以让玩家耳目一心。武器的设计虽然俗套,但种类繁多,火力足够强大。但我总觉得玩儿起来不过瘾,有无所事事的感觉。我找了几个小孩玩儿,他们也有这个感觉。”

方路笑道:“玩游戏的人还担心无所事事?本来就是游手好闲。”

雅宾倒是不生气,无所谓地说:“不要对游戏玩家有偏见,在玩家看来,能在游戏中体现自己的价值,是天大的事。再说,玩电脑游戏的好歹算是主动参与者,总比那些歌迷、球迷和电视剧Fans强吧?人家不带他们玩儿,他们是自己瞎起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妈天天让我干正事,你说说,什么事叫做正事?我不犯法,能挣钱不就完了。我没义务去解放全人类,没义务为国家和民族承担什么责任。我们就是无聊,不成吗?你不无聊你干出什么来了?你们弄的那些破电视剧有什么价值,不过是文化垃圾。”

方路想大声反驳,却不得不承认事实和雅宾差不多,电视剧和游戏都是垃圾。相比而言,游戏中的很多憧憬代表了人类的想象力,电视剧呢?电视剧除了吸引广告之外,唯一的作用是安定团结,把全社会的大姑娘、小媳妇,老老太太、小老太太吸引到电视机前,这个社会基本上就安定了。其实艺术对于生存而言毫无价值,正如雄孔雀的大尾巴,华丽而累赘,作用仅仅是吸引异性。正因为艺术毫无用处且异常艰难,所以才能吸引足够数量的雌性关注,仅此而已。

方路不愿意和雅宾争论这类话题,虎着脸道:“直接说,找我干什么?”

“我认为游戏的故事性不强,结构松散。你是编剧,希望你能够指点一下。”

方路指着电脑说:“要是相信我,就把东西存到我电脑上。我没有你那么聪明,需要考虑几天。”

雅宾冷冷地说:“存上了,你无法修改也不能复制。”

又让这小子抢先了一步,方路狞笑着说:“前几天有个孩子玩游戏玩死了,他爸爸认为游戏是大毒草,到法院把游戏开发商告了。你不怕将来有人送你上法庭?”

雅宾反而以讥讽的口吻说:“我爸爸是山东人,他有句口头禅:跑了媳妇赖四邻。翻译成北京话就是拉不出屎来赖茅房。嘿嘿,人是驾驭游戏的,如果人被游戏驾驭了,原因就在他自己身上。”

方路争辩道:“小孩子的自制力差,责任不能全落在孩子头上。”

雅宾说:“听说人的性格三岁就形成了,三岁看大,六岁看老就是这个意思。孩子品质有缺陷是大人造成的,小时有缺陷大了也好不了。孩子的爸爸应该自裁,东拉西扯,没用,去法院也是白搭。告诉你,即使那个玩游戏的孩子没死成,救过来了,将来他也一定会死在麻将桌上,这种人就是这个结果。万物于我,与物何干?有罪过的都是人。”说完雅宾站起来,抄起硬盘道:“三天后听你的意见。”

雅宾走了,方路却陷入了沉思:

万物于我,与物何干?这是苏轼的话,不一定全对。难道世间万物就全是英明的?毒品呢?人类种植鸦片的初衷是治病,成了毒品完全是人类自身的原因。大炮呢?研究大炮的目的保证是为了杀人,但火药的却是长生不老的副产品,如此说来火药的发明纯粹是意外。对了,那老天爷发明癞蛤蟆有什么用?纯粹是给人添恶心的。

想到这儿,方路有点儿烦,回身将电视打开。真新鲜了,电视里正在播放饲养癞蛤蟆的科教片,水池子里,两只丑陋的癞蛤蟆前腿抱后腿地滚在一起,正交配呢。方路琢磨着,或许在癞蛤蟆眼里,人类才是奇丑无比的怪物呢。

他换了频道,主持人正在介绍一起昨天发生的火灾。街道上烟雾弥漫,人影攒动,小倩出现在屏幕上,她鼻孔边上挂了几道黑印,正眉飞色舞地向主持人介绍火灾经过。方路呆呆地站在电视前,小倩和电视台联系上了!

江湖是生死场。因为大家都是怕死贪生的,所以人们拼命地磨练武功,惟恐被人家剁成肉泥。社会是个物欲坑。是人就喜欢钱,所以我们玩儿了命地去挣钱,存折上的数字就是我们存在的价值。方路是个工作狂,他每天都要写上十个小时。即使如此他依然觉得时间紧,任务重,惟恐老之将至,存折上的钱无法把自己装点得更风光。方路不愿意让游戏占据自己的白天,白天写剧本。晚上的时间是多余的,所以雅宾的游戏只能在夜里完善。

雅宾走后,方路继续为下岗女工安排出路。刚刚坐下,电话响了,方路听得老婆大喊大叫道:“赶紧上旅游网,看看蜀南竹海的情况,我正看呢。”

方路苦笑着说:“你怎么让江赣忽悠了?那小子满嘴飞神六。”

小灵说:“胡说,那地方太漂亮了。休了假我一定去!海中海、天宝寨、忘忧谷、七彩瀑布!还有四十多平方公里的竹林呢!”

方路无可无不可地说:“好,明年开春你申请年假,咱们一起去,行不行?”

“事先做好侦察,省得走冤枉路花冤枉钱。”小灵霸道地嚷嚷。

“我现在就查。”方路把电话挂了。他才没心思上网呢,女人做事分不清主次,即使要搜索竹海的情况,也应该是在没有正事的情况下。方路不搭理老婆,接着写剧本。

由于已经思索了几天,今天的手风颇顺,转眼就写到了中午,半集剧本修改完了。他随便吃了碗面,然后用计算器算了一下,上午的工作量价值两千元。方路受到了很大鼓舞,接着写。

刚进下午小灵又来电话了,惊慌地说:“我要去医院,邵云流产了,我得去看看她。”

方路望着电脑屏幕思索了几秒钟,狐疑地问:“不用我去吧?”

小灵哼了声道:“废话!你不应该去?江赣是你的好朋友,他儿子死了,你还不去看看?”

电脑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方路无限眷恋地坐了一会儿。下岗女工的剧本到哪年哪月才能写完?江赣家出事了,自己的确应该露一面。方路关了电脑,叫了辆出租车,第一站是报社,先得接上老婆。

路上方路是越想越别扭,江赣夫妇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就流产啦?女人流产也太容易了?方路为下岗女工准备了好几套流产方案,但制片人认为流产的过程不够精彩,主要是缺乏悬念和最恰当的流产理由。看来制片人根本就不知道流产是怎么回事,流产还要什么悬念?据说打个喷嚏就能流产。瞧瞧人家邵云,说流产就流产,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江家流年不利,江赣的嫂子怀孕七个月却小产了,耗费了一大笔银两。那事极大地刺激了江赣,为此走上了自由职业的道路。昨天方路刚听说邵云怀孕了,今天就无缘无故流产了!江家不会得罪了哪路神仙吧?

小灵站在报社门口翘首张望,方路命令出租车停到老婆身边。小灵一头钻了进来,方路劈面就问:“是不是江赣知道邵云怀孕了,两口子就打起来了?”

邵云是小灵最好的朋友,她急得满脸通红:“我怎么知道?反正是流产了。”

方路斜瞪着眼睛:“江赣那孙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他十年前就发誓不要孩子,邵云怀孕了,而且还不告诉他。我估计是急眼了。”

出租车司机立着耳朵听呢,再也憋不住了。“您那朋友真霸道,不想要孩子就把媳妇打流产了,这种人应该活埋。”

方路觉得这话太难听,皱着眉说:“要不要孩子是两人的事,当然,打也不对,但也不应该瞒着老公啊!”

出租司机都是话痨,张开嘴就难得能闭上。“你那朋友是干什么的呀?”

方路说:“自由职业。”

司机惊得双手都离开方向盘了,他拍着大腿道:“一猜就是,无业游民吧!社会上有两种人不能交往,一种人是嚷嚷着不要孩子的,叫丁克。另一种就是无业游民,您说的还挺好听的,嘿嘿,自由职业!”

小灵望着窗外,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方路气得脖子都红了,司机这一句话等于把方路和江赣骂了两次,他方路也是丁克兼自由职业者,既然两种人都不能交往,像他们这样的就可以直接枪毙了。方路没好气地说:“为什么这两种人不能交往?”

司机好心好意地解释道:“哥们儿,你年轻。我告诉你,千万别和这两种人来往,他们早晚得把你害了。你想想,虎独不食子,连孩子都不要的人心肠得有多狠毒!无业游民就更别提了,保证是骗子。那帮孙子见了面就想向别人借钱,便着法的想把钱从别人口袋骗出来。只要钱一到手,连人影都找不着了。你还没地方找他去,无业游民吗!”

方路面如紫猪肝,嘴唇如苦胆,这小子把自由职业者当成骗子了。他懒得与司机废话,指着前方道:“您少说几句,留神路上的老头。”

方路和小灵赶到妇产医院,径直冲进了急诊室。方路一眼就看见江赣了,这家伙泥胎一样坐在正中央,周围的人特意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这小子满脸伤痕,一身疲惫。最可笑的是江赣的鼻子,远远望去那鼻子头如一颗小西红柿,鲜红欲滴,似乎稍微一碰就能掉下来。另外这家伙的脸颊上、额头上、脖子甚至耳朵上都是一片一片的伤痕,都成大花脸了。

方路看了看小灵,小灵的舌头挂在嘴唇上,探出了半寸多长。方路估计:江赣夫妇之间爆发了一场空前的大战,战况惨烈,伤亡无数,如今这两口子应该是不共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