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村寨的建设思路都是临水靠山的。星星寨却不按常规,孤独地建在山包之上,四周环绕着几十亩旱地,地里种植着在南方地区难得一见的玉米。旱地之下有一条小河,不过那已经是谷底了。河边耸立着好几架古旧水车的残骸,一架新水车正在修建中。方路心里动了一下,难道这地方连电都没有吗?
寨子里全是红石建筑,色彩艳丽,造型古朴,门窗颇有藏式建筑的风韵。寨子里卫生条件很差,空气中飘散着股霉变的酸味,猪粪和人粪是街面的主要点缀。
一行人进了村子,村口有群孩子,他们见到这几位就如看到了直立行走的怪物,叫嚷着冲进村子,估计是报信去了。方路揪住一个半大孩子,和蔼地问:“有没有外地女人在你们寨子里?”孩子使劲点头,方路激动地问:“什么样啊?”
孩子从口袋里摸出张十块钞票,高举着道:“是他吗?”
方路等人摸不着头脑,都有点儿发蒙。老武更加奇怪:“怪事,星星寨大人的口袋里也存不下十块钱。”雅宾看着方路道:“可能是你老婆给的?”
方路估计,小灵不久于人世了,偶尔干几件积德也可以理解。他指着钞票道:“对,就是她,人在哪儿呢?快带我们去,我也给你一张,新的。”说着他也拿出一张钞票。半大孩子欢呼了一声,扭脸往村里跑,众人打狼似的在后面追。
不一会儿,大家追到村部,孩子往里面一挥手。方路站在大门口一看,鼻子差点气歪了。
刘小灵晒黑了,小脸如一块质地优良的巧克力。她像评书表演艺术家似的,大马金刀地坐在院子当中,周围是一大群农村妇女。妇女们的目光里满怀着崇敬,万分景仰地仰视着她。小灵挥着胳膊,神采飞扬地说:“欧伯莱!你们这样的肤质应该用欧伯莱的面霜和洗面奶,价钱也不是特别贵,粉底就算了。明天我出钱,让他们从山外给你们送两箱进来,每人一份。”
妇女们欢腾雀跃,拼命鼓掌。有个女人半欠着身子道:“这种饲料是不是马上就能催肥?”
江赣嗷的一声,肩膀顶在门框上,他拍着巴掌大笑道:“催肥!公猪都能催成母猪!”
小灵一扭脸,脸皮立刻拉到了两尺多长。她狠狠瞪着小倩道:“你不够朋友,你答应我不把方路引来的。”
方路塞给孩子十块钱,冲到最前沿,急不可耐地说:“和人家没关系,是我自己来的。你干什么呢?”
小灵一脸的凛然:“我给大家讲课呢。寨子里的人与世隔绝的,他们连电话都没有,什么都不懂。你看看她们的脸色,全是紫外线闹的,女人要是这样下去,三十岁以后还怎么见人?”
此时老武的女儿钻出来,向大家简单扼要地介绍了小灵的种种义举,那语调半是讥讽半是钦佩。
刘小灵天不怕地不怕,连爬山的速度异常敏捷,差一点儿把导游拖垮了。前天晚上她们赶到了星星寨,小灵向老乡借宿,寄宿费出手就是一百块钱。结果这事当晚就成了星星寨的佳话,小灵变成了北京飞来的女大款。
第二天早晨,三十多个孩子聚在门外,大家要看一看北京女大款的不凡气概。小灵也不含糊,发扑克一样地每人给了十块钱。这一来就更不得了,村长号召大家这天就不要下地了,在村部举行酒会,欢迎北京的财神奶奶光临星星寨。小灵一高兴,又出钱买了一头猪。村长命人把猪杀了,一口气炖了几锅的大块肉。星星寨的男女老少都跑出来吃肉了,据说当地的春节不过如此。
晚上所谓的酒会就演变成狂欢节了,小灵一天之间成了万众瞩目的人物。今天村妇联领导要求有头有脸的妇女都出来,在村部接待妇女界的骄傲。小灵发现大家面色黝黑,皮肤干裂,于是临时办起了美容课堂。
方路见老婆没寻短见,心里塌实了。他嘿嘿笑着说:“假装女大款,装神又弄鬼,你是不是特别惬意?自尊心是不是都变成倭瓜了?”
小灵极其认真地说:“什么叫假装?我在星星寨就是女大款,我的钱能把这个寨子买下来。”她指着面色黝黑的妇女们,骄傲地说:“我问过她们,这些人一辈子都住在深山里,连万里镇都没去过,太惨了!”
江赣嘿嘿坏笑:“人家山里人最健康了,别说白血病,几十年都得不了一回感冒。”
小灵没想到他敢拿这件事开玩笑,脸色骤然一变,腮帮子立刻鼓起来了。方路见老婆要出口伤人,赶紧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我们是代表医院领导送通知的,医生和院长让我给你捎个口信,送检的血样搞错了,得了白血病的是另一个刘小灵,你……没事。”
刘小灵愣了一会儿,冷笑着说:“你不就是想把我骗回去吗?我不跟你回去,我在这儿特别享受,特别美。”
方路把医院的诊断证书拿了出来,递到她眼前:“自己看。”
小灵一把抢了过去,看到一半就急眼了,她脚下一使劲就蹿到桌上去了,破口骂道:“混蛋!我要告他们,我要去法院,我要把他们的事捅我们报纸上去,我要让他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小灵骂着骂着,忽然捧着脸蹲下来呜呜噎噎地哭了起来。周围的妇女吓坏了,大家夺路而逃,转瞬就全飞光了。
方路怕老婆哭坏了身子,抚摩着她的脑袋说:“误会,没事了,死不了了。咱们就是告他们也得回北京,这儿的法院不受理。”
小灵嘴里如含着一堆弹球,囫囵地说:“我天天做噩梦,全是白血病的事,我老是盼着从山上掉下去,直接摔死完了,可我又摔不下去。现在我又死不了,他们这不是拿我寻开心吗?”她猛然抬头,盯着星星寨的建筑,眼睛里蹦出了血丝。“这些天我花了两万多块了,在这个破地方我就扔了两千多,我图什么呀?”她一把揪住方路:“你说,他们还能还给我吗?”
方路使劲憋着:“猪宰了,人家怎么能还给你呢?不就是两万多吗,这些天我里里外外挣了十来万,够你花的。”
惊吓、委屈、心疼钱,如释重负,小灵号啕起来。大家劝解了好半天,小灵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
小灵死不了了,大家在村部集体声讨医院的万恶罪行,声称回去就把他们送上法院。正骂着,忽见一个老头率领着一群小伙子,喊着口号,拎着家伙,从村部外冲进来了。老头身量不高,但声如洪钟,眼似钢铃。他站在门口厉声断喝道:“谁欺负女老板了?欺负北京的女老板,我们寨里人不答应。”
方路欣慰地说:“你的钱没白花,你都有追星族啦。”他笑着走到众人面前,半欠着身子说。“我是女老板的爱人,我是接她回去的。”
这老头是星星寨的村长,他看了看满脸泪花的小灵,心疼地说:“你是大男人,你不应该呀。女老板是多好的女人,她一来就给我们的寨子就红火了,每个孩子都给了十块钱。你怎么能见面就欺负人家?你看,女老板哭成什么样儿了?”
方路心道:我老婆是高兴的,他实在懒得向众人解释。江赣想为老同学解围,冲上去拉着老头道:“您老人家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小两口打了架,老婆跑了,爱人万水千山地追过来,又赔不是又道歉,你懂不懂?女老板哭是因为高兴,高兴过头了,你的明白?”
老头果然明白了,大笑着说:“好,破镜重圆!这就对了。”
江赣的胡说八道打消了村民们的敌意,大家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丽普身上了。但山里人太害羞,好奇又不敢多看,站在远处跟瞄准似的。丽普倒是挺大方,嘻嘻哈哈地逗小孩玩。
村长和方路他们聊了一会儿,立刻产生好感,宣布看在女老板的面子上,中午我请大家吃饭。方路爽快地答应下来。旁边的老武小声嘟囔道:“他们的饭特别难吃,最好别吃。”
方路挺讨厌老武的,万里镇的人凭什么看不起星星寨?你们都是乡下人,你的话我偏不听。
此后雅宾拉着丽普四处拍照,他们俩对这个寨子赞不绝口。孩子们全都出来了,大家观赏大熊猫似的噶他们,开始是远远跟着。后来觉得没什么危险,便围着丽普转悠,不住地指指点点。再后来所有的孩子都开始做鬼脸了,丽普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雅宾捧着相机不挺地拍照,事后方路才知道,那天雅宾足足照了六百多张照片。
雅宾把存储卡都拍满了,两人回村部取记忆棒。他们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方路在里面大声嚷嚷:“出山抓阄,为什么?”
丽普拉了他一下,小声问:“抓阄?”
雅宾说:“Draw lots.”
二人站到门口,院子里摆着张桌子,村长居中而坐,指着苍茫的大山说:“不抓阄,谁敢出山?你们是冬天进来的,冬天也叫旱季,旱季里不下雨,路上还算好走。进了雨季就麻烦了,天天下雨,山路上就没法走人了,稍微不留神就得摔死。要是碰上泥石流,连尸首都找不回来。你们在寨子里打听打听,哪一家没摔死过人?”
小倩听不下去了,大声问:“为什么不修路?”
江赣也说:“要想富,先修路。”
村长得意地说:“前年县里来人了,他们是要修路,让我们出劳力,他们出材料,我们不愿意响应号召。我们寨子里什么都不缺,修好了路有什么用?难道让寨子的后生都跑到万里镇去?他们炒一盘竹笋就要四十块钱,我们这里随便挖,随便吃。出了山我们就连饭都吃不上了,还是在寨子里呆着好。我们星星寨的人轻易不出山,万一要出山,我们就背着吃食。”说着他点手叫来个半大孩子,“爷爷饿了,给爷爷拿块饼子去。”孩子跑了,村长点了袋旱烟,接着说:“你们是北京人,我们乡里的干部说过,北京的东西可贵了,一只鸭子一百多块,你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呀?怪不得都往我们农村跑呢,是不是过不下去了?”
方路说:“不怕东西贵,关键要挣钱,有了钱物价再贵咱也不怕。”
村长道:“挣钱?靠什么挣?寨子的家底儿就几十亩旱地,最有出息的后生不过是初中毕业,拿什么挣钱?嘿嘿,老天爷有眼,我们寨子后面有盐井,大家有盐吃。我们有旱地,大家有粮食吃。我们早就合计好了,就在这山里呆着,外面东西再贵也跟我们没关系。寨子里唯一的开销是衣服,年关的时候我们卖几头猪就什么都有了。凑合过吧。”
方路想起一个意大利电影《海上钢琴师》,年轻的钢琴师被人遗弃在轮船上,长大后才华横溢,声名远播,但面对世界的纷繁,钢琴师颇感力不从心,于是决定一辈子住在轮船上,最后随着轮船的爆炸沉入大海。岁月老去,没人知道世界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连他的琴声也随风远了。星星寨就是钢琴师,随着在座众人离去,谁又能记得川南有个偏僻的星星寨?他们固守着深山,他们不愿意迷失在大千世界,是惰性还是顽强?是疏懒还是坚持?方路估计,老村长不会琢磨这些问题,对他们来说出山意味着危险,出山意味着不可承受的开销。
老村长的孙子回来了,他把一块玉米饼送到爷爷面前。方路看到玉米饼上生了几处绿毛,有几块地方都黑了。村长接过饼子,双手一揉搓,发霉的玉米饼立刻焕发了第二春。老村长不忍心独自享用,举着饼子向方路等人示意道:“大家都饿了吧?吃一块,尝尝。”
方路等人连忙摆手,纷纷道:“您吃您吃,我们一点儿也不饿。”
当天大家在星星寨吃了一顿午饭,吃饭时所有人都外出了几次,原因是大家需要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方路觉得挺对不起老武的,人家不让他们在这吃饭是有道理的。星星寨的确是吃盐不花钱,菜里除了霉味就是咸味。他偷偷问小灵:“这两天你吃什么过来的?”小灵说:“我快死的人了,吃什么都香。”方路不解地说:“刚才你也跑出去了,你也吐了!”小灵咂着嘴说:“我现在活过来了,味觉又灵敏了。”
吃过饭江赣倡议说,宁肯露宿深山也要赶回万里镇。老武一家人说,大家一夜没合眼了,需要休息。方路也觉得好不容易把媳妇找回来了,半路上出点事就太倒霉了。
雅宾和丽普想留下来再住几天,丽普说:寨子的建筑造型和村落布局极其少见,我准备做个网页,还需要一些照片和文字说明。雅宾也说:石屋的造型非常别致,我想在电影里建几间鬼屋,就按那房子的模样设计。
由于大家坚持,江赣勉强同意明天出发。
下午雅宾和丽普继续他们的拍摄工作,当地孩子喜欢在外国人身边转悠,雅宾干脆发动孩子们帮忙运送设备,这一来倒省了不少力气。
晚上,大家以不打扰主人为名,纷纷拿出自带的干粮,总算把晚饭解决了。村长觉得过意不去,邀请大家住到自己家里。大家派江赣做了实地考察,几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村长家的房子挺气派的,是二层楼。”
小倩觉得村部周围有垃圾堆,蚊子太多,立刻提着行李道:“赶紧去吧。”
江赣摆着手说:“一楼是猪圈,我在二层站了一会儿,眼泪都出来了。我已经给回了,咱们还是在村部将就一晚上吧。”
天黑后,村长送来了两盏马灯,却发现雅宾的应急灯光亮异常。“我们寨子里没电,这灯是怎么亮的?”
雅宾说:“锂电池,能用两天。”
村长恍然大悟:“怪不得,电池都姓李了。下次出山,我让他们弄几块李电回来。”
方路无奈地说:“雅宾,咱们说话要注意,这地方也就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水平。”
雅宾微笑着没说话,众人也尽量不说话,免得引起误会。村长惟恐怠慢了北京客人,又提出要送几床被子。大家担心有寄生虫,只好说:“我们不冷。”
村长笑道:“来了就是客人,何必见外?”
方路昧着良心说:“我们天天吃肉,吃肉的人火力壮,不冷。”
村长将信将疑:“天天吃肉?看来你们都是老板!”
方路心道:外面的水果比肉贵。但此言一出必定多费多费几番口舌,索性点头认可了。
村长又坐了一会儿,找不到话题便起身告辞了。临走时,他在每个人的脸上注视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小倩望着村长的背影说:“这老人很自卑,碰上咱们,他们就更不愿意出山了。”
小灵怒道:“我要是做了他们县长早修路了,不让修,硬修。”
方路说:“真修了路,这寨子没准儿就人去寨空了。穷人不知道有钱人什么样,往往活得塌实,活得长远,让他们保持这种状态最好。”说着,他看了看雅宾,希望博得赞同。
雅宾道:“如果穷人知道有钱人怎么过日子,又会怎么样呢?”
江赣接口道:“那就穷凶极恶了。”
方路发现老婆望着门外,满脸感慨。他也向门外看了一眼,顿时不说话了。几大颗璀璨的星星挂在门口,似乎伸手就可以摘进来。
大家纷纷从屋里面挤了出来。夜色深沉,寨子里安静极了,隐隐约约的,似乎能听到星星在宇宙中运行的微弱响动。
小灵惊喜地指着天空:“看,那是天枰座,是我的星座。”
丽普也道:“我是白羊座的,就在咱们头顶上。”
方路笑说:“我是双子座的,可我从来就不知道我的星座位置。”
小灵说:“在地球那边呢,这个季节找不到。”
小倩指着一颗明亮的星星说:“我是金牛座的,就在东南角,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金牛的眼睛。”
丽普望着雅宾,调皮地问:“你呢?”
雅宾笑着说:“我是魔羯座的,多一半被山体挡住了,看不全。”
丽普情意绵绵地说:“魔羯座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它永远不让别人看到真面目。你就是我的魔羯。”说着她吻了雅宾一口,众人纷纷鼓掌。小灵狠狠瞪着方路,方路硬生生把她抓过来了,当着众人的面咬了她一口。
就剩下江赣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他,江赣极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他奶奶的,我他妈是处女座。”
当夜方路从背包里拎出一瓶红酒,点了两根蜡烛。小灵激动得快哭了,而大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方路偷偷在小灵耳边嘀咕了一句,小灵噗嗤扑哧地掉眼泪,喃喃地说:“我也爱你。”
清晨,众人没有打扰熟睡的村民,在老武一家的引领下进山了。翻上山梁时已是中午了,大家驻足观望星星寨的远景,几乎都看不到了。老武说:“山里就这样,拐个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众人没有休息,一个劲地催促老武快走。即使如此,他们依然又在山里走了一整天。
路上,方路觉得小灵对小倩的态度有几分生硬,他只得自觉地与小倩保持了一定距离。
第二天大家进入蜀南竹海的管界,累得眼睛都直了。老武率先发现了一家小旅馆,方路决定休息。老武与店主人相识,众人昏昏沉沉地吃了些东西,然后倒头便睡。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方路睁眼时,眼前竟挂着一张无比丑陋的人脸,他惊得一骨碌就蹿了起来,那张脸的主人是老武。方路半急半恼地说:“我还以为是小偷呢。”
老武说:“我帮你们守着东西呢。”
方路看看窗外,好象还是早晨:“我们睡多久了?你为什么不睡?”
老武说:“你们睡了二十四个小时了,我们山里人精神足,睡一会儿就可以。”
方路伸了个懒腰:“还是你们山里人身体好,等我岁数大了也搬山里来。”老武呵呵笑着,没接话。方路明白他的意思,这家伙正担心导游费呢:“你计算一下,应该给你多少导游费?算好了就给你。”
老武立刻拎出一张纸条:“算好了,您过目。”
方路没想到这家伙想得挺周到。只见纸条上写着:女老板六天,1800元。二老板五天,1500元。本人陪同男老板三夜四天,1500元,合计4350元整。
方路想了想,女老板应该是老婆刘小灵,二老板是小倩了,自己就是男老板了。南方人很有意思,十年前方路第一次去南方,店主人总以老总相称,方路恍然觉得自己成了国民党败兵。老武的纸条写得明白无误,方路只好起身拿钱。
此时刘小灵竟闭着眼睛说:“你老婆自己掉到坑里去了,是我们救上来的。她陪小倩那天不能算数,你们还要包赔救人费用。”
老武的鼻子歪到颧骨上去了,凶恶地骂道:“这个误事的臭婆娘!看我回去不打死她。好吧,减一百。”
小灵呼地坐起来,怒冲冲地喊:“你老婆就值一百块?一天导游费还三百呢?”
老武怒道:“下回谁也不要救她,那婆娘没用。”
方路担心这小子回了家真会打老婆,只好说:“大家各让一步就行啦。”经过友好协商,大家在4000的价格上达成一致。方路拿钱时,小灵心疼得快哭了,她说:还不如给了星星寨的乡亲呢。
方路疲惫地说:“赶紧回北京吧,这些天我快崩溃了。”
小灵忽然揪着他的耳朵说:“你应该崩溃,回了北京,你也消停不了。”
这场暴风雨是迟早是要来的,方路赶紧把老婆拉到门外,严肃地说:“你不要误会,我和小倩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小灵抱着肩膀,吊着眼睛:“真聪明啊,做贼心虚!嘿嘿,我真没看出来,你早就给自己留后手了!你别害怕,咱们回北京就离婚,我不要你的钱,咱们好合好散。”
方路气定神闲地说:“你睡过头了。你自己照照镜子,小倩哪一点比你强?我和她是朋友关系,是同学。我请她帮忙照顾照顾你,我出钱,明白吗?”
小灵摇着头:“巧舌如簧?我还不知道你?小倩是没我漂亮,可你一直看不起上班的人,认为我们脑子笨。小倩是职业线人,工作很特有挑战性,你就喜欢这样的,对吧?”
方路在自己脑门上捶了一拳,暴怒地骂道:“你个臭婆娘!我应该拿鞋底子抽你。”
小灵没想到,方路与老武是一丘之貉,惊得退了几步,脸都吓白了。
方路果然把鞋脱了下来,拎着鞋做出金鸡独立的姿势。“我好心好意地设了个骗局,让你安心离开人世,你还当了真了你!你有没有脑子?我有时间养情人吗?虽然我天天在家里呆着,你也知道我到底干了多少活,我在工作量在那摆着呢。我总担心咱们的钱不够花,总担心老了受苦,我玩命挣钱我容易吗?”说着他指着自己的大腿:“我写不出来我就拿针扎我自己,我还有心思在外面找情人?你那脑子里,就欠拿鞋底子抽。”
小灵被老公劈头盖脸的臭骂给骂傻了,好半天也没缓过劲来。最后她拉着方路的衣角说:“小倩和你的确不错,她说她做线人还是受你影响呢。”
方路穿上鞋,面无表情地说:“她的第一笔线索奖是你发的。”
小灵啊了一声:“是她?怪不得我觉得她眼熟呢?我一直认为我们只在饭馆见过一面,原来是两次。那回我发了两千块的线索奖,是给小倩的?”
“照片是我拍的,是我让她找你的。”方路挺着胸脯,趾高气扬:“我和她的关系如果说不清楚,我敢把她推荐到你们报社吗?我敢让她从你手里领钱吗?”
刘小灵彻底相信了,她扭捏地晃动着腰枝,哼哼着说:“人家就是心里别扭,我刚离开北京你就找到情人了,这说明你一直就有情人。我怎么知道你们俩是合伙骗我的?这样吧,回北京我请小倩去唱歌,行了吧?”
方路假装欣慰:“以后遇事一定要动动脑子。”
正说着,他隐约看到一条身影从门边悄无声息地飘了进去。方路明白,那是小倩。
大家在蜀南竹海休息了一天,方路没有继续旅游的兴致,准备回北京。雅宾、丽普希望在川南一带再转几天。回到宜宾的只有方路、小倩、江赣和刘小灵。他们直接去了机场,方路当仁不让地掏钱买了票。拿到机票后,方路看见面色铁青的江赣在侯机厅里转悠呢。“你是不是想带两瓶五粮液回去,没钱我借给你。”
侯机厅里没几个人,小灵远远听见了,大叫道:“利滚利,驴打滚。”
江赣不耐烦地说:“刚才我接了个电话。那个杨白劳的根基还挺深,我那个亲戚弄不动他。”
方路清楚他正催要木材款呢,笑着说:“白道走不通走黑道,你最擅长这个。”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吧,这条路我开始琢磨了。那小子没有别的毛病,就是特别怕老婆。什么他妈大老板,当年他起步是靠娘家的本钱。他老丈人是大干部,虽然退休了,可虎老威风在,看来要在娘家人身上打主意。”
小倩面露鄙夷:“你要你的账,没必要和娘家人过不去。”
江赣不以为耻,反而异常得意:“我不愿意跟他老婆较劲。人只要有一怕就好办,什么都不怕的人就无法无天了。回了北京我想办法把狐狸尾巴揪出来,我看看这小子给不给钱。嘿嘿。”
方路对他那一套路数早摸清楚了,笑着说:“你不过是想找出人家的外遇来,万一他要是个清心寡欲的主儿呢?”
江赣道:“我不信,清心寡欲的人不做买卖。”
方路笑道:“清心寡欲的都写剧本了。”
小灵推了他一把:“别臭美,那种人早死绝了。”
宜宾直飞北京的航线比较冷清,机舱里有一半座位空着。自从出了蜀南竹海,方路总有睡不够的感觉。他找了个双人座,抱着脑袋睡起来。
一觉醒来,飞机还没着陆。方路眼睛坐起来,小倩和刘小灵就坐在前排,二人唧唧呱呱地聊得正开心。刘小灵信誓旦旦地说:“你绝对是个人才。放心,回去我就找我们总编去,先做记者,混好了没准能当上编辑。进广告公司终归不是出路,广告公司都是私人企业,有今没明。报社好歹是国营单位,只要不犯政治错误就倒不了。”
方路挺高兴的,老婆真把小倩运做到报社去,就真是积德了。
从首都机场出来,众人分手了。方路拉着小灵上了辆机场大巴,上了车他就赞许地说:“你真能把小倩弄进报社?”
小灵微微一笑,似乎运筹了一件大事:“差不多,小倩在线人界有点儿名气,我们报社正缺人手呢。提她的名字,估计就差不多了。”
方路说:“好啊,小倩该请你唱歌了。”
小灵诡秘地一笑,闭眼了。方路突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估计刘小灵对他们俩还是不放心,索性就把小倩弄到身边去,便于掌控。女人的身子都是水做的,看着玲珑剔透实则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