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好几个晚上,江赣一直在做噩梦。闭上眼睛,五万块花花绿绿的票子就飞起来了,满天都是钱,江赣却一张也抓不到。谁能改变钞票的走向,谁就是神仙,至少也应该是半仙,而江赣自认为没有这个能力。
小侄子降生一周后就逝世了,带走了江家十万块钱的押金。江赣做过实验,一万元现金的重量是四百克,十万块现金的重量是八斤,侄子的体重只有三斤多。老妈认为江家的上辈子人没干好事,这孩子是来讨债的。所以她常常安慰自己:“我不伤心,那是讨债的鬼。”
江赣估计,医生可能是数着钱治病的。押金没光之前,他们绝不会让孩子断气,即使这孩子已经死了。更可气的是孩子去世一周后,医院斗胆通知大哥,还欠着三千元的医药费呢,尽快补上。大哥听了这话立刻就进化成大猩猩了,他在电话里破口骂了起来:“你大爷的,把我们孩子家治死了,你们还敢要钱?你们要脸不要啊?说,我们孩子是怎么死的?钱都花到哪去啦?儿媳妇怀孕装孙子!”医生说是先天性血酸症。这病稀有,连美国人都治不好。大哥暴躁地叫道:“知道治不好你们还治?知道治不好你们还敢要钱?你们他妈就是抢钱!要钱不要脸!我告诉你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随你们的便。”
或许这笔业务利润已经马马虎虎了,医院见大哥这么一撒泼,便放弃了追缴的念头,此后再没给江家打过电话。
后来大哥把孩子的死因通知弟弟,江赣晃着脑袋说:“先天性血酸症?没听说过。”
大哥忿忿地说:“估计是医院临时编出来的,为了挣钱他们丫天天能发明出新病来。”江赣使劲点头,大哥活了三十来年,这是他最英明的一次推断。
江赣担心老婆心疼那五万块钱,没敢提借钱的事。后来邵云买衣服,发现卡上没有钱了。江赣只得说了实话,邵云难过地说:“感情没了,钱也没了,你还算个人吗?”江赣低着头,多一句都不敢说了。
江赣他们曾经也像所有的夫妻一样,天天吵架,日日伴嘴。前年的一件事使他们彻底的相敬如宾了,事情的起因自然在江赣身上。
江赣是学会计的,虽然他并没有以财务为职业,但养成了记账的毛病。那年江赣和两个同事去成都出差,正事完了,同事们去酒廊喝酒,顺便找了陪酒姑娘。由于酒喝得太多,事后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做了没有,反正口袋里少了一百块。
其实找个小姐陪酒,算不得什么大事,江赣才不相信道貌岸然的鬼话呢,全是放屁!哪个雄性不希望多占有几个雌性?这是人的基本属性,谁也改不了。
出差回来邵云给做了一桌好吃的,然后扒下他的衣服来彻底清洗。江赣好吃到一半,就见邵云心定气闲地从卫生间里溜达出来,左手揣在口袋里,右手拎着墩布。江赣有点不满:“等我吃完饭再擦地好不好?”
邵云说:“我不擦地。我问你,你在成都干什么了?”
江赣说:“公事,我是出差。”
邵云的左手拎出张废纸来,举到江赣面前:“这是怎么回事啊?”江赣仔细一看,正是自己的记帐单。邵云大声念道:“饭店,340,午饭130,晚饭160,干——100!你干什么了?你干谁了?”
江赣嗓子里咕噜一声,似乎被人塞进一只大蛤蟆。坏菜了!一般来说,他记完帐回家前就会把帐单扔掉,这回居然忘了!当时他真想把手指头剁下来,吃饱了撑的,又没人查你!这不是给自己上眼药吗?江赣向来以反应迅捷,马上笑嘻嘻地说:“我们有一同事,姓干,他向我借了100,我记上点儿,省得忘喽。”
邵云眼睛里闪烁着绝望的光芒:“姓江的,你说瞎话的本事真高!我怎么就没听说过有姓干的呢?”
“有,绝对有姓干的,比干!”江赣脱口而出,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比干是何许人也。
“胡说!人家姓比。”
江赣死不改嘴,狠命地拍着胸脯:“姓苟的,姓朱的,姓马的,什么样畜生的都有,怎么没有姓干的?日本人还有姓便池的呢。我那个同事的确是姓干,他爸爸也姓干。对,干将!有姓干的。”说到这儿,江赣长出了一口气。
邵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自此两个人过起了相敬如宾的生活。
事后江赣觉得自己的瞎话有点过分,不得不承认自己进了酒廊,酒后没有乱性,不过是陪酒的费用。邵云则认为他是衣冠禽兽,江赣觉得深究此事是小题大做,再三劝解:“即使是找了个小姐也是一把一利索的事,没后遗症,总比别人在外面找情人强吧?”邵云怒道:“畜生,你还不如在外面找个情人呢?”江赣急了:“你这人脑子有问题。”
如此一来,二人的冷战彻底打响了,他们之间的纽带由感情变成了货币。邵云多次在朋友面前吹嘘说:“自己和江赣就是搭帮过日子。”
侄子没了,钱也没了,邵云对自己更加冷淡了,江赣最近看谁都不顺眼了,尤其是单位那几位处长,他知道,这帮家伙不过是想轮奸自己。江赣是办公室副主任,这个副字一顶就是三年,丝毫不见松动迹象。每日都需要迎来送往,每日里都要经历酒池肉山的折磨。他郑重其事地向处长们反映过,办公室的工作强度太大,希望单位予以考虑。处长撇着嘴说:“每月多报销二百块钱的费用。”工资是与职务挂钩的,报销是与贪污挂钩的。江赣知道,目前没有提升的可能了。
后来邵云逼着他向哥哥要钱。在邵云看来,卡上没钱心里不塌实,万一碰上变故,人没用,钱有用。何况那五万块钱有一半是邵云挣的,江赣无权外借。
江赣烦透了,他向来认为,世界上从没有惧内这回事。夫妻之间只有钱说了算,谁挣的钱多就应该听谁的,怕老婆的人大多是没有他老婆能干。当然了,狗屁能耐没有却狗横的男人也不是没有,但那是生混蛋,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反之,亦然。他之所以能总结出这条真理,正是因为他和邵云的收入差不多,于是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他之所以产生自由职业的愿望,主要是希望在收入水平上压倒老婆。
不久江赣让老婆逼得没办法,只好在老婆面前做出了投降的姿态来:“行啦,我侄子刚刚逝世,我怎么好意思向我哥要钱呢?明儿我出去挣大钱,等我挣了大钱我把前门楼子买回来,给你当轮椅玩儿。”
邵云嘿嘿着说:“你盼着我半身不遂,你这人一点好心都没有。”
江赣气得摔门而去,女人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此后他是昼思夜想,辗转反侧,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如何发财。这事说来也怪,以前江赣没把发财当回事,发财不就是黑着心挣钱吗?没什么了不起。可一旦深入思考,他突然觉得发财简直太难了,能发财的人都不是凡鸟。
江赣思索了好几天,整个人就跟泡在酒精里似的,脑子里便充满了违法犯罪的念头。倒卖毒品,贩卖军火,拐卖妇女、敲诈勒索,要么干脆拉皮条,开一窑子,反正是没一件好事。最靠谱的策划就是投机倒把,但倒什么呀?他也曾痛心疾首地寻思:如果是女人就好了,当个交际花也算条人生出路。混个几年,没准就能混出百宝箱了。可惜他江赣是泥捏的身子,强盗的禀性。
有一天江赣恍然了,立刻拨通了方路的手机。手机只响了一声,方路就接听了:“哪儿喝酒去呀?”江赣骂道:“你小子就知道喝酒!我碰上难事了,找你咨询咨询。”方路在电话里顿了一下:“有困难找警察。”江赣怒道:“我就找你了,不行吗?”方路又停顿了两秒钟。“得,你我终归是朋友,说吧,借多少钱?一万块之内我可以做主,超过一万你就别琢磨了。”江赣怒道:“臭美,我要饭也要不到你门上去。说,干自由职业到底能不能挣到大钱?”
方路的顾虑被打消了,夸张地笑起来:“终于开窍啦!首先声明,干自由职业首先要干正经营生,虽然小偷小摸也属于自由职业,可你不敢。自由职业者得有才华,得闯劲,还要自律。瞧瞧金城,回家一个星期人家就揽了个大活儿,要为世博会设计吉祥物。如果选中了,金城就大大的出名了。”
江赣打断他:“我不想出名我想挣钱,兄弟我现在是罗锅子上山——钱紧。”
方路说:“行,晚上我和小灵约在酒吧见面。你也去,我们俩帮你参谋参谋,你小子可要出点咨询费,我这脑子不是白使的。”
江赣闷声道:“我给你一个大嘴巴。”
方路把电话挂了,走到窗前,伸了个懒腰却一眼就看到对面的望远镜正对着自己呢。方路怒从心头起,那个无聊的家伙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监视自己,难道他是中情局的间谍吗?
他怒冲冲地跑下楼去,找了家木匠店,花三十多块选中了一只弹弓。他拉着皮筋,绷着脸道:“能打多远?”售货小姐吃惊地说:“我没试过,我从来没玩儿过这东西。”方路冲到门外,捡了颗小石头,照着蓝天就是一弹弓。方路一直盯着小石头的去向,最后竟再也找不到了。弹弓射程可以打到对面楼上,方路立刻花钱买下了。离开木匠店,他隐约听到售货小姐轻声嘀咕:“神经病吧?”
回到家,方路先是拉上窗帘,然后躲在窗帘后寻找望远镜的方位。对方似乎摸清了方路的动向,竟然再也找不着了。大楼有二十四层,每个窗户的模样也都差不多。方路也记不得是哪扇窗户,琢磨了半天,只得作罢。方路愤愤地想:有本事你就别出来,你敢出来我就把你打成独眼龙。
下班后,江赣换了几辆公共汽车,好不容易才赶到酒吧附近。酒吧的名字叫哨所。江赣在大街上转了好几圈儿,居然没有发现酒吧的任何线索。最后他进了家小卖部,向老板打听哨所的具体方位。老板是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她焦虑地说:“买东西的不多,打听事的不少,都烦透了。您说说,做买卖的容易吗?天天学雷锋,这买卖还做不做了?雷锋能给我养老吗?”
江赣是明白人,立刻拿出五块钱来,说道:“你给我拿一盒烟。”
老太太顿时笑得不成样子了弥补金给了烟,还详细地指名了哨所的方位。
江赣顺着胡同往里走,街面上挺清净的,不像是有酒吧的样子。没多远他发现地面上堆了几个大沙袋,跟电影里的防御工事差不多。沙袋堆后面是一扇破败的小门,门楣上隐隐约约地写着几个红字,江赣不得不把脸凑到门边,门楣上果然是若隐若现的哨所酒吧。
一家破酒吧伪装得如此神秘?故弄玄虚!他抬腿照门板上就是一脚,咚的一声,江赣竟抱着脚跳了起来,这破门原来是铁的。
铁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探出半个脑袋来,他额头上斜扣着一顶贝雷帽,肩膀上还挂着颗五角星。江赣刚要说话,那家伙煞有介事地喊道:“口令!”
江赣歪着嘴说:“鸟!什么口令?不就是一酒吧吗?”
那家伙闪出半个身子,钦佩地说:“同志,今天的口令就是鸟,行啊!”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纸片,塞到江赣手里:“凡是对上口令的,七折消费。”
江赣冷笑道:“没对上口令的,六折吧?”
那家伙道:“八折!绝对八折,不信您问去。”
江赣走到门口忽然指着破铁门道:“你们老板穷得连门脸都修不起啦?”
那家伙四下瞟了几眼,假装神秘地说:“我们老板说,一定要布置得隐蔽些,保密工作不到位,早晚会被敌人抓了舌头。”
江赣哈哈笑道:“原来这是国军的哨所!”
那家伙急道:“我们是共军。”
江赣在他胸口上点了一下:“只有国军的哨兵被抓了才当舌头,共军的哨兵一旦被抓就变成江姐啦。”
那家伙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对呀,我得跟我们老板说一声,台词得换。”说着他蹿到江赣身前,冲着屋子里大声叫喊:“长江长江,我是黄河,飞鹰一只,安全归队!”
江赣心道:日你奶奶的,早晚把你舌头割下来。
北京到处都是主题酒吧,又怪异又荒诞,其实不过是为了给经营者的经济实力打掩护。这家酒吧混乱不堪,墙上挂着不少破烂,什么望远镜、圆规和印着五星的废旧军用水壶,估计装修就没花几个钱。江赣估计这家酒吧老板是个超级军事发烧友,有典型的兵痞情结。室内光线暗淡,江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边走边骂人,这哪里是酒吧呀?坑坑洼洼的过道纯粹是条简易战壕,地面上散落着子弹壳、假手榴弹,角落里甚至还堆放着几颗生锈的炮弹壳。江赣心想:只有方路这种无聊的人才会来这种无聊的酒吧,什么玩意儿啊!
过道后一扇小门,进了门,眼前顿时就开朗了。那是个大房间,又高又深,军用苫布将房间分割成不少独立空间。小门正面的吧台是一桌精美的大沙盘,一身紧身军绿的小姐正跪在沙盘上,爬来爬去为顾客服务呢。她态度和蔼,指挥若定,还时不时地向客人们抛媚眼。江赣有点眼花了,小姐在沙盘上跪爬的姿势太性感了。他稳了稳心神,上前问道:“方先生在哪张桌上?”
小姐在沙盘上扫了一眼,指着一面红色小旗说:“方将军在五号地区。路上要经过雷区,请飞鹰小心。”
酒吧里居然还有雷区,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江赣按照小姐的指引转过一处掩体,迎面是卫生间。他明白了,估计地雷都在卫生间里呢。过了卫生间终于看见方路夫妇了,他不敢再往前走了,因为方路夫妇的状态不大正常。
座位隐藏在掩体里,透过半透明的绿色伪装,可以看到方路夫妇一动不动地对座着,他们在废旧轮胎上,身子笔直,而所谓的桌子不过是个破烂的汽油桶,汽油捅上有两瓶啤酒。最让人吃惊的是平时活蹦乱跳的方路夫妇,此刻像被人使了定身法,纹丝不动地相互瞪着对方。江赣走到二人身旁,这两家伙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睛直勾勾木呆呆,整个两傻子。
江赣看看方路,又看了看刘小灵,张开五指在他们面前晃了几下。方路和小灵浑然未觉,连眼珠子都不带转的。江赣疑惑地说:“你们俩吃耗子药啦?”二人毫无表示。江赣提高嗓门道:“方路中大奖了!”二人的鼻孔同时呼扇了一下,但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江赣有点急了,他也没客气,照着方路的肩膀就是一巴掌,口中骂道:“你们俩吃多了?”方路被拍了个趔趄,还是没动地方。江赣冷笑道:“够狠,老板,来一瓶轩尼诗。”
服务员应声就过来了,方路大叫:“别听他的,他说了不算。”
刘小灵拍着手,大笑起来:“你动啦,你先说话啦?从明天开始,你要洗一个星期的碗!”
方路叫道:“能怪我吗?江赣打我,他想要轩尼诗!”
刘小灵挥着胳膊说:“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先说话了。”
方路悲愤地瞪着江赣:“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误吗?因为你,我要洗一个星期的碗,你对得起我吗?”
江赣把脑袋插到二人中间,气急败坏的说:“真无聊!我就从没见过比你们俩还无聊的人。一个编剧,一个报社的文化人,俩人加起来六十多岁了,怎么还干这种事?”
刘小灵咧着嘴说:“我们俩比试定力呢,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我真替你们俩脸红,我害臊!”说着,江赣的大手指头在自己脸上狠狠刮了两下。
方路嘿嘿笑道:“我告诉你天下最无聊的事是什么,每天工作八小时,不算加班。每周工作五天,不算加班。三十年或四十年后,一事无成的你被无数的人无数的脚踢得远远的,从此世界便与你无关了。你不是神经病,谁是?这种事是不是最无聊啊?”
江赣嘿嘿笑了两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自己跳到火坑里了,你想把别人也拉下去,对不对?”
方路喝了口酒道:“那你跳不跳啊?”
江赣想了想说:“我是真想跳,可我怕直接烧死。”
方路翻了他一眼,挥着手大叫道:“小鬼,弹药。”
服务员立刻拎来两瓶啤酒来,墩在桌子上:“团长说了,一颗子弹也不要剩,全部倾泻到敌人身上。”
江赣冷笑道:“你们这儿还有团长呢?”
方路说:“这家酒吧老板以前就是副团长,转业了。”
刘小灵拉着江赣。“你不想上班了?你老婆能答应吗?”
江赣把最近的遭遇说了,最后摊开双道:“钱!钱!我连我侄子的模样都没看见,结果他一个礼拜就花了我们家十万块。现在想起来我都后怕,幸亏我侄子一礼拜就死了,他要是再活一个月,我们家就得卖房了。天大地大人民币最大!你们说说,我在单位里混了六七年,我们两口子才攒出五万块钱来,一个星期就花光了。照这样下去,我这辈子保证是穷死的命。”
方路伸着大拇指道:“你下海挣了大钱,别忘了拉兄弟一把。”
江赣怒道:“怎么挣啊?天上能掉下人民币来吗?我想了好几天,满脑子都是违法犯罪。弄不好钱没见着,人先进去了。”
方路和小灵对望了一眼,方路苦着脸说:“我们俩手里也没几个钱。写剧本容易,把钱要回来就难了。”
江赣呸了一口:“我又不是向你们借钱,你不是说授人以鱼莫如授人以渔吗?你的渔呢?我是来请教办法的,我想听听你们俩的意见。”
方路夫妇同时抒了口气,小灵轻松地指着自己的老公:“只要不借钱就行,歪点子他倒有的是。”
方路板着面孔说:“什么叫歪点子,我的主意都是好主意。”
小灵给了他一巴掌:“你倒赶紧想啊!”
方路抱着脑袋,站起来原地转了个圈。“金城混得不错,回家一个多礼拜就揽了个大活儿,给黄金大厦设计效果图,一张图纸就是两万块。”
江赣忽然觉得不对劲:“你不是说,他给世博会设计吉祥物吗?”
方路说:“金城说,吉祥物是义务的,他不稀罕让人家白使唤,人家要挣大钱。你瞧瞧人家金城多有出息,难道你还不如他吗?”
江赣冷笑道:“金城窝囊,但好歹算是有一技之长。我会什么呀?我是学会计的,学会计的人太多了,根本轮不上我发挥。”
小灵笑道:“让你干会计,你也不会。”
江赣道:“财务政策是一年一变,谁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小灵说:“你是办公室副主任,好多人羡慕你的位置呢。要我说能不折腾就不折腾了。”
江赣由衷地叹息了一声:“当年升我当办公室副主任的时候,我以为是抬举我呢,激动了好几个月。这两年我算是想明白了,我们老板是看我身体好,能喝酒,奶奶的,这两年我就是陪吃陪喝陪玩儿了,都成三陪了。知道上一个副主任是怎么下去的吗?肝硬化,那就是我下场,你说说我们处长有多狠!”
方路一拍大腿:“听说导游挺挣钱的,光购物回扣就能挣不少。”
江赣说:“还得考导游证,我现在就怕学习,看报纸脑袋都疼。”
方路叫道:“黑着干,当黑导游。”
江赣指着他的鼻子:“怎么样?完了吧?没三句就朝着违法犯罪的方向去了,你小子不比我强。”
方路也觉得自己的设计有失身份,皱着眉说:“你圣马丁不会,牛会耕地,马能拉车,你呢?牛马不如!”
江赣哼了一声,小灵剜了方路一眼:“你少胡说八道,赶紧想。”三人面面相觑,掩体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江赣想了好几天,他知道自己没办法,索性将思索的任务交给方路,自己左顾右盼,想从新环境中搜寻些灵感。
江赣扫了几眼,发现酒吧角落里的一张三角桌上摆着瓶芝华士。江赣心道:够有钱的。由于桌子在灯光的阴影里,根本看不清顾客的面目,隐约只能看到一只酒杯不停地上下漂移着。江赣大约是看清楚了,那是双纤细的女人的手。与那双小手比起来,酒杯的体积太庞大,如小蜜蜂在舞动大棒槌。猛然间他觉得那角落里飘来了一丝丝冷气,冷气里居然夹杂着一种凌厉的感觉。
江赣不敢再看了,他担心那女人是邵云,跟踪自己呢。如果真是邵云的话倒好了,至少说明她没把自己只当成挣钱机器。
一分钟后,小灵以征求的口吻说:“江赣善于和人打交道,能不能要账?”
方路仔细想了想,咬着槽牙问:“你敢吗?”
江赣说:“给谁要?”
方路点着自己的胸脯:“我。有个制片人欠我三万块的剧本费,欠了一年多就是不愿意还。你要是能给我要回来,我给你30%。”
江赣明白30%是要账公司的通常标准,但没不准讨债的难度,于是问:“为什么不通过法院解决?那小子不是黑社会吧?”
方路叹息道:“干我们这行不能上法院。”
江赣觉得这话可笑,只有恐怖分子和坏蛋才害怕上法院呢。他扬着眉毛说:“你小子是不是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担心法院把你的老底揭出来。”
方路怒道:“我是编剧,顶多也就是勾引女演员,干不出惊天动地的事。”
刘小灵晃着头说:“编剧不行,编剧不过是臭干活的,连导演都不如,有本事的人才不当编剧呢。除非你是制片人,否则人家女演员扑了你,你也不敢,你说了不算。”
江赣说:“那他为什么不敢去法院?”
方路满面痛苦:“编剧的圈子非常小,制片人的圈子也不大,全国就那么几个像样的制片人,就那么几家像样的制片公司。我不怕欠我钱的家伙,可一旦我把他送上法庭,其他的制片人就全知道了。你想想,以后谁还敢找我写剧本?谁不怕被送上法庭?我这么做就是把自己的名声毁了。”
江赣清楚如今债权人的名声是脆弱的,方路的谨慎可以理解。但他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照你这么说,所有的制片人都琢磨着欠账呢?”
方路哼了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
江赣当下与方路约定,明天找制片人要钱。然后他给处长打了电话,号称感冒了,休息两天。
方路笑道:“单位里的人都这毛病,说瞎话张嘴就来。”
江赣怒道:“您不说瞎话?”
方路说:“我们天天在家里呆着,懒得说。”说着,方路又向小鬼要了几瓶弹药。然后指着角落道:“江赣,你把那姑娘请出来,省得她总是盯着咱们看。”
刘小灵不服地说:“什么姑娘,是姑娘他妈。”
这一来江赣真是吓了一跳,原来方路夫妇早就看见了!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认识她。”
方路说:“请过来不就认识啦!嘿嘿,你都有人跟梢了!可以啊……”说着他和刘小灵同时笑了起来。
江赣暗自发狠,回了家一定要和邵云好好的理论一翻。跟踪、盯梢、监视,这是对付反动派的办法,邵云居然全用在自己身上了!当着方路夫妇的面,江赣只得尴尬地笑道:“我是想让她藏起来,到时候吓你们一个半死。”
小灵笑道:“巧了,我是厦门大学毕业的,是吓大的。你以为邵云能吓住我们?赶紧把人叫出来。”
江赣起身,径直扑向那个令人憎恨的角落。他要把老婆从黑暗拉向光明,从幕后拉到前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