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不作为,附近的老百姓就更肆无忌惮了。但我实在想不通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修路并没有妨碍他们的生活呀!
第二年夏天,我带着妻女住在山上的简易别墅里。庐山的确是避暑胜地,妻子太喜欢这地方了,我对妻子说:“这就是我为你寻找的人间天堂。”妻子答应给我再生个儿子。我清楚,选择庐山是正确的。我的家人再不用挤在汉口的旧式弄堂中,忍受蚊虫的叮咬和夏日的酷热了。
就在我们一家人享受天堂美景时,我忽然得到了山下发生暴乱的消息。据说修路队伍被当地人打散了,有几千人要上山来找我算帐,连半山腰里几座没有完工的别墅也被人纵火烧掉了。
落日如火,一股股黑烟从山下飘上来,宛若地狱里伸出的手臂。我和家人看得心惊肉跳,妻子颤抖声问:“那些人是不是土匪?”
此时几个同在山上的西方人跑来向我要主意,我只得找到中国仆人询问暴动原因。仆人说:“谁让你聘请外地石工的?这不是要断当地人的财路吗?现在好了,他们在祠堂喝了鸡血酒,要把洋人赶尽杀绝。”我只得写了封信交给仆人,让他去马上九江向中国当局求援,但仆人走出几里地就跑回来了。他慌张地说:“无数的当地人举着镰刀、斧头,把山路都给封了,正在四处捉拿外国人呢。给我多少银子,我也不愿意去送死。”
我决定亲自下山送信,妻子和朋友都不答应。我说:“很多中国人都信佛,他们不愿意杀生。”
后来有个朋友自告奋勇地要和我一起去。我们找来骄夫,答应给他十两银子,让他抄近路带我们下山。可我们里刚刚走出家门身边就围上来几十个人,他们拎着家伙呼喊着要杀洋人。
我和同伴都给吓坏了,但奇怪的是这群人并没有动手,只是跟在轿子附近瞎嚷嚷。我只好催促骄夫赶紧走,又走出几里路,轿子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不怀好意地盯着我们,似乎在等一场大戏。
朋友大声用英语说:“这些家伙在相互壮胆呢,看样子马上就要动手了。”话音刚落,又一群中国人出现了,他们气势汹汹地堵住去路,呼喊着一些我们根本听不懂的语言。
此时有人振臂一挥,众人嚎叫着扑了上来。朋友也急眼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对着天空就打了一枪,同时用生硬的汉语叫嚷着:“谁敢多事,我就是一枪。”我暗自叫苦,心道:你这个笨蛋,你枪里就一颗子弹,还打天上去了。这群人用唾沫就能把咱们几个啐死,鲁莽啊鲁莽!
上帝,无处不在!此刻戏剧性的场面发生了。枪声之后,几千名中国人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一哄而散,眨眼间山路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天地之间似乎只有我、朋友和几个轿夫,在那一刹我感到了一丝冷寂。
大家被这场面惊呆了,半晌都没说出话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啊!一颗子弹居然吓跑了几千人。后来我们继续前进,虽然遭到了几块砖头的袭击,却再未见到中国人的影子。
事后,我妻子迷惑地说:“看来中国人对枪炮很迷信。”
而朋友说:“中国人是迷信洋人。”
我也有看法,却并没有说出口,主要是不愿意伤了中国朋友的感情。“中国人是一群羊,而我们西方人全是狼。羊群是要靠牧羊人和牧羊犬的才可以行动的,狼却可以自主行事。”
我们跑到九江,向道台衙门汇报了山民暴乱的现实。
道台埋怨我道:“你怎么能把工程包给外地人呢?”
“外地人的报价低呀!”
道台急得直拍巴掌。“这回你知道便宜没好货了吧?”
我只得暗下决心,回去就把湖北的施工队辞退,雇佣当地工人。但事情不如我想象的顺利,山民暴乱还没有平复,一些看似柔弱的中国知识分子又发难了。他们纷纷给官府写信,指责他们出卖国土,有辱祖先。平庸的中国官员似乎对知识分子有些忌惮,道台只得派了人来,向我讨要租地合同。
我当然不能答应了,白纸黑字的协议必要尊重,这是商业运行的基本规则,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我不理会这群家伙的呱躁,继续修路、烧窑、盖房,但雇佣的都是当地人,如此一来当地山民立刻老实了。也就在这一时期,我拥有了第一栋木结构的别墅,而我的妻子又怀孕了。我希望自己的第二个孩子能出生在清凉的庐山,于是我在地界周围立了十四块石碑,石碑上都刻着:李德立。我要告诉大家,此山是我开,我是花了银子的。
生活在继续,麻烦也在继续。我听说有个举人给北京政府写了折子,说我骗卖山地,有辱华夏祖先,欺压当地中国人,十恶不赦。迫于民间压力北京政府要求严办,但当地官府又拿我没办法,只得将戴鹄臣和万秀才抓了起来,说他们是内奸。我真是奇怪呀,中国人为什么总喜欢和自己人过不去呢?我曾试图把两个朋友救出来,但有个法国朋友劝我别多事了,中国这条咸鱼正要翻身呢。据说现在中国人已经建立了强大的海军,在越南与法国打了个平手,法国人在中国有点抬不起头来了。
入秋后我和家人回到汉口,但不久就收到了坏消息,庐山别墅被人烧毁了,连块木头都没剩下。得到消息,我惊恐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中国这条咸鱼真要翻身啦?
四 中国的外国名人
没完没了的官司让人厌倦,妻子劝我干脆放弃庐山吧,然后找个机会回英国去。但我坚信自己的信念,我没有干坏事,上帝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的。于是我向英国领事馆告状,说中国人言而无信,专门欺负外国人。我要求他们保护在华英国人的财产,如果他们不作为,我就告到下议院去。领事担心我把事情闹到国内去,于是亲自与北京的总理衙门交涉。
虽然我提供的证据确凿、无可辩驳,但北京方面迟迟没给结果,这一等就是几年。几年中我咬紧牙关,继续在庐山搞建设。我向雇佣来的当地工人说:“如果我走了,就没人给你们开工资了,庐山还要回到原来的样子。”这一手果然有用,当地人便恨透了那些想把我赶走的知识分子,甚至组织起来对我进行保护。
转眼到了1894年,为了争夺在朝鲜的既得利益,中国与日本开战了。事先在华的西方人没有几个看好日本的,日本进攻中国正如丹麦进攻德国一样,简直是儿戏。中国的面积和人口都要比日本大上了几十倍,中国的军舰都是从德国买回来的大舰,而小小的日本还没有资格成为国际社会的一员呢。
实际上我是有些担心的,日本人一直向强者看齐,而中国人则向祖宗看齐,他们够戗。当然我的担心太过另类,连我自己都不大信。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小日本一刀就把大中国捅了个半死,他们的海军几乎全成了龙王爷的俘虏,而台湾省和旅顺港都被日本人占领了。得到这个消息时,我不禁大大地叹息了一声。虽然我并不喜欢中国人,但也不愿意看到他们是失败得如此窝囊。丢人啊!这就像我们英国被冰岛人打败了一样,简直不可理解!
谁也没想到的是日本的胜利却给我带来了好运。战败后的北京政府成了惊弓之鸟,他们觉得所有洋人都是神通广大的神仙,于是下令严密保护,不许得罪。
不久总理衙门对我的案子进行了特别关注,希望地方当局赶快了结。如此一来道台亲自上门与我签定了租地协议,租期是999年,等于是把牯岭给我了。我手捧契约,在几年前被烧毁的别墅废墟前哭了一场,皇天不付有心人!
我将妻子、儿女安置在庐山,自己坐上了去上海的轮船。
路过镇江时我找到老朋友赛兆祥,向他诉说了购买山地的艰辛历程。赛兆祥也对庐山发生了兴趣,他有几个孩子死在中国人,都与炎热有关。
我鼓励道:“你也买块地吧,我能给你优惠。”
此时赛夫人气急败坏地领着个小女孩跑进来,那小女孩三岁左右,浑身是泥,脸上还有一道抓痕。赛夫人不满地对赛兆祥说:“你也太纵容珍珠了,她天天和中国孩子一起玩儿,弄得像个泥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