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集市上卖鱼的与买鱼的动手了,原因是草鱼肚子里塞了六两泥巴,二人三句两句的就动手了,拳头雨点一样砸向对方的脑袋。我像往常一样挤在旁边看热闹,后来卖鱼人鼻子被打出血了,他恼羞成怒一秤砣就砸了过去。买鱼人身手矫捷,身躯一晃,脑袋一甩,轻巧地躲开了。
倒霉的秤砣竟直直地向我飞了过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砸在我脑袋上,一点反应都没有。顷刻间星星就挂满了白昼的天空,那些星星又大又亮,似乎伸手就能摘下来,我晕了,我傻了,我糊涂了。
当天母亲打工归来,见我浑身是血的倒在街市中心,大惊失色!原来斗欧双方见伤了孩子,都怕担责任,早就跑得没影了。邻居们担心我母亲反咬一口,自己百口难辩,也没人敢上前管闲事。如果不是那天母亲回来得早,估计我就血枯人亡了。
母亲悲戚不止,急忙找来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为儿子医治。偏巧这郎中是个没良心的,患者的银子没少拿,药厂的回扣也没少吃,更可气的是他用的药还是三分真七分假的。
虽然不久后我就痊愈了,却由于假药的作用落下个胡言乱语的毛病。母亲担心这样下去儿子迟早夭折,便举家迁到书院附近居住,世人谓之孟母三迁。
书院是国家开设的大学堂,学生多为贵族子弟。由于书院周围有卫戍部队驻防的大院,这里的治安状况是全都城最好的。治安好,房租也是最贵的。母亲咬着牙将农村的田产卖给佃户了,我们挣了半缸粮食,总算凑够了一年房租。
母亲年轻丧夫,总盼着我将来能出人头地,这样她的晚年也就有保障了。于是她琢磨着,这样玩下去终归不是个出路,是否该让孟轲读书了呢?
无论在哪个时代,人们获取富贵的途径无非是两条,文武之道。我从小就生得瘦弱,而且患有晕血症,从军打仗是必然要死的。母亲曾当着我的面说过:“你这孩子将来连苦力都当不成,实在不成就从文吧。”
俗话说穷文富武,母亲认为穷孩子上学是条必由之路。但我们是乡下人,不晓得入学的手续,母亲只得托人找到了学院校长,她希望从校长嘴里打探出我的入学的途径。
那天母亲特地做了几个好菜,准备了一壶陈酒。菜刚上桌,校长就来了。他先是寒暄几句,然后甩开腮帮子猛吃。母亲和我只得傻乎乎地坐在一边,边等边吞咽口水。风卷残云,校长吃饱之后终于想起询问请客的原因了。
母亲说:“还不是孩子入学的事,希望您能帮忙。”
校长说:“好办,赞助费是五百两银子,交了银子就能上学。”
母亲听后大惊:“这学校不是国家的么?”
校长手捻长髯,微笑道:“学校的确是国家的。可我们老师也是普通人啊,我们也是要过日子的。您想想,我家孩子马上就要出国深造了,我老婆天天嚷嚷着要做美容,我们家老太太的颈椎也不大好,哪一样不要花银子呀?国家那点经费够吗?能把工资发出来就算不错了。现在是全民经商时期,教育不是财政的重点支持单位。再说了你们家的户口不在都城,这孩子是借读生,理应掏银子。而且我还听说孟轲这孩子智商不高,有胡说八道的毛病,将来要是影响我们的升学率可怎么办?”
母亲哪儿来的五百两银子?她非常伤心,想起几年来的悲惨遭遇就更难过了,一时间泪流满面,哭得如带雨梨花。
校长忽然连咽了两口唾沫,他扶着母亲的肩膀道:“您先别哭,事情是可以通融的吗!人心都是肉长的,孟娘子年轻貌美……”
校长说到这儿便笑而不言了。母亲扭脸看了看我:“孟轲,你到外面玩儿去,不能跑远了。”
我早就不喜欢校长油腔滑调的样子,听了这话,撒着欢的就跑了。
我一直弄不清母亲是否交过赞助费,反正没过不久我就上学了。母亲每每要求我刻苦读书时都要痛哭一场,可怜天下母亲心啊。
虽然我非常用功,但无奈吃假药吃混了头,满嘴里跑马车,而且我这人还是个死心眼,专爱找人抬杠。虽然学了些经典史迹,但即看不透别人也琢磨不透自己,浑浑噩噩,懵懵懂懂的。以致毕业后,学院竟没给我分配工作。
无奈之下我便到处游说诸侯,要他们忠君爱国,号称天子是授命于天,不可怠慢的。还胡说什么人之初、性本善,其实人性善不善的,我怎么知道呢?
令人惊奇的是我碰上了一些知音,他们都说是我孔丘之后的第二面旗帜。我这才明白,这天下比我傻的人还真不少呢。
之后我每到一处便要求诸侯们给个官做,诸侯不答应我就天天堵在门口数落人家的不是。诸侯烦躁不已,怎么着也能给些银两。虽然银两不多,但天下的国家很多,我的脸皮很厚。
二十年后我果然发迹了,母亲的晚年也终于有了着落。
二 小人启示录
睡梦中我腾的一下就坐起来了,汗都出来了。这倒霉的孩子可真倒霉!不行,不算数,那是蛮荒时期的孩子,我要做个现代孩子,而且还应该是私生子,啊不,是独生子。
我躺下来希望接着睡去,不做个称心如意的孩子我是绝不会罢休的。
这次我事先设置了标准,孩子应该是个小姑娘,是独生子,而且也不能像孟轲那样生活在单亲家庭里。亲人越齐全越好,家庭越大越好。这家的经济条件怎么着也得是小康吧。
无数关怀集于一身,我要做个幸福儿童。
我是个小姑娘了,家住北京,据说那是某大国政府的所在地。
说来惭愧,在我的印象中,三岁之前我的生活内容只有用一个——吃,除此之外我就再也记不起其他细节了。
每天一睁眼,姥姥的胖脸就把我的整个视野占据了。她高举无数诱人的兵器,烧饼、油条、肉包子、巧克力派以及各样的水果、饮料。她容不得我对食物表露出丝毫的不满,总是不由分说地往我嘴里硬塞,一边塞一边劝还一边夸奖食物的妙处。我把所有食物都吞下来她才甘心,似乎非如此不足以证明我的健康。逐渐我的嘴吧里实在没有空隙了,姥姥轻轻揉搓我的肚子,口中蒙骗道:“乖乖,再吃点儿吧,吃饱了就不饿了。”
其实我早就吃饱了,但在姥姥的威逼利诱下不得不又饶上了几口。最后她还要给我硬灌下一杯牛奶去,号称有助消化。
如此壮观的场面只是早间节目,吃过早饭后,姥姥和老爷轮流捧着我在屋里转悠。他们担心我被汽车撞死或被行人直接卖掉,所以我们从不上街。偶尔他们也允许我在阳台转一会儿,窗外有阳光,有飞鸟,似乎还有风,我心胸舒畅,我真想插上翅膀飞出去。但用不了多一会儿他们就会把我请回来,姥姥的理由是阳台上风大,似乎一阵风就能把我吹跑喽。
上午十点钟是加餐时间,大多是牛奶麦片,偶尔也有馅饼、炸糕之类的吃食。中午是一天中最辉煌的时刻,姥姥、老爷总要准备出一桌子花样,他们自己可以不吃,但我却一样都不能少,全得吃。
有时我真担心他们会把桌子也塞到我肚子里去。好在塞桌子的事并没有发生,据说桌子是木头的,无法消化。对我来说,生活就是一顿饭。睡了吃,吃完了再睡,无休无止。
在他们的精心培育下,三岁时我就从出生时的六斤半长到了四十多斤。
我天生秉异,喘口气浑身的肉就上下颤悠,如持续不断的海啸,真是又好玩儿又壮观。走在街上,很多人把我当成了未来的明星。也就这一年中,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父母回来了。
至于我父母的职业是什么,我到现在也说不明白。他们工作具体的内容是这样的,父母把中国生产的服装送到俄罗斯,换成俄罗斯的机器。然后把俄罗斯的机器运到南非,又换成南非的矿石。再之后他们把南非的矿石运到加拿大,换成加拿大的木材,再次回到北京时,加拿大的木材就变成房子和现金了。
没错,我父母买了一套大房子,有四百多平米,是上下三层的。他们说要把几家的人口汇总起来,这样一旦有了事大家都方便了。
另外他们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希望大家群策群力,把我教育成一个好孩子,而且省得有的老人说父母偏心。我不清楚到底是谁埋怨父母偏心,但从此之后我再不用与姥姥、老爷单独相处了,我们家骤然间就大大的热闹了。
我的新家是一套联体别墅。父母把爷爷、奶奶,小姨都接过来了,从此我们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家庭。但父母平时是不大在家的,他们总在天上飞。我真想不明白,只有鸟才能飞呢,人怎么也会飞了?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人在天上飞,指的是坐飞机旅行。实际上我父母是在天上坐着,大人们用“飞”这个字实在是太不贴切了。
虽然父母不在家,但我依然有四个监护人,爷爷,奶奶、姥姥、老爷,至于小姨吗,她只有偶尔才回来住一晚上。老爷一看见她,眼珠子就变成红的了,和波斯猫的眼睛差不多,而且他总是喜欢和小姨吵架,一点大人的风度都没有。
最让我不解的是老爷他们都是几十岁的老人了,可他们对生活的理解完全不一样。
老爷说:“煤球是黑的。”
爷爷说:“我们家有二十年不烧煤球了。”
姥姥说:“面条是长条的。”
奶奶说:“意大利通心粉也是长条的。”
更可气是他们常常要把这种差别都体现在我身上,我的精神负担是一般孩子的四倍。
先说姥姥吧。姥姥认为,人生存下去的关键就在嘴壮,只要嘴上不吃亏,人活着就算是幸福的。所以她对我的关心主要体现在吃上,我壮硕的身材就是最明显的例证。但姥姥对吃的理解比较表面化,她注重的是数量和体积,食品种类就是那老几样,变化很少。姥姥觉得能吃就是福,所以不大关注我的感受,我估计姥姥这辈子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老爷就大不相同了,用姥姥的话讲,他总是带着我到处胡吃海塞。我们俩没事就涮羊肉、吃烤鸭、四川烤鱼,广东海鲜,韩国烧烤、日本料理,只要是能叫上名字的,老爷保证要带着我去。
有一次我们爷俩吃了顿四川火锅,辣得我从饭馆一路跑回家,嘴唇上依然火烧火燎的。但没过几天我就开始怀念那辛辣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