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老爷不仅带着我吃,还带我玩儿呢,他号称要把一切自己小时候没有玩儿过的东西,全让我玩儿到了。这一来我可美了,反正我也不用去幼儿园,我们每个月都去游乐场、动物园、儿童活动中心,我想玩儿什么老爷就带我去。头年嘉年华活动来北京的时候,我们俩连去了三天,我一口气赢回来六只布艺玩具,风光无限。
但是痛快之后我也有烦心的事,一旦回了家,奶奶的消毒水就等着我呢。我奶奶当过医生,还是儿科的,在她看来世界万物都是肮脏而无法触摸的。一旦接触了外物,那些种类繁多,罪恶滔天的细菌就会通过眼、耳、鼻、舌、口以及皮肤源源不断地入侵我的肢体,造成大面积杀伤。于是我就病了,万一没治好就得夭折。
所以自从奶奶搬到我家后,就给我制定了一套严格的消毒程序。一进门我就要脱得精光,浑身消毒。衣服是每天一换,碗筷要专人专用,凡是我使用过的物品每天都要消毒,连刷牙都得用纯净水。奶奶严格执行了自己制订的消毒程序,身体力行,从不马虎。结果我身上总有一股子药味儿,小区里的爷爷奶奶都把我当成了药店的小伙计。
奶奶是烦人,爷爷基本上就是遭人痛恨了。
大家住到一起时我才三岁,爷爷进驻的当天就当众宣布,这孩子的教育问题由我负责。
那天我爸爸正好在家,只见他苦笑着说:“爸,你负责倒也没问题,可你得循序渐进呀!”
爷爷瞪着眼说:“我做了一辈子老师,我难道不懂这个吗?”
爸爸笑道:“有几个老师懂教育的?中国的老师要是真懂教育,咱们国家还至于这么落后吗?我四岁的说话你就让我背《将进酒》,那不是要小孩的命吗?背不下来您就打我,结果弄得我上学后见了古文就哆嗦。”
爷爷板着脸说:“你放心吧,这回我找点儿容易的。”
从此我每天上午的九点到十一点就属于爷爷,其他人在此期间全得回避。
爷爷最擅长让孩子背诵古诗,他教我的第一首诗是“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刃山——”我狠着心,花了三天的时间终于背下来了,爷爷便跨我是个小天才,要求我每天背下一首,这一来我可惨了!我太狠那些古代人了,没事写诗干什么,而且还写了那么多,谁能分得清啊?不糊涂才怪呢!
有一次爷爷让我当着大家的面背诵古诗,我张嘴就说:“日照香炉生紫烟,此地空余黄鹤楼。不识庐山真面目,疑是银河落九天。”
除了爷爷外,大家都鼓掌祝贺,姥姥还一个劲地说:“小乖乖真聪明,中午我还给你做好吃的。”
爷爷却一拍桌子,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还学会串门呢?四首诗串成了一首!不行,再给我背一遍。”
结果我也不知道又串到哪首诗里去了,爷爷气得中午都没吃下饭去。
其实我是真不喜欢古诗,后来爷爷也看出来了,索性让我背乘法口诀,可我说什么也不愿意背,几乘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后来小姨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冷冷地说:“现在都有计算机了,还背口诀有什么用?”
爷爷说:“我要给她打好基础。”
小姨说:“您那一套早就过时了,还不如教他计算机呢。”
本来小姨只是一句玩笑话,不几天爷爷就在外面报了个计算机班,估计是为我学的。
在这一家人里,我最喜欢小姨了,她总能带回些可爱的男士来,这些人都挺喜欢我的。他们为了巴结小姨,纷纷对我下手,不是吃匹萨就是去肯得基,当然小姨也在。可一旦小姨不在场,那些男人就让我叫他们姨夫,我叫一声他们就高兴得什么是的。真有意思!
有时我觉得自己挺笨的,大人们的事我似乎永远也搞不清楚。
有一天爷爷兴高采烈地宣布:“我已经在计算机班结业了,从明天开始我要教乖乖使用计算机了。”
我耷拉着脸,没言语。学!学!他就知道让我学这个学那个,可学了半天又是为了什么呢?还不如看几个动画片呢。
我老大的不满意,姥姥看出了,撅着嘴说:“按说吧,学点东西也没坏处,可咱家孩子太小,饭量也不大,万一累坏了怎么办?应该吃点好吃的,给孩子补补身子。”
老爷道:“你就知道吃,乖乖都快让你喂成皮球了。孩子的天性就是玩儿,多给她一些玩儿的时间才对。”
爷爷冷笑着说:“她现在玩了,现在是高兴了,将来怎么办?童年是人生的起跑线,我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现在是知识时代,要想成为有用的人,首先就得用知识武装头脑。”
姥姥叹息着说:“这人啊是有用的早晚得退休,没用的他也得退休,一退休就全没什么用了。首先是吃,其次是玩儿。”
奶奶见老爷夫妇合着伙的与爷爷唱上了对台戏,也加入了战群:“玩儿的事我不反对,吃的事我也不反对。但首先得讲卫生吧?您天天给孩子买油条吃我就反对,从早点摊到家有好几百米的距离呀,风啊,土啊,可吸入颗粒物啊到处都是。这一路得染上多少细菌啊?孩子吃了这东西能茁壮成长吗?”
姥姥也不高兴了,嘟囔着说:“大家都这么吃,我看也没有几个吃死的。”
奶奶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病就是这么积累下来的。还有您。”说着她望向老爷。
老爷一惊:“我怎么了?”
奶奶道:“您带着孩子玩儿我不反对,可有您那么玩儿的吗?上个月您带孩子去蹦极,也亏您想得出来!”
老爷道急道:“蹦极怎么了?我没蹦过我就得让孩子蹦,我怕对不起她。”
爷爷哈哈大笑道:“您要是把孩子吓死怎么办?”
老爷拍着胸脯说:“我自己的外孙女我还不清楚吗?乖乖,蹦极的时候你怕不怕?”
我最怕大人们吵架的时候征求我的意见,站在哪一个阵营里都是错误的。说实话,老爷那次的确是把我吓晕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老爷玩的项目也有很多是我喜欢的呀,这让我怎么说呢?
就在众人的大眼睛瞪着我这双小眼的时候,门开了,二叔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估计他已经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了,进门就挥手道:“您都休息休息吧,让孩子怎么说呀?让他向着谁呀?”
老爷不满地说:“向着真理!”
二叔苦笑道:“你们都是真理,可孩子太小,分不清楚。不就是学电脑吗?交给我吧。我保证让她又高兴又轻省,而且还卫生,行了吧?”
奶奶道:“你不走啦?”
二叔还没结婚呢,平时也不跟我们住在一起。二叔往沙发上一躺,抱着脑袋道:“是啊,最近我就住这儿了,您跟我哥说一声。”
后来我从大人们嘴里听到些片言之语,据说有个武汉的客户要购买二叔公司的产品,由二叔承办。结果他把公司的产品运到武汉,交给购买方。可第二天购买方和货品一起失踪了,爷爷说:“对方就是一诈骗的。”公司损失了不少财物,一怒下就把二叔开除了。他无处可去,只好到我们家来躲清闲。
从此二叔开始对我进行计算机启蒙教育,我们先从空当接龙下手,然后把扫雷游戏进行到最高级别。再之后二叔教我在网上打麻将,但他很快发现这种人文背景深厚的游戏对我不大合适,于是我们来就开始网游了。
二叔的武艺太高强了,有一次他在网上寻宝,整整找了三天,最后硬是把耶酥的裹尸布找出来了,真了不起。逐渐我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偶像,而二叔却说:“不应该盲目崇拜,你应该把我当成赶超的目标,这是人不断进取的动力。”
奶奶他们只知道我在学电脑,不应该打扰,所以监督程序就免了。没几个月的时间,我已经是网游高手了。
二叔说:“你在网上的名字叫球球女。”
后来父母飞回来了,我迫不及待地向他们展示我的学习成果。爸爸得知我已经成为高手的消息,立刻冲到二叔的房间,两人没说几句竟大声对骂起来。
爸爸的意思是,你已经没出息了,你难道想让你侄女和你一样吗?
二叔说:“我怎么没出息了?你别以为只有商人才能出人头地。我明年要参加世界网游大赛,我这是给我侄女打基础呢。”
爸爸呸了一声:“那也叫正经玩意儿?”
二叔说:“什么东西不是玩意啊?什么东西不正经啊?打台球一样能出人头地,等我要是拿了世界冠军,你就风光吧你。”
爸爸手指门外道:“你给我滚,我闺女不能天天玩游戏。”
二叔哼了一声,拎着包就走了。
后来奶奶曾将爸爸狠狠数落了一顿,爸爸也曾想把二叔找回来,但二叔却说什么也不回来了。
哎!这一家人里我最崇拜二叔了,现在也不知道那个世界冠军他拿到没有。
从此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原状,我没时间玩电脑游戏了,奶奶他们如盯小偷一样地盯着我。由于活动量非常少,六岁的时候我竟长到了九十斤,大家都叫胖墩儿。
不久小姨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而且还带着个小老头。那老头老得连头发都没有了,脸上全是皱纹,像鱼鳞。小姨郑重其事地将老头介绍给大家,我第一个跑上去,礼貌地叫了声爷爷。
老头有点尴尬,小姨却扳起面孔说:“乖乖,不对了,应该叫姨夫!”
我茫然地叫了声姨夫,却听到旁边“咚”的一声,老爷仰面摔倒了。
此后,我们家便爆发了一场战争,是空前绝后的大战,所有人都参战了。至于战争原因我说不清楚,反正战况异常激烈。最后小姨出门前大声宣布:“我这辈子再也不回来了。”
小姨说的当然是气话,她喜欢我,之后她经常在电话里和我聊天,有时还带我出去吃麦当劳。
那天我们俩偷偷跑出来,小姨说:“麦当劳新出了一种巨无霸。”
我们俩跑去吃了,吃到一半,她忽然看着我的脸说:“乖乖,你这脸上是怎么了?”
我用手摸了一把,大约有几个芝麻大小的豆豆。我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后来小姨给妈妈打了电话,第二天妈妈就带我去医院了。
医生说我是内分泌失调,雌性激素分泌过多等等等等,他要妈妈带我去减肥,而且再不能吃什么垃圾食品了,因为那些食物里都含有激素。另外我还得打针,每个月打一次,要连打两年,据说惟如此才能平衡激素分泌。
此后我不得不在大家的监督下,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减肥生涯。我每天只能吃几片面包和玉米,能吃点水果就算是大家的恩典了。本来吃得就很少,他们还要硬逼着我做一些徒劳的事,就是来回推拉铁架子上的铁块,直到把我推得大汗淋漓。我不愿意,我哭、我闹,我发脾气,但大家似乎铁了心了,没人同情我。我累呀,我又累又饿,眼见的星星总在不知疲倦地晃动着。终于有一天,我昏倒在健身器上,失去知觉前我听到了大人们惊慌的叫声……
我又醒了,幸福的童年真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