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长沙的招待所里睡了十二个钟头。湘江之滨清凉、湿润的空气似乎有特殊的解乏功效,醒来后打个哈欠顿觉神清气爽,腰腿舒坦。我趁抽烟的功夫给李丽去电话,通知自己的行踪。然后又跑到车站买了张去庆阳的车票,又是夜车,幸好长沙的卧铺容易买。时间尚早,我决定在长沙游历一番。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橘子洲本是普通的江心小岛,江南这种景致随处可见。可就是因为七、八十年前,有位后来叱诧风云的大神曾于此地吟诗作赋,指点江山而天下闻名。
我在林间小路上走走看看,空气清新、潮湿、沁人心肺,四下弥漫着橘子淡淡的苦味儿。小丘上全是低矮的橘林,现在橘子成熟了,星星点点地镶嵌在茂密碧绿的树叶间,远远望去,错落有秩,赏心悦目。径直穿过橘林,便是橘子洲。大神诗词的影壁下异常冷清,我站在洲头,举目四顾,视野从未这样开阔过。秋水共长天一色,朝霞与孤雁齐飞!水天如梦,浓雾锁江,白茫茫一片如飘着雪雾,远方群山的幻影似天地的缺口,时隐时现着。百舸争流!无数的机帆船水兔子似的“哒哒哒”地横冲直撞,偶尔一、两条大船从雾里探出半个身子,未及细看又无影无踪了。
我在监狱里曾经拜读过不少大神的作品,如今置身洲头,不禁油生股往事如烟的沧桑感。当年于此壮怀激烈,笑傲人间的伟人,现在已经作古了。那些嬉笑怒骂、激扬文字如今还会有多少人再读?其实江山又何必指点?正如这漫漫大江,亘古长流;江心洲岛,四时清秀一样。五百年前,五百年后,它们都是如此浩荡,清丽,夺天地之工,藐世间万物。江山常在,不会因为伟人临幸而增色,亦不会因为远在深山,无人造访而自怜。宠辱不惊本是天地真义,世界没有道德可以沦丧,因此永远伟岸,而我这些巧取豪夺的狗屁伎俩,机关算尽的鼠肚鸡肠在无限江山面前,是如此微不足道,可笑透顶。
思绪玄得不着边际,我不得不摇晃摇晃脑袋,赶紧出来,真有点累了。我顺着大堤的台阶往下走,呼呼的江风迎面吹过来。巨浪滔滔,白水汪洋,机帆船此时看起来都很遥远。半空中隐隐横亘着一道彩虹。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小岛,陌生的江边,独自一人!我突然无缘无故地钦佩起于仁来,能理解孤独,会享受孤独的人,人格是了不起的。现在他走到哪儿了?此时遥远的彼岸传来小号吹响的乐曲,嘹亮、激扬的号声在江面随波浮荡着,时断时续。渐渐我觉得这高亢入云的金属颤音汇集而成的乐章如一柄利剑,在漫天迷雾中舞蹈着,挥刺着。我倾心聆听,却无法追寻它的方向,我矗立着,却望不到它的锋芒。
的确,在刚才那阵子,我似乎被什么东西感动了。有一条极坚韧、精细的绳索把我向某处拽,而我却找不到这动力的出处。人哪!或多或少都有些神经质。现在我又开始琢磨起于仁那东西,他在哪儿呢?按时间推算,于仁应该从西藏快回来了。
我终于对大江失去兴趣,开始顺原路返回。一路东张西望,特希望找到点新鲜玩意儿。远远的,我发现有位紫衣女子站在自己刚才眺望江景的地方发呆。
江南女子的皮肤本来就白嫩可人,凭江而立的姑娘穿了件紫色的短夹克,高高竖起的衣领如美玉别致的托座。她身后的背景是大片的橘林,晚秋时节,翠绿的山丘上,鹅黄滚圆的橘子如夜空里璀璨的星星,于枝间摇弋着,舒展着。美好的景致,美妙的人儿,有两次我几乎差点在台阶上绊倒。太可惜,没带照相机,不然拍下来,题名“翠谷幽兰”,肯定是幅摄影佳作。四周空寂安静,我来的时候就没见几个游客。在江水拍打岩石的“哗哗”脆响中,那紫衣姑娘凭风俏立的身资越发清灵了。
我来到洲头,紫衣姑娘并未注意自己。惟恐打扰她,我蹑手蹑脚地向她身后走去,感觉似乎是去探访一条欢快的溪流,汩汩的泉水。还没想好如何搭腔,我便已来到紫衣女身后不足半米远的地方。她梳着简洁的马尾辫,头发是黑棕色的。雪白滑腻的脖颈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在刚露头的阳光下柔顺地倒向一侧。她耳朵的轮廓非常完美,阳光照过来,娇嫩欲滴的小耳垂似一片鲜红跃动的烛火。
“有心事?”离烛火很近了,我把声音压得非常低。
紫衣女未及回头便“嚯”的向旁边跳出一步。她机警地盯着我,一双棕色的大眼睛奋力向上挑着。
“如果有心事,能当着陌生人的面说出来最好,倾诉是最管用的心理疗法。”我尽力把笑容做得逼真,自然。紫衣女给自己的第一感觉非常好,我甚至真的在关心她。到底怎么了?失恋?离家出走?没考上大学?
“你?你是谁?”紫衣女又退出一步,手指撑在江堤上。狐疑的眼神追踪着我脸上的每一根神经。
“过路人。”我并没有凑过去,反而也退开一步。
“你不是湖南人?”
“对。听出来的?”我很赞赏地看着她。“能听出是哪儿的吗?”
“听不出。”他依然弓着身子,象只随时准备逃窜的猫。
“我从北京来。”我低着头,一脸真诚。
“北京?”
“啊!不信?你听我的口音,‘您老人家吃了吗?’”姐姐有个三岁大的孩子,我常这么逗他玩儿。
“我去过北京。”紫衣女不那么紧张了。
“哪年?”
“大概是五岁吧,老爸还带我在天安门照过相呢。现在天安门什么样了?”紫衣女最多也就二十岁,说出话来都透着天真。
“天安门?放心,天安门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变。”我微笑着在大堤上坐下,眼睛正好与她平行。“鄙人贱名方路,您呢?”
“孟殊。”她又定睛打量我几眼,然后,双肘指在江堤上,似乎要继续看江景。
“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湖南人,非常荣幸。”我干脆趴到她旁边,一块儿看江景。“孟殊”,连梦都跟别人不一样。
孟殊只是点点头,许久也没什么表示。
我不禁有些丧气。“怎么?我说错了?难道你不是湖南人?”
“哼!”她居然一脸的玩世不恭。“湖南人倒是湖南人,可你不一定真的荣幸。”
我想笑,却又不好意思。“这么漂亮动人的小姐,好象心事不少?好,说说看。”其实孟殊的容貌算不得出众,身材也太过瘦弱,只是皮肤特别好而已。我顺口的恭维话,多少连自己也肉麻难忍。不过女人天性如此,无论是三岁女娃还是半老徐娘都好这一口。
“失业啦。”孟殊居然瞪我一眼,似乎这事跟我有关。
“失业?嗨!傻孩子,心太重。现在失业还能算事儿?一看你就老实得可爱,别着急。”我真是不能理解她,失业了总不会是跑这儿来跳江吧?“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没准再找一个工作会比原来的更好。你以前干什么?”
“文秘。”孟殊不太信服地撇撇嘴。
“告诉你件事,你以前的老板不是瞎了眼就是瞎了心。哎,你是不是对工作特认真负责?”
“你怎么知道的?”孟殊又仔细打量起我。
“肯定没错!放心吧。出色的人不会为工作发愁的。”我开始佩服自己了,说瞎话如行云流水!这些东西似乎根本就没走脑子。
“也许吧。”孟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慢慢直起身子。“好了,谢谢你喽,我要回去了。”
孟殊起身离去时,我刚好点上一支烟。她小巧精致的背影就这样在渺渺青烟中逐渐远去了。我的目光静静追随着她,忽然间感到那背影是如此柔弱,无助,甚至有些飘零感。是啊!孟殊失业了,而自己还在干着,扪心自问,这些年来,自己也转了几个单位,真没一件工作是自己真心想干的。叔本华曾说:“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却得不到自己想得到的。”这老东西可能有几个骚钱儿,吃喝不愁的人容易说片儿汤话。其实绝大部分人能做到第一点就难能可贵了。生活才是最大的哲学,孤独无助便是人。
橘子洲一带的治安状况肯定不错,我来的时候查过地图,橘子洲面积不小,前后却只有一条主路,贼偷了东西根本没路可逃。我快步向湘江大桥的方向走,不一会儿就看见孟殊在前边心不在焉,一步三扭。
“孟殊。”离着好几十米我就开始大声叫,旁人听来肯定以为我们是一对旅行中走散的小情人。
“你没丢东西吧?”孟殊诧异地望着我,手不自觉地在自己口袋里摸了几下。
“没有,没有。”我几乎乐出声来,这姑娘对自己太没自信了。“我啊,是想问问你,今天是不是有事?”
“干嘛?”
“那个——如果您今天没事,我想能不能麻烦您一下?”我本来不想笑,可一想起刚才孟殊的样子还是憋不住地想乐。“你看,我是外地人。第一次来长沙,人生地不熟的,连方向都辨不清,想逛逛市容吧就怕走丢喽。如果能有个当地小姐给当向导,真是求之不得了。”
“你买张地图就可以了。”孟殊很无奈地眯着眼睛。
“地图当然也成,可地图是死的,人是活的。到长沙后我第一个认识你的,特希望有位美丽善良的小姐能给我这个外乡人指点迷津——”我滔滔不绝,拼命鼓动腮帮子,大有不成功,则成仁的架势。
“你?你叫什么来着?”
“方路,这名挺好吧?”
“你,你好象有点无赖。”孟殊挥挥手,“导游收费。”
“没问题。只怕我给不起。”我探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大功告成了。
长沙最有名的是岳麓山,据说许多文人学子皆从此走向全国,成名成家。湖南大学就建在岳麓山上。
想当年朱熹周游全国,最后看中岳麓山的风水,便于此开坛讲学。于是岳麓书院自此成为两湖圣地,隐隐竟成了四大书院之首,岳麓山名扬四海,大致如此吧。
我们俩是坐公共汽车来的,抵达岳麓山脚下,已是中午时分。我便在山脚下的一家小饭店里请孟殊吃饭。“老天!真不明白,你们湖南人怎么炒青菜也放这么多辣椒?”我嘴里象含了个红煤球,火烧火燎的,不住地吸气。咱在四川时也挺能吃辣椒的,是不是这几年功能退化了?
“吃不了?”孟殊挑战似的把一块辣椒放到嘴里,红油挂上嘴角,辣椒似乎对她不起作用。
“不,正相反,我就喜欢能吃辣椒的女孩。”
“是吗?不老实。”孟殊瞪我一眼。“告诉你吧。我们湖南人最能吃辣子,没听说过湘兵打仗不怕死吗?”
我点点头,湘兵的确能打仗。曾国藩创建湘兵几年就剿灭了太平天国,日本人五次打长沙,伤亡惨重,建国后湖南籍的元帅也有好几位。“可湘兵不怕死和吃辣子有什么关系?”其实我平常也挺爱吃辣子,但湖南人吃辣椒的本事无以伦比。
“吃辣椒的人脾气都大。”
“你呢?脾气也大?”瞧着娇小可人,白皙伶俐的孟殊,我真担心,她一张嘴就能喷出火来。
“我们从小就吃,自然习惯喽。”孟殊拿了一张纸巾,一颗颗小汗珠慢慢从鼻尖渗出来。“方——,对了,方路,你一个人跑长沙来干什么?旅行?”
“我在长沙换车,去庆阳办点公事。”我对即将前往的城市,一点概念都没有。
“去庆阳?”孟殊非常兴奋。“哪个单位?”
“去过庆阳?听说有三百多公里呢。”
“我就是庆阳人啊!”孟殊把筷子放下,睁着大眼睛,笑着告诉我:“当心,庆阳的菜可比长沙辣多了。”
“老家在庆阳?”
“我是从庆阳出来的。”
“还以为你是常长沙人呢,在长沙工作?”我连长沙都是第一次来,自然分不出他们的口音。
“高中毕业后,我就自己来长沙工作,真快!都三年了。”孟殊双手托腮,似乎在考虑什么。“长沙没意思了。”
我咽口唾沫,不知怎么回答。
“还没告诉我,你去庆阳干什么呢?”
“到工程指挥部办事,我们单位在那里有点儿业务。”想起业务的事,我气短得厉害,一点儿底都没有。
“推销员?”
“别这么说好不好。”我故意做出一副恼怒的样子。“现在都叫业务经理。”
“有区别吗?”孟殊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人——你这人还挺虚荣。讴!男子汉,好没羞啊!”
“那倒不是,有部美国话剧你看过吗?”
孟殊撇了撇嘴,黑眼珠几乎翻出了眼眶。“我们庆阳连中国话剧都没有,还美国的呢。”
“戏挺有意思的。”我装没看见。“叫《推销员之死》,好多年了,可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我没骗她,自从干起这行,就经常想起这出话剧。
“没听说过。”
“是说一个推销员死得特别惨。”
“噢!是兔死狐悲吧。”
“错啦。根本就没搞清两者的关系。”我一本正经地坐直身子。“是兔死兔悲。”
“你!?”孟殊舌尖死命顶着门牙,才没把嘴里的菜吐出来。“你,你也太幽默啦!”
岳麓书院东临湘江,北逝之水,一泻千里;背靠群山,峰峦叠嶂,气势非凡。既有园林之秀,又有江山之雄。一大片青瓦白墙,石廊楼榭,远远眺望建筑层层叠叠,高低有序。我们来到书院山门,迎面是一幅巨大的白字对联。
“惟楚有才,于斯为盛。”
“天哪!谁写的?嘴他妈比山门还大。”我顺口骂了一句,要是于仁在这儿,肯定得气死。
“不对吗?”孟殊又白了我一眼。
我吐吐舌头,傻笑着拉她进去。
书院占地很大,漫步其中,迂回幽静,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处处皆是,房间更是多得数不过来。朱熹这老小子也太会享福了,我愤愤然颇为不平。要是方大爷称这样一所宅子,还研究哪门子理学?吃饱了撑的!卖门票就够子孙万代吃喝不尽了。每回看到美好的东西却又不属于自己时,经常莫名其妙地燃起股无名火。
我以前在监狱图书馆里不止一次的见到过岳麓书院的记载,按说名声够响亮了,可今天在书院却见不到几个游客。我想起游橘子洲时也没见到什么人。奇怪!北京随便哪个破公园都是人山人海,连个破恭王府,修理修理就敢把门票喊到六十块。岳麓书院、橘子洲头天下尽人皆知,三块钱的门票竟然仍门可罗雀!
“怎么能和北京比?”孟殊觉得我是在有意挖苦湖南。“全国人民谁不想去北京?明知故问!”
这种话我在外地听得多了,甚至想不起来第一次是在哪儿听到的。“其实有钱在哪儿混都一样,北京的物价还高呢。”
“工作的机会也多啊。”
我依然感到此话耳熟得厉害,不敢再往下接茬了。谁知道可怜的下岗湘妹子的脑袋瓜里在打什么主意。万一是只秋后的蚊子,死盯上,我方路又该恶心了。
日色偏西,游兴已尽。我们已经往回溜达了。“七点钟的火车,唉!好景不长。非常非常感谢您陪我游览岳麓山。”山脚下,我极其自然地握住孟殊光滑冰凉的小手。柔若无骨,滑似美玉,我都不想撒开了。
“到庆阳后,必须要住军分区招待所。”孟殊的眼睛虽然瞟着别处,却并没有把手缩回来的意思。
“为什么?”
“安全。”
“又不是到了敌占区,瞧你说的!”我不以为然。
“庆阳有枪的人很多。”
我的确在火车上听说庆阳的治安状况糟糕,可也不会象孟殊说的那样吧?听说全世界只有美国才这副德行。
“信不信由你。把手机给我用用。”孟殊对着我的手机叽里呱啦地讲了半天鸟语。我是没听懂几个字,甚至怀疑自己的宝贝手机是否能听懂。手机是于仁临行是借给我玩儿的,后来李丽答应给咱报销话费。
“你怎么知道我有手机?”她终于说完了,我接过电话时奇怪地问她。是很奇怪,一路上我根本没露过这玩意儿。
“北京人会没有手机?湖南二十初头的学生们都有。”
“你们生活水平高。”我担心她是吹牛。
“湖南人爱追时尚,好多人借钱也要买手机。”孟殊临走时还给我来了个回眸一笑,马尾辫在空中甩了很久。
好象有个拿过诺贝尔奖瑞士作家,不无矫情地写道:“旅行的乐趣在于遭逢艳遇,但艳遇这东西又往往可遇而不可求。”与孟殊的相识就多少让我有些遗憾,遗憾时光苦短,遗憾好梦难长,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哇!一宿夜车,虽然有卧铺,我依然辗转难眠。第二天早上终于抵达庆阳。
下车时刚刚六点钟,晨曦微露,街灯昏暗,天上几颗硕大的星星钻石似的晶晶闪亮。我从车站走出来,眼皮很沉,倦意象只死老鼠,让人头痛恶心。出站口外是个非常空旷、凌乱的站前广场。小买卖都没出摊儿,麻雀们三五成群,旁若无人地在广场中央的垃圾堆中寻找食物。南方城市的街道都挺窄的,庆阳又是铁路线的终点,火车到半夜就没几个人了。此时街上更是难得见几个活物,街道看来宽阔了许多。
我背着行囊,东张西望,总盼着能找个当地人打听清楚军分区招待所怎么走。然而行人太少,店铺又都没开门。不知不觉已走出几百米,还没找到问路的对象。我站在十字路口发愣,却突然听到旁边的小弄堂里传来种异乎寻常的声音。
我开始很是好奇,侧耳倾听,“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似乎是有人在光着脚跑。我扭着脑袋四下探望,忽见弄堂里冲出个长发女子。她跑到街面时扯着嗓子喊起来,也不知是骂街还是唱歌,声音嘶哑,象被人扣着脖子,就跟京剧里的快板似的。可惜我是一句都没听懂,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此女子光溜溜,一丝未挂;赤条条,坦诚待人。本来裸体女子应该最让人惊异,可天色暗淡,光线不足,我倒是最先听到女人叫声的。
她背对着我向前跑,黑漆漆的脚板拍在路上的“啪啪”声是街上唯一的声音。她拼命跑着,黑暗中,长发马尾巴似的甩来甩去,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当地,星光惨淡,朝阳灰白,石板路阴森静谧,不知身在何处的路人,诡异的裸体女子。这情景完全是某个荒诞派画家的白日梦。忽然裸体女子握着路边一棵小树,原地转起圈儿来,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这女人最多不过二十岁,年轮还未在她青春的肌肤上留下任何印记,即使在剧烈运动,她的乳房也是娇小而微微上翘着,浑圆的肩膀柔韧,泛着淡淡的青光,极富弹性的腰部曲线足以让许多女人嫉妒得咬手指头。裸体女子转了几圈后,终于发现我,她很开心地笑起来,笑容纯真,毫无杂质。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顿时毛骨悚然,拎起背包,拔腿就跑。天哪!嗓子里痒得厉害,真想大叫几声。可使不出劲,一时间,声音遗失了。
逃了好远,我终于看到一辆出租车。在车上,我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窜进军分区招待所的大院,我才七魂归位,六魄渐安。“自古湘女多情愫!”虽然言之有理,可多情总不致于此吧?我越想越后怕,妈的!不是神经病就是存心敲诈的。看来孟殊的提醒没错,军分区招待所好,门口有当兵的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