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迁指着我,义愤填膺地说:“上次我来时,他给我喝沱茶,说是云南特产。我没喝过呀,还以为是什么好茶呢,喝得我肚子直疼。后来我在茶叶店一看呀,三块钱一沱,这小子拿便宜茶糊弄我。”
我和老婆同时大笑起来,严明嗔怪地说:“谁让你嘴馋的?”
我拱着手道:“行啦,咱别喝茶了。我这儿有瓶剑南春,今天徐大光不在,咱俩把他喝了吧。”
“幸亏徐大光不在,这小子太闹腾了。特别他那孩子,走到哪儿都带着,惟恐大家不知道他们家孩子讨厌。”师迁说到孩子时,眼睛忽然围着严明的肚子转悠起来。
严明瞥了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走进厨房,帮老婆准备饭菜去了。
师迁见严明走了,颇有深意地在我腿上敲了一下:“哎,今天你得帮我个忙。”
“你没钱啦?”
“不是不是,没钱我也不向你借。我告诉你,签证全办下来了,现在是说走就能走。”师迁说话时有点炫耀的意思,两片嘴唇禁不住地往上翘。
“那就走吧,听说拉登就在美国呢。”我哼了一声。
“咱说正经的呢。现在的问题要说服严明生个孩子,要不我去美国还有什么意义?我升不升正教授还有什么没意义?我现在就是想要个孩子。”师迁殷切地望着我,似乎在等领导拍板。
“我也不要孩子,你让我们俩说服严明?”我几乎在冷笑了。
师迁道:“你们两口子只要别给我唱反调就成,好不容易借这个机会能和她好好谈谈。”
“到我们家来谈这事?干嘛不在你们家谈呀?”
“严明一直回避谈这件事,我就是不明白,一提生孩子的事她保证躲起来。得了,你就帮帮我吧。”师迁几乎在哀求了。
“前几年你要是不那么坚决,没准早成爸爸了。”我冷笑道。
“知道尿炕我就睡筛子啦!一失足成千古恨!现代主义思潮全他妈是扯淡!”师迁随手拿起一支烟,叼着烟头却把过滤嘴点燃了。
老婆特地给豆豆准备了一些饭菜,直接送到客房去了。另外我让老婆把笔记本也搬进去了,让豆豆打炮炮龙吧。孩子的天性就是玩儿,他玩儿得越高兴,我越省心。
鸿门宴摆在餐厅里,而我却不知道谁是刘邦,谁是项羽!菜陆陆续续地全上来了,老婆和严明也归座了。我举起酒杯,朗声道:“首先,咱们祝贺师迁师教授有幸到美国讲学,但愿美国人能听懂你的人种学。干杯!”
一杯剑南春下肚,师迁有点兴奋了,他自豪地说:“美国人的人种学不行,人种学的圣地在欧洲。要是能去欧洲讲学,那就说明兄弟在这一学科里已经泰山北斗啦。嘿嘿,你们盼着吧,早晚得有那天。”
我决定把话题引到师迁的专业上去,如此一来师大教授没准会把孩子的事给忘喽。于是道:“教授,有件事我一直不大明白。据说人类的祖先都是从非洲出来的,可为什么欧洲人、亚洲人和非洲人的模样有那么大差别?看起来象三颗星球上的人,能不能从人种学的角度给小可讲一讲?”
“这个问题你可算问到点子上了,哈哈,这是我研究的重点啊,为这事兄弟还写过一篇论文呢。”师迁果然要上当了。
“说说看。”我偷偷向老婆使了个眼色。老婆是水晶玻璃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于是双手托着下巴,装出了一副很崇拜的表情。
师迁很是受用,舔着嘴唇道:“大家可能不知道,有些西方学者说,现代人全是二十万前13个母亲的后代,从这个意义上讲咱们大家伙都是表亲。但本人认为,母亲或许只有13个,但父亲吗那就太多了,多得数不过来。欧洲人之所以长成这个样子,其原因是呀,直立人到达欧洲与当地是尼安德特人通婚了,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所以他们的基因里有尼安德特人的遗传,当然直立人的基因能占到90%以上。而咱们亚洲人情况也类似,直立人到达亚洲后,也和当地人种通婚拉。当地人种就应该是北京猿人的后代,时间一长,亚洲人的模样就成了咱们这个样子。而非洲人吗,基本上就是直立人的后代,当然这里面还有气候问题,环境问题,那就不一而足啦。”说到这儿,师迁不得不喘了口气,大声总结道:“所以我说,人类要发展就要进行人种融合,就要繁衍,人类不繁衍就成一潭死水了。正象你方路说的,地球早晚得成一颗死球。”
我“啊”了一下叫出了声,难道这小子言归正传啦?
老婆忽然笑了起来:“看来知识分子就是比普通老太太想得长远。咱大姨不过是认为大家都不要孩子,中华民族就要亡国灭种,而师大教授却上升到全人类的高度了。”
师迁就跟没听见似的,一把拉起严明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求婚似的说:“老婆,为了生命之火永照人间,咱俩生一个吧!”
严明看着我和老婆,那样子似乎希望我们俩能见义勇为,可我已经被师迁收买了,自然不好再说什么。老婆刚要出面,我便在她脚上狠狠回敬了一下,老婆也没敢还脚,她知道这是人家的事,最好不要插嘴。严明苦侯良久,没得到回音,于是铁青着面孔说:“传宗接代的观念是低素质人群的专利,是他们证明自己存在的最简单的捷径。这话是你说的。”
师迁慨然点头:“对,这话是我说的。但咱们是生孩子是为了有个精神寄托,绝不是一般意义的传种接代。我并不一定非要儿子,生个女儿也很好啊,是吧?”
“你还说孩子的养育成本太高,基本上是赔本的买卖。”严明的脸色越来越阴冷了。
“咱们就是为了奉献,谁养孩子是为了回本啊?再说我在美国讲学,能挣不少钱呢,将来回国还要升正教授,那样的话咱们的收入不是问题。”师迁在严明手背上拍了拍,然后又拍了拍。
“你还说……”
“我以前说的话,全是放屁。”师迁举起双手,似乎在投降。“老婆,我以前年轻,考虑问题不周到。要允许年轻人犯错误吗,我现在改了,我改了还不成。”
“人家不生孩子就是犯错误?”严明指着我和老婆,还是希望把我们拉进来。
“他们俩早晚会弃暗投明的。”师迁嘿嘿了一声。
“说你们的事,别把我们牵连进去。”这回我不干了,马上制止。
“好,好,喝酒喝酒。”师迁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那表情明明是你早晚有那一天,别美。
大家终于找到歇嘴的机会了,于是胡乱吃了几口菜。老婆闲扯两句别的,可师迁又把话题引到孩子上来了。他搂着严明的肩膀,借着酒劲道:“老婆,算我求你了,咱们好歹是夫妻一场,你就给我生个孩子不行吗?你就让我当回爸爸行吗?我这个要求也不是特过分呢。”
严明也有点感动,眼眶湿润了。“师迁,你就没替我想想吗?你比方路大三岁,我比他们俩也大了一岁,你就没想过我吗?”师迁不明白了,愣愣地看着我们,连我都觉得奇怪,这事与我和老婆的岁数有关系吗?严明接着道:“我三十四了,马上就三十五了。三十五以上就是大龄产妇,生育是很危险的。”
“人家布莱尔他媳妇快五十了还生了一个呢,你怎么就——那——你要相信现代科学吗,要有信心,咱俩一定能生个又白又胖的大小——孩子!”师迁的拳头使劲攥了攥,似乎在给自己鼓劲。
“你不是女人,你懂什么?告诉你,当初就看中了你不要孩子的承诺,我才嫁给你的。十年了,你现在又想起要孩子来了,你——”严明怒了。
“女人就是生孩子使的。”师迁也怒了,他的手指差点戳到严明鼻子上。
严明腾地站了起来,师迁也跟着站着,二人如两只斗鸡,支棱着膀子,眼看就要动手。我和老婆也异常紧张,可千万别在我们家打起来呀,这儿不是战场,砸了哪样东西我都心疼。师迁绝望地晃着脑袋:“生个孩子有什么难的呀?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费劲呢?那人家……”他手指一挥,忽然在半空中停住了。师迁惊喜地叫道:“孩子,他们家有个孩子!”
我和老婆赶紧回头,豆豆居然就站在我们身后。
师迁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你们早就有孩子了,是不是一直让你妈养着呢?原来你们俩是口是心非……”
“一边去,这是我侄子。”我凶狠地白了他一眼,这小子居然开始怀疑我的人格了。
老婆拉着豆豆道:“豆豆,你怎么出来了?”
“三大爷笔记本上的字母掉下来了。”豆豆道。
我一反应是商标的字母掉了,但马上便意识到,坏了,笔记本上有病毒了。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电脑里有我两部写到一半的稿子,要是丢了我可就惨到家了。我跳过椅子,冲入客房,笔记本果然躺在床上,屏幕上果然往下掉字母呢,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跟下雨似的,无数的文件被扔进回收站。老婆、师迁他们也进来了,师迁嚷道:“快关机呀。”
我手脚麻利,不仅关机了,连电池都卸下来了。
老婆揪住豆豆道:“豆豆,你用笔记本干什么了?”
“我想在网上找我爸爸,一到晚上他就在网上。”
“那你爸爸呢?”问完这话,我就后悔了。豆豆怎么可能找到方智呢?方智在拘留所里住着呢。
“二灰狼又来啦,他说要给我发了个好玩的邮件。”豆豆道。
这回大家全明白了,豆豆是让二灰狼骗了。我叹息一声,拉着豆豆的小手道:“豆豆,三大爷跟你说,你刚刚把人家得罪了,怎么能马上就理他呢?人家会报复你的。以后骂完人就跑,跑得远远的,千万别回去。”
豆豆大瞪着眼睛:“我没得罪他呀?”
“下午你还骂人家来着呢,怎么会没得罪?”我耐着性子,豆豆也就是个孩子,要是大人我保证得把他当成傻瓜蛋。
“是三大爷让我骂的,我没骂。”豆豆认真地说。
老婆冷笑一声:“这事怪你自己,谁让你教孩子骂人的?”
我捧着笔记本,有苦难言,这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之后,大家再没吃下去的兴致了,我忙着给笔记本恢复系统,师迁和严明在客厅互相仇视,老婆往返于客厅、客房和厨房。她即担心师迁和严明发生争端,又担心我拿豆豆出气,同时还要做家务。这一晚上,老婆最累。
师迁夫妇总算走了,笔记本的系统也恢复了,豆豆知道自己有错,先睡了。只剩下我和老婆面对一大桌子没吃几口的饭菜,却谁都懒得动手。十点钟,我不耐烦地说:“算了,明天我再收拾,咱俩睡觉吧。”
“豆豆明天怎么办?”老婆道。
“送他去幼儿园,我去送。”
“你认识幼儿园吗?”老婆不信任我。
“认识,送到幼儿园门口就完了,老师自己会把孩子接进去的。”其实方智早就嘱咐过我了。每天八点送,四点接,豆豆的老师是个男的,接孩子时还得先向老师通报身份,否则人家不给孩子。
再之后,我们俩已经累得不行了,草草洗了洗就上床了。我往床上一躺,四肢百骸都松动了,下午在公安局里被摔过的屁股依然隐隐做痛。我偷偷看了一眼,两片屁股上各有一块拳头大小的青紫色。咳,这一天真够受的。不一会儿老婆也进来了,她看了看墙上的日历,我也瞟了日历一眼。原来今天是我们俩例行公事的日子,可我竟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在那个雄赳赳的东西上摸了摸,现在只是只毛虫,看样子它也挺累。酝酿酝酿吧,没准过一会儿就好了。于是我将手伸向老婆,老婆美滋滋地晃着脑袋,似乎在等我把她抱上床来。我才不费那个力气呢,于是把嘴伸了过去,老婆一把捏住我的鼻子:“你!越来越懒了!”我囔囔着鼻子道:“我累,我需要安慰!”说着,我双手将老婆往上一托,老婆轻盈地落在床上。可就她刚刚着陆的刹那,我的手机又响了,老婆绝望地在床上拍打起来。
我叹息着抓起手机:“谁呀?”
“方路吧,我是林纳,我问你,许大光呢?”
“我没和徐大光在一起。”我不痛快,真不痛快,刚刚酝酿出来的一点情趣立刻烟消云散了。该死的徐大光!
“哼,我知道,你们男人在一起不就是相互打掩护吗?快点把他给我叫来。”林纳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我想起林纳来,小魔女的讨厌样子就浮现在眼前了,我坏笑着道:“好,好,我叫他。”然后我把手机递给老婆了。
老婆不明所以地接过电话:“啊?是我呀,徐大光?我们没见徐大光。……对了,早晨倒是见到了,他好象去上班了……我们俩?我们俩在家呢,真的!”老婆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最后她不满地挂上电话。然后指着我道:“你朋友怎么这样啊?找不到人了就找咱们,徐大光要是真跑加拿大去呢?”
“是你们女人把我们都想成特务,我有什么办法?”我脱下上衣,狠狠地扔在沙发上:“睡吧,睡吧,累了,真累了。”
当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