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一手抓住我的后脖领子,另一手揪住我的耳朵,对着我的耳孔嚷道:“我早就知道,我在潘家园看见了,顶多五十块钱。”
我觉得一股热气灌进耳朵,然后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圈儿,从另一只耳朵里冲了出来。痒痒,整个脑子都是痒痒的,于是大叫道:“我错了,我错了,就是逗你玩儿,别当真行不行?”
“逗我玩儿?”
老婆的膝盖在我屁股上狠狠一顶,我立刻摔到沙发后面去了。
我和老婆结婚五六年了,这是打打闹闹的五六年,热热闹闹的五六年,疯疯癫癫的五六年,反正很少有消停的时候。所以我们绝不能要孩子,我们要是有了孩子,能把孩子当成沙包,踢着玩儿。
打到最后,我只得以下厨做饭的代价赢得了老婆的原谅。其实我从来就没喜欢过老婆的手艺,女人就是这样,好象什么都能干,实际上什么也干不好。就拿七十二行来说吧,杰出人士全是男的。女人天天夸奖自己能做饭,可大厨都是男的。女人总说自己擅长针线,可有名的服装设计师也都是男的。就连接生这种女人的专有领域,至少在西方来说,好的助产士也是男性。所以老婆天天做饭,可饭菜并不好吃,偶尔我也会下厨,主要是趁老婆不在家时给自己解馋的。男人的手艺是不能轻易显示的,除非是犯了错误。
吃饭时,我又想到了小魔女。坏啦,我们俩吃了,小魔女怎么办?我马上跑进书房,给李爱嘉打个电话,询问小魔女的午饭问题。李爱嘉哈哈笑道:“你真老土,现在学校都提供午餐,饿不着你干女儿。”我问她小魔女今天表现怎么样,李爱嘉道:“她不惹事就是我们的福分。”最后她问我晚上有事没有,我只得告诉她,我老婆在家,我得伺候老婆。李爱嘉沉吟了一会儿,把电话挂了。
回到饭桌,老婆已经吃完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满嘴嘲讽:“对你那干女儿是真挺关心的!”
“怎么办,你说说,不关心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把小魔女扔到动物园的狮虎山里去吧?”我无可奈何又别无选择。“这就叫逼上梁山,谁也不愿意当山贼。”
“等把这两孩子送走,你就想当贼了。”老婆的语气里满是轻蔑。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就怕到时候你求我。”我哼了一声,想让我要孩子,没门!
收拾好碗筷,老婆郑重地说:“既然豆豆和小魔女要在咱家住一阵子,就得有所准备。”
我摊开双手,胸有成竹地说:“咱家除了没有原子弹,什么都有。”
老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说的是思想上的准备,亏你还是作家呢,连这个都不懂?”
我大瞪着眼,想不通‘思想上的准备’指的是什么。
老婆让我坐在沙发里,自己则站在茶几前,教授似的掰开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地数了起来,直把我说得是频频点头,错愕不已。老婆道:“既然方智和徐大光暂时把孩子寄养在咱家,记住,是暂时。暂时把孩子寄养在咱们家,咱们就有义务不让他们成为怪胎,成为社会的毒瘤,所以必须进行如下准备。第一:你下午去书店,买一些教育孩子的书,在理论上武装自己。第二:咱们约几个有孩子的朋友来,让他们帮忙出些主意,做到理论、实践相结合。第三,由于不知道他们要住多久,可以考虑请保姆,让保姆负责他们的起居、饮食和接送。你是咱家的主要收入来源,不能把时间耗费在孩子身上。第四:万一他们要是长期住下去,就要考虑寄宿学校了,宁可花钱,也不能牺牲咱们的自由。第五:继续寻找林纳,争取说服老妈,这两个目标实现了一个,咱们的负担就能减轻一半,必须不遗余力去找。”老婆说到这儿,腰板一挺,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她想到太周到了,简直是高瞻远瞩!
“你以为我睡了一早上懒觉吧?告诉你我是在想办法呢。”老婆充分满足了自尊,很是兴奋。
“有没有计划的时间表啊?”我近乎崇拜地问。
老婆看看表:“现在是两点钟,四点就要接豆豆。这样吧,你到书店去买书,然后把豆豆和小魔女给我接回来。”
“您呢?您坐镇中军,运筹帷幄?”
“当然啦,我要把咱们那些有孩子的朋友、同学联络联络,争取把他们都约到咱家来,向你传授经验。另外我还要和物业公司商量商量保姆的事,他们要是能推荐一个可靠的就省事了。”老婆又开始转悠了。
“慢,为什么只向我一个人传授经验。”我倒不是怕别的,我是怕老婆把任务全推给我。
“当然啦,孩子都是你弄回来的,你当然要管。”老婆理直气壮地说。
“我管,我保证管,可我一个人,力不从心。”我几乎在求她了。
“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我呢,是女人,女人有对付孩子的天分,我不用学,主要是你。你给我记住,不能说脏话,不能跟孩子动手,你有这毛病。”
我点点头,老婆的话有道理。
老婆想了想:“我还要在家还要联系老妈和林纳,万一找到他们之中的一个,就好办了。”
“老妈在峨眉山,你得先把舅舅说服。”我觉得让老婆去对付舅舅是个好主意,舅舅能骂外甥,总不能骂外甥媳妇吧。凭老婆胡搅蛮缠的尽头,舅舅真不一定是对手。
老婆点头道:“好,现在就行动,你去接孩子,外带买书。现在就去!”
老婆慨然指着房门,我老老实实地站起来,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夺取胜利!
由于担心小区附近的小书店货品不齐全,我特地跑到王府井新华书店。我的天哪,整整一层楼,全是关于少儿教育的图书,一进门我就眼花了。我这人脑子灵便,当下就找到书店的一位女售货员,希望她帮忙推荐几本。女售货员已经三十多了,上来就问孩子的岁数。我说一个是五岁的男孩,一个是八岁半的女孩。售货员惊奇地望着我:“咱北京人不能生二胎呀,你超生了吧?”我赶紧告诉她,其中一个孩子是我侄子,大姐这才打消了戒备。
大姐带着在我书店里转了半个小时,先后推荐了《少儿心理学》、《宝宝学前教育》、《我的孩子刚上学》等等十几本,最后我笑着道:“大姐,咱够了,再多我也看不了了。”
三点半,我从王府井打车去幼儿园。半路上我心里又不塌实了,豆豆这孩子并不闹心,但爱说话,昨天晚上豆豆唠叨来唠叨去,最后硬是把老婆唠叨睡了,必须要有所防范。于是我半路下车,在超市里又买了一袋香肠。
到了幼儿园,我再次参与家长们荒诞而滑稽的迎接仪式。豆豆跑出来时,我沉着脸道:“今天打手机了没有?”豆豆胆怯地回脸看看阿舅,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大是欣慰,摸着豆豆的脑袋道:“还算听话,三大爷很高兴。”
由于小魔女五点钟才放学呢,我只好拉着豆豆去街心公园休息。路上,豆豆拉着我问:“三大爷,是爸爸大还是祖宗大?”
我哈哈笑道:“当然是祖宗大了,祖宗是爸爸的爷爷。”豆豆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笑着问:“豆豆,为什么要问祖宗的事啊?”
“阿舅今天叫我小祖宗来着。”豆豆道。
“你呢?”我兴奋地问。
“我没敢答应。”豆豆怯生生地说。
我心中一喜,阿舅要是叫豆豆祖宗,那我就是阿舅的祖爷爷啦。但又一琢磨,不对,豆豆保证是犯错误了,立刻板起面孔道:“你今天干什么了?阿舅为什么叫你小祖宗?”
豆豆有点害怕了,他摇着我的手道:“三大爷,你别生气。”
“三大爷不生气,但豆豆必须告诉我。”我依然面无表情。
“三大爷说谎,三大爷就是生气了,爸爸生气的时候就是你这样。”豆豆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我和方智这么象?我是作家,他是个小职员,我们俩怎么能一样呢?于是假装微笑道:“三大爷没生气,三大爷逗你玩儿呢,说,今天你到底干什么了?”
“我拿阿舅的手机来着,想打电话。阿舅抢回去了,还叫我小祖宗。”豆豆明显是在告状。
我下意识地回头,向幼儿园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他没敢打你吧,他要是打了你,三大爷跟他没完儿。”说着,我怒火攻心,浑身痒痒。于是拉起豆豆道:“走,咱们这回去,让他说清楚,不就是动了动他的破手机吗?”
豆豆使劲想摆脱我的手,最后干脆吊在我胳膊上,玩命往下坠。“三大爷,咱不去,三大爷,咱不去。”
我一听这话更急了:“阿舅是不是吓唬你了,他敢?”
“三大爷,上回那个阿舅已经让爸爸打跑了,小朋友都说我爸爸是流氓,你就别去了。阿舅真没说什么,就叫我祖宗来着。”说到最后豆豆都快哭了。
这回我是真有点惊着了,天哪!我和方智真是亲兄弟呀,要不是豆豆拦着,没准我真会跑到幼儿园去,把阿舅揍上一顿。真那样就成新闻了,明天老婆他们的报纸就能把这事登出来,题目我都想好了:《第二次动手》,副标题是《职员弟弟打跑前任阿舅,作家哥哥昨日重蹈覆辙》。
此刻豆豆指着远处一家饭馆道:“三大爷,三大爷,你看那家饭馆叫什么呀?小什么羊啊?”
我知道豆豆是有意分散我的注意力,只得道:“小肥羊。”
“是小肥羊啊!”豆豆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但马上就恢复了本性:“那为什么不叫大肥羊呢?”
“小肥羊好吃,小肥羊肉嫩。”
“那为什么小肥羊肉嫩呢?”
“因为它小,因为小的东西就嫩。”我马上觉得不对,石头子也挺小的,却不见得嫩。
豆豆果然指着地面上的一块小石头道:“小石头也小,嫩吗?”
我二话没说,从怀里掏出一根香肠,狠狠塞进豆豆嘴里。豆豆被噎着了,一翻白眼,差点把香肠吐出来。我赶紧用手按住香肠,不屈不挠地往豆豆嘴里塞,直到豆豆开始咀嚼,我才撒手。
不久,我把小魔女也接上了。李爱嘉在学校门里站着,望着我上了车才回去,估计她这两天对小魔女已经另眼看待了。
到了家,老婆说有几个朋友,明天上午过来。我问了问,原来是周胖子、张东和婷梅,据说都想当我的老师。再之后,老婆说严明找她有事,让我和两个孩子吃饭,她走了。
吃过饭,我带着豆豆和小魔女玩儿电脑游戏,没想到豆豆和小魔女的游戏水平都挺高,战况很激烈。我们一口气玩儿到十一点,老婆都回来了,我才放他们去睡觉。
“你今天回来得太晚了。”我钻进被窝就开始埋怨老婆,此时她正对着镜子发呆呢。
老婆忽然转过头来:“我问你,办护照是不是应该用身份证?”
“应该用。”我没办过护照,但常识应该是这样的。
“前几天师迁嚷嚷着要给严明办护照,要带她一起去美国,可这几天没消息了。严明的身份证一直在自己手里,师迁是不是不愿意带严明走了?”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今天累了,而且也不愿意谈师迁的事。我心里暗自庆幸,昨天碰上师迁时,老婆不在场。如果她在场,她会把所有能拿得动的物件都当成扑刀的,她要为严明打抱不平。
老婆见我没兴趣,独自坐了一会儿,也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