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作家,但绝不是一个空想者,我相信行动的力量!有一次,我和几个文学界的“老师们”聊天时,大家对市场化写作颇为不满,认为市场与作家毫无纠葛,或者作家与市场挂钩是集体堕落的体现。我觉得这话不靠谱儿,是狐狸吃不到葡萄的酸涩,便搬出了巴尔扎克靠写作泡女人的事,市场要是不接受他的作品,他老人家拿什么泡女人呢?老师们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而我却毫不知趣地补充道:“作家和图书市场之间的关系就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市场就是个水性烟花的女人。你每三年才与这个女人做一次爱,她的记忆中肯定不会有你的位置。但如果你一年中就与她做上三次,这女人对你就有些印象啦!如果你的身体状况比较好,一不留神给她干出个一次半次的高潮来,这女人就是你的啦。所以呀,作家就应该行动起来,跟市场干,玩了命地干。干到底,早晚这女人就是你的。”当时那几个老前辈差点让我气拉了稀,但我绝对是这么想的。人之所以存在就在于他的行动,不会行动的人是墓碑!作家如此,其他行业人也是一样!成功只有一个秘诀:干!
正是基于这种理念,我并不是特别怕狼群,狼群来了我就跟它干。它咬我的脖子,我也咬它脖子,我拎起它的后腿把它扔城墙下面去,我一水果刀把它的肠子捅出来,人还能怕了畜生?但我是真担心老妈他她们,狼群盯上我倒没什么,万一盯她们可怎么办?那群老弱残兵,行吗?
风停了,星星漫天哆嗦,月亮如天空的一只独眼,幸灾乐祸地瞪着我。
这时我来到一块方圆很大的平台,直觉告诉我,这是个重要的地方。于是我提着手电四下查看!果然在一面城墙上,有几个黄色的楷书:金山岭长城!我兴奋地掏出手机,有信号了!我方路没白跑啊!
正在我手舞足蹈的时候,平台下响起一个阴森的声音:“方路!”
我——,我站在原地,手停在空中,嘴半张着!在这种地方有人在我的名字?在茫茫黑夜里,在废旧长城的阴影里,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所在!在人畜不见的荒郊野岭?天哪!那声音比狼叫还可怕。
此时那声音又出现了:“方路?”
水果刀“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我也顺着城墙慢慢坐了下去,嗓子里发出毒蛇挑衅时才会发出的咝咝声。听说阎王爷判了你的死刑之后,就会派个锁命鬼来。锁命鬼往往躲在暗处,在当事人毫不知情的前提下,呼喊他的名字。只要喊到第三声,当事人的魂魄就被锁命鬼用铁链子锁走了,留下的只是这个人的驱壳!难道我方路在金山岭碰上锁命鬼啦?
二 中年人
人的本事分成两种,造福人间或为祸社会,我以前认为自己是即不能造福人间,也无法为祸社会。可今天我觉得自己已经成祸害了,没事跑到长城来干什么?不仅将老妈她们扔进了荒山,弄不好还会把自己的小命也交代喽。
我壮着胆子,双手托着手电向平台下照去,但这不争气的玩意儿在关键时刻却没电了,顶多只能照出三四米远。就在我叫天不硬叫地不灵的时候,几束雪白的光柱,探照灯似的把我锁定了,我不得不用手挡住眼睛。
此时锁命鬼的声音又出现了:“方路,真是你呀?我以为你让狼吃了呢。”
这回我算是听出来了,锁命鬼原来是周胖子扮演的。这个坏家伙是成心吓唬我呀,幸亏我没有心脏病,否则非归位不可。七魂六魄瞬间便恢复原位了,我张口骂道:“周胖子!你要是把我吓死,你给办丧事啊?”
有一束探照灯晃悠着向我移动过来,光亮里发出了周胖子的声音:“老天爷打雷先劈你这张嘴。我给你办丧事?我又不是你儿子,我凭什么给你办丧事?”说着周胖子已经走到我面前了,他一手提着应急灯,另一手拎着根棍子,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嘿嘿,我要有面镜子,我就让你看看你自己那模样。”周胖子忽然转过身去,对着那几束灯光道:“你们看看,他象不象一个小鬼啊?”灯光里发出一阵笑声,都是幸灾乐祸的。
“我还以为我碰上鬼了呢。”我怒火中烧,真想冲过来揍他一顿,但我不是这家伙的对手。
“我们是救命的鬼,你怎么跑下来的?屁滚尿流吧?”周胖子道。
“光明正大!我一边走一边喊:谁有本事,我不怕。”我叫道。
人群中有人插嘴了:“那是给自己壮胆呢。”众人哄笑成一堆。
我不解地拉着周胖子问。“我问你。你不在下面等我,跑上来干嘛?”
“从这儿到停车场还有五里地呢,我要是不上来,你还得接着跑五里地。你们家老太太呢?你媳妇呢?那两孩子呢?”周胖子越说越紧张,声都有点颤悠了。
我向上方指了指:“望京楼,在望京楼里等我呢。”
“望京楼?”周胖子不明白望京楼是什么所在,含糊地问:“山顶上还有饭馆呢?”
“你就知道吃!”我刚要再挖苦他几句,灯光里又传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你怎么把几个女人放在上面了?”我哼了一声:“那我能怎么办?带她们下来?我自己还摔了好几个跟头呢,我妈要是跟着我保证是摔死了。”说着,我突然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叫唤起来,这才记起来,根本就没吃晚饭。我从口袋里拿出几根给豆豆准备的香肠,囫囵个地塞进嘴里。窝窝囊囊地说:“胖子,他们是你花钱顾来的?一个人多少钱?”
周胖子仰着脖子哎呦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你这种人是怎么当作家的?你那点觉悟怎么还没有我高呢?人家是志愿者救险队,专门在这一带搭救遇险游客的。知道什么叫志愿者吗?志愿者就是分文不取!”
我也知道自己的脸皮在发烧,好在天黑,看不出来。我赶紧走上去,拉住刚才说话的那个家伙,极尽谄媚地说:“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这人就是嘴不好,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妈,我媳妇,我干女儿,我侄子,还有一个女的,她精神有点问题。她们都在上面呢,麻烦您啦!”
这家伙呵呵笑了一声:“我们就是干这个的,走吧。”
我愣住了,脑子车轴似的飞快旋转起来。这家伙为什么要笑?这家伙的声音为何如此耳熟?这家伙的口气怪异得很!我一把拉住他,然后将周胖子的应急灯抢了过来。灯光一闪我就认出来了,这家伙就是我在立交桥下亲手抓获,然后送进派出所的中年人。前几天,我给我爸爸烧纸,他还跟着凑了一回热闹呢。我连吸了几口气,然后在自己脸上狠狠揉了一把:“您是?您是?”
“前几天咱俩还见过面呢,你真把我忘啦?”中年人又呵呵笑了几声。
“怎么会这么巧呢?”我苦笑着说。
“是啊?我也想不通,怎么会这么巧呢?把我的孩子、老婆撞死的司机是你弟弟,把我送进派出所的人是你,可现在我得救你们家老太太。我问你,你那侄子是不是方智的孩子?”中年人面目严峻,象块铁。
我大口大口地喘气,惊慌地说:“他不是故意的,方智真不是故意的,他已经自首啦。”
“是啊,他要是不自首,我怎么会知道方智这个人?我怎么会知道他是你弟弟?”中年人依然面无表情。
我真慌了,我觉得这小子比狼群还要难缠。我弟弟把他的孩子和老婆撞死了,我亲手把他送进了派出所,而且还假装警察审讯过人家一次。这家伙不会是寻机报复吧?我赶紧松开中年人的手,一步跨到周胖子身边,虚张声势地说:“我跟你说,那是交通事故,不是个人恩怨。”
中年人惊奇地说:“我当然知道。走吧,别让你们老太太在上面冻着啦。”
“我——我——”舌头在嘴里转了好几圈儿,我真想把它拎出来,用棍子抽打几下。隔了好久,我才道:“你不会是盯我的梢吧?”
中年人哭笑不得地说:“我来金山岭已经三天了,我怎么知道你要来这儿?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摆摊儿算命了。”
我觉得中年人的话有道理,可还是不大放心,不屈不挠地说:“方智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撞死的是你们家人。”
中年人恼怒地一挥胳膊:“谁家的人也不能撞啊!行啦,少罗嗦两句,赶紧走吧。再不去,狼就来了。”说着,中年人向另外几个队员嚷嚷道:“别理他,咱们上山!走。”说完,众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周胖子拽了我一下:“走啊!”我只好垂头丧气地在后面跟着,周胖子怀笑着说:“你呀天生就是个小人,你就没想过,人家是真心要救人吗?”我歪着脑袋不说话,私下里却一直攥着刀把不撒手,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呀,谁知道中年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周胖子见我不言语,便话痨似的把自己上山的经过,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原来周胖子中午十二点刚过就到金山岭了,他在停车场随便吃了点儿东西,然后就躺在车里大睡。周胖子从运动队一退役就进化成臃懒的贵夫人了,贪吃贪睡不干活。裤腰从两尺二长到了三尺四,而且其发展趋势不可限量。这小子一口气便睡到了下午五点多,见我们还不露面,便疯狂地给我打手机。电信公司告诉他,用户不在服务区。周胖子觉得蹊跷,就便找了一个旅游区的工作人员,询问旅游区几点关门。工作人员说:旅游区不关门,很多人下山都会住在这儿。人家这么一说,周胖子心里就没底了,既然很多人要住在这儿,那路程肯定近不了啊。于是又追问:从司马台到金山岭有多远。人家说有三十多里。周胖子记得我吹嘘只有八公里的事,顿时大惊,又问道:路框是否好走。工作人员告诉他:司马台那一段好走,金山岭这一段也好走。周胖子气鼓鼓地说:“您直接说:这段路都挺好走的,不就完了吗?”工作人员道:“可中间有一段路不好走,艰险得很。”周胖子立刻意识到坏事了,继续相信人家打听:一般人从司马台爬到金山岭要用多长时间?工作人员说:“小伙子也得用六七个钟头。”周胖子马上给人家作了个揖,惶恐地说:“同志,坏事啦,我的几个亲戚上午从司马台上去的,现在还没下来呢。其中有个老太太,还有孩子。您能不能找几个人,跟我去迎迎他们?”工作人员也知道事态严重,紧张地说:“您是不知道,那段路特别难走,连山羊都不愿意上去。你那几个亲戚是不是吃多了,没事干啊?那地方不是老太太能去的。”周胖子说:“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赶紧想办法帮忙救人吧!”工作人员摇着头道:“平时我们是轻易不走那地方,何况是晚上。这事得找专业人员,我们这儿有个志愿者救险队。旺季的时候,一个月能救下十几个来,前几天人家还用绳子顺下一个来呢。您找他们吧。”
周胖子问明了救险队的所在,马上开车前往。不巧的是,救险队员们都去吃饭了,周胖子不得不在门口等着。大约八点多的时候,救险队员回来了,周胖子说明情况。人家真够意思,二话没说,立刻准备了绳子、软梯和应急灯,蜂拥着周胖子上山了。
听到这儿我明白了,中年人不可能是蓄谋的,但还是不放心。问道:“刚才跟我说话那小子,知道要救的人是我吗?”
周胖子道:“我说啦,我说有个姓方的作家在上面呢。他好象咳嗽了几声,没说别的。”我闷声走路,也没敢说别的。周胖子知道方智的事,揪着我道:“你就是一庸人,你怕人家报复你呀?我告诉你,人家跑这儿是专门来救人的,是想积德。刚才他们说了,前天人家还从山上救下一孩子来呢,那哥们背着孩子走了十几里,别提多卖力气了。”我加快了步伐,心道:我当庸人倒没什么,只要他真心救人就行。
我刚从山上下来,救险队员们也是轻车熟路的,返回望京楼的速度比我下山要快多了。如果不是肉大身沉的周胖子比较磨蹭的话,就更快了。月亮皎洁,一点钟的时候,我们已经隐约能看见望京楼了。我掐算着时间,估计老婆又该发信号了。但奇怪的是时间过了五分,闪光灯没有亮,望京楼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我仰望明月,泪水扑簌蔌地流下来,袖子都擦湿了。中年人询问原因。我说了。周胖子叫道:“不会是出——出——出去上厕所了吧?”我让他气得险些笑出来,中年人认真地说:“没准真去方便了,咱们赶紧走吧。”
又到了长城断口,救险队员在断口两侧各找了一棵小树,然后栓上一根绳子。中年人说:回来的时候,大家可以沿着这根绳子走。这时,我提起应急灯,玩命地朝望京楼的方向晃来晃去。但望京楼上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我高声呼喊,但声音都随着山风跑了,剩下的残渣跟呻吟差不多。
中年人招呼我赶紧走,可我的双腿却有点发颤,迈不动步子。中年人说:“别担心,野兽一般是不会跑到烽火台上去的。”我点头称是,中年人拉着我,众人继续登山。
周胖子曾经是叱诧风云的国家级运动员,向来以体力超群著称。但好汉不能提当年勇,如今的周胖子已经有二百多斤了,脂肪含量能把秋天的狗熊气个半死。刚开始上山的时候,周胖子还能跟上大家的节奏,到后来我们只能听到后面几米处,高一声低一声的牛喘,而且那牛喘距离大家是越来越远了。我们不得不几次停下来,专门等他,即使如此周胖子依然兴致勃勃地告诉大家:咱以前是国家级运动员,追上你们是小菜一碟!有个救险队员们说:干脆您给我们做个榜样吧!周胖子说:我怕把你们累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