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周胖子的间歇,中年人仔细询问,你们为什么到司马台来?我说,我干女儿要画长城,我觉得去八达岭没意思,就跑到这儿来了。中年人说:司马台到金山岭这段的确很难走,可一般人并不知道,所以经常出事。我好奇地问:“你怎么跑到金山岭来了?这地方属于河北呀。”中年人说:“你忘了?我说过我要去农村,所以就到这儿来了。虽然不挣钱却省心,我打算在干上一年救生员,然后再回北京。”我望着苍茫群山和朗朗月色,苦笑道:“要是在这地方住上一年的话,就不用回北京了。”中年人思索了一会儿,坚定地说:“你说得对。”
月亮超越头顶,移到另一侧去了,已经快两点钟了,我们离望京楼只剩下几百米。但奇怪的是,我们用应急灯联络了好几次,但望京楼还是毫无反应。我的心缩成了一个小豆包,一个在窗台上摆放了个把月的小豆包,干瘪得一点水分都没有。救险队员们和周胖子也紧张起来,大家都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悄无声息地往上爬,空气中弥漫着难熬的焦躁。
天知道,老婆她们到底怎么样了?天知道,狼群会不会蜂拥而至,将女人和孩子撕成碎片?天知道,在漆黑的荒郊野岭,老妈会不会把我这个小兔崽子翻来覆去地咒骂?最好她能骂,骂得越响亮我越舒坦。
我们在沉默中接近了望京楼。月光,水银般洒落在城墙上,长城呈现出一种神秘的银灰色,而那巍峨挺拔的城楼就如动画片里,巫师们兴风做雨的城堡。忽真忽幻,忽隐忽灭,随时会变出希望,随时会让这希望破灭。而月亮则招牌似的在城楼旁边挂着,似乎是这座城堡的灯笼幌子,唯一的区别是这幌子是白色的。
我的心情越发沉重,脚下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到后来,我已经和中年人一起冲在最前列了。忽然,中年人停下了,所有的救险队员也停下了。我急忙蹿到中年人身边,向大家注视的方向张望起来。这一带的城墙是极其残破的,基本上就是一个高出山脊的土坡,我看见土坡顶端,有两个黑糊糊的物体,缓慢地移动着。这物体大约有半人来高,差不多象半个球一样扣在地上。它们沿着城墙,小心翼翼地向我们靠近着,悄悄的,慢慢的,耐心十足地移动着。
这是什么东西?我舔了舔嘴唇,这玩意儿不象狼,倒象是熊,而且是两只!一大一小!在这一刻我放声大哭的心都有了,这两家伙祸害了我的家人,难道还贼心不死地要袭击我们吗?此时有个救险队员张开胳膊,将我们向后推出了几米,然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举起应急灯,向黑熊照射过去。周胖子颤巍巍地狞笑道:“敢过来,我就摔死你们!”
几束灯光集中在黑熊身上,两只黑熊却双双站了起来,个子稍大些的黑熊竟发出了人声:“干爹,是你们吗?”
我甩手将应急灯扔了,黑熊竟是小魔女和豆豆!她们跑出来啦?她们是劫后余生吗?
三 日出
我冲上去抱起豆豆,另一手拉住小魔女,声音颤抖着说:“你们——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小魔女仰着脑袋说:“我看见下面有灯光,我想,可能是你和胖叔叔回来了,就带着弟弟跑过来接你们。”
“你干妈呢?奶奶呢?是不是,是不是?”我本来想说,是不是让狼吃啦?狼肯定不傻,吃东西肯定会先找个子大的先吃,没准一不留神就让小魔女和豆豆跑掉了。
豆豆指着望京楼道:“三大妈打呼噜呢,奶奶也打呼噜。姐姐叫我,我就出来了。三大爷,我不想出来,是姐姐让我出来的。”
“什么什么?”周胖子从身后钻了出来,惊讶地说:“打呼噜?你媳妇打呼噜啊?”
“我媳妇一累就打呼噜,怎么啦?”我恼羞成怒地把他推开,接着问小魔女:“你干妈和奶奶都在打呼噜吗?”
小魔女点头道:“是啊,特别响,吵得耳朵里都痒痒,我就把弟弟叫出来了。”
“没别的事吗?”我不死心地问。
小魔女晃着脑袋想了想,突然紧张地说:“干爹,你可要小心啊。奶奶说了,一回家就跟你没完,饶不了你。”豆豆也跟着凑热闹道:“三大爷,奶奶要是让你罚跪,豆豆和你一起跪。奶奶心疼我,就不让你跪啦。”
周胖子嘿嘿了两声:“看看,你侄子比你仗义多了。”
我猛然间将豆豆礅在地上,怒不可遏地说:“你们这两个小东西,谁让你们偷偷跑出来的?碰上狼怎么办?摔下山去怎么办?我******我……”说着我一把拽住豆豆的皮带,原地将他拎起来,挥手就要打屁股。
小魔女、周胖子和中年人都冲了上来,七、八只手前后招呼,终于把豆豆抢过去了。豆豆吓傻了,躲在周胖子肥胖、温暖的怀抱里不敢出声。
中年人无奈地说:“他们是孩子,知道危险了那就不叫孩子了。”
我说:“教育孩子也没什么错。”
周胖子摸着豆豆的脑袋,冷笑道:“你这人真是偏心眼,明明是这姑娘把弟弟带出来的,你不打岁数大的,倒打小的?”
小魔女不爱听了,立刻抡起小胳膊,狠狠地在周胖子屁股上来了一下:“不许你说我干爹,我干爹就是喜欢我。”
周胖子气得又胖了一圈儿,恶狠狠地说:“我比你干爹个头大,你和你干爹加起来也打不过我。”
小魔女毫不退缩,大义凛然地说:“我干爹说过,威武不能屈,我不怕你!”
众人“嗡”的一下就笑开了锅,中年人说:“这孩子你教育得不错。”周胖子点着我的鼻子道:“你教育不出好孩子来。”而我却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我真有点偏向小魔女吗?按说我应该偏向自己的侄子呀,而且我以前特讨厌小魔女,天天揍她的心都有,现在怎么偏向她了?
再后来,有个救险队员提议:“赶紧上去吧,夜风太大,别让老太太着了凉。”大家响应着,嘻嘻哈哈地冲向望京楼。
几分钟后,我第二次登上望京楼。仅仅过去了几个小时,再次上楼时我竟有股恍如隔世的感觉了,站在门口却不敢进去。周胖子在后面推了我一把:“走啊!”我向前冲出几步,一眼就看见了老婆了。
老婆用几块碎砖头,将塑料布压成半扇挡风的墙,自己缩在塑料布内侧。她靠在墙上,双手抱着膝盖,半张着嘴,的确是在打呼噜呢。老婆身边是老妈,老妈的模样更可笑了,由于怕冷,她将干毛巾搭在头上,然后在下巴上打了个死结,活象一个陕北老农民。老妈的另一侧是严明,严明与老妈隔开了一段距离,估计那是小魔女和豆豆的位置。这三人睡得那叫香啊,呼噜是高一声低一声,抑扬顿挫,长短不一。而他们面前的篝火几乎就要熄灭了,只剩下巴掌大小的一块红炭,微微还有点热乎气。
我叹息了一声,女人啊就是家居动物!在这种地方,有人就是给我吃了一瓶安眠药,我也不敢睡。可她们不仅睡了,而且睡得是有滋有味,有情有趣的。孩子跑了,她们居然都没有一点点反应,真是难得呀!
我蹑手蹑脚地走上去,在老婆肩膀上拍了一下:“醒醒,快醒醒!”
老婆脸上出现烦躁的表情,脸向内侧扭去,肩膀也跟着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直了直腰,老婆那巴掌总算是打空了。只听她迷迷糊糊地说:“别讨厌!”
我气得双眼冒火,闷声道:“快起来,狼来了!”
老婆睡眼惺忪地看着我,似乎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老婆糊涂,老妈却明白了,她一把将毛巾抓下来:“狼!狼在哪儿呢?”老妈一低头,“啊”的一声大叫:“孩子呢?坏啦,孩子让狼叼跑啦!”此时严明也醒了,她嗓子里“嗷”的一下,简直比狼叫都令人惊心动魄。“豆豆呢?豆豆呢?”说着,严明跳起身来,斜刺里就要往出冲。
我知道严明是个病人,马上喊道:“孩子就在这儿呢,在呢,豆豆,豆豆!”豆豆怯生生地跑过来,严明象找到百宝箱似的,一把将豆豆抱在怀里,失声哭了起来:“豆豆,总算找到了你了,豆豆,豆豆!”
老妈和老婆吃惊地看着我,我苦笑道:“严明喜欢豆豆。”
此时周胖子在我耳边小声道:“你不是说,你弟妹让****炸死了吗?”
我回头瞪他一眼,小声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周胖子在自己脑门拍了拍,象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后来我又狠狠埋怨了老婆一顿,说好了发信号,为什么要睡觉?老婆委屈地说,我也不想睡,可一闭眼就睡着了,没办法。说着老婆忽然兴奋起来:“我梦见你会开飞机了,开着一架直升飞机,把我们几个人都接走了。”我大是振奋,我在路上的确想过直升飞机的事,难道我和老婆产生心灵感应啦?
救险队员们见大家安然无事便开始分工了。分工的结果是我负责小魔女,周胖子负责老妈,老婆和严明也有专人照顾,豆豆却跟了中年人。我心怀鬼胎,皮笑肉不笑地对中年人说:“豆豆太小,磨人。这样吧,我来照顾豆豆,你照顾严明吧。”我早算计好了,在我们这群人里,唯一和中年人没有过节的就是严明。中年人是讲道理的,总不会对一个不相干的人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