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厅水库附近全是山,实际上水库的位置以前就是山沟,而且是秃山,后来在半山腰中拦水筑坝才形成了今天的一片汪洋。近二十年来,中国人终于知道了植树造林的好处,水库周围的群山才多少有了点儿绿模样。
老张一口气把面包车开进了半山的树林子,贾七一双手攥着门把手,他真担心怒吼的破面包不堪重负,会一怒之下自己翻下山去,所以做好随时跳车的准备。最后面包车总算在一片林中空场停下了,此时他们已经远离了村庄和道路,再也看不见人影了。
贾七一心里有点儿发毛,这是做案的场所。他颤颤巍巍地问:“张哥,您是要宰鱼还是宰人呢?”
“宰人能吃吗?人脑袋又不能做汤喝。”说着,老张把大水桶拎了下来,那条肥壮的草鱼依然在桶里扑腾呢。
贾七一见状,立刻返回车上,翻箱倒盆地找起来。
“你找什么呢?”老张问。
“找刀修鱼。”
老张哈哈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再名贵的吃食一旦动了铁器,绝对不吉利。上等吃法都是不用刀的。”
贾七一不得不好好打量起老张来,他早就听到过这种说法,只是觉得太麻烦了,很难实现。可今天老张竟说出这句话来,说明自己还真是小看他了。
老张招招手:“你下来,帮我抬着鱼。”
贾七一只得从车上下来,然后一把抱住鱼头。真沉,看样子这条鱼三十斤都不止。
贾七一突然产生股莫名其妙的幸灾乐祸,似乎这鱼跟自己有仇。该死的鱼!你真该死,谁让你长得这么大的?谁让你不小心被渔夫抓住的?谁让你碰上老张这么个不开眼的吃主的?你不死都对不起老天爷呀!
老张拎着鱼尾,然后向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走去。
现在是冬天,树杈子光秃秃的,地上全是枯树枝子。老张将大鱼扔到树下,从怀里掏出一条绳子,三下两下就把鱼尾巴系住了,然后瞄准一根树杈,把绳子头抛了过去。
贾七一没想到又粗又憨的老张动作如里迅速利落,一时间有点儿看傻了。只见老张拽住绳子头,狠命向下一拉,整条草鱼被头朝下地掉了起来,鱼嘴离地两尺多高,口水稀稀拉拉地流了下去。草鱼也觉得事情不妙,拼命甩打着身子,嘴里那点儿水几乎甩了贾七一一身。
此时老张有条不紊地回到车上,抱起一大包东西又跑了回来。走近了贾七一才看清,他端着个大铝锅,锅里大约有二十斤清水。
贾七一不禁晃了晃脑袋:“老张,宰鱼犯不着费这么大劲,还非要吊起来,直接在地上杀不就完啦。”
老张把铝盆放在鱼嘴的正下方,微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
说完,他双手在后腰上一摸,两根两尺多长,手腕粗细的柳木擀面杖出现在贾七一面前。
“你唱的是哪出啊?”贾七一更不明白了,宰鱼还用得着擀面杖?
“瞧好吧你。”说着,老张抡起擀面杖照着鱼鳃就是一下,“乒”的一声,草鱼浑身哆嗦了一下,整个身子都绻了起来。
贾七一也吓得倒吸了一口气,他还是没弄明白老张到底要干嘛。就见老张的两只胳膊风车一般飞舞起来,擀面杖雨点似的落在鱼头上。草鱼左跳右跳,甚至豁着命往树上撞却始终躲不开擀面杖舞成的光环。不到半分钟,草鱼嘴里、鳃里、鱼眼里就流出了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铝盆里,不一会儿一锅清水就变成了红汤。又过了一会儿,草鱼被打蒙了,身体死了似的僵挺起来,而鱼头上滴下的鲜血却越来越多,几乎都连成串了。
此时老张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他大张着嘴把两只擀面杖递给贾七一:“打,它还没死呢,一定要往脑袋上打,脑子里的血最好。”
贾七一提着满是鲜血的擀面杖,有点不知所措:“您,您这手真够新鲜的,就这么把鱼打死?”
老张累坏了,他双手叉腰,身体前顷似乎在向草鱼鞠躬。好一会儿老张才挤出几个字:“趁它活着,赶紧打!”
贾七一疑惑地轮起擀面杖,轻轻捅了草鱼脑袋一下,没想到草鱼又缓了过来,它身子死命向上一挺,一口鲜血喷了出去。幸亏贾七一腿脚灵便,幸亏他在关键时刻蹲了下去,要不非落一脸鱼血不可。但老张就那么幸运,一口鱼血全喷在他脸上了,老远看跟脸上蒙了块红领巾似的。老张抹着脸上的血大叫道:“可惜,可惜,这么多血都糟践了,快打呀,快打!”
贾七一异常恼怒,心道:刚才又不是我打你,你凭什么报复我呀。于是轮圆擀面杖一下一下地揍下去,这回草鱼没那么大精神了,三五下下去又不动了。贾七一连打了几十下,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擀面杖“嘭嘭”地打在鱼头上,跟打人的感觉差不多,他居然有点儿上瘾了。
贾七一感到浑身都是力气,擀面杖比老张抡得还快,疯了似的,转眼就是几百下,最后打在鱼头上的声音都是“噗噗”的,草鱼脑袋几乎被他打烂了。
老张连喊了几声“停”,贾七一却象上了弦,根本没听见。老张一把将他抱住:“兄弟,兄弟,别打了,再打鱼肚子里的血就流出来。”
“血多点儿还不好?”贾七一问。
“肚子里的血脏,不好吃。”
贾七一惊奇地看了看老张,也惊奇地看了看血肉模糊的草鱼。“都打成这样了,还能吃吗?”
“谁让你吃肉了。”
“鱼头也烂啦!”贾七一叫了起来。
“咱们吃这个。”老张端起那盆血汤子,走向面包车,贾七一莫名其妙地在后面跟着。他不清楚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精神,哪儿来的那么大仇恨,居然把一个海碗大小的鱼头打烂了,更不明白自己本来是个挺善良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成了杀鱼的恶魔呢?
老张跑回面包车,把煤气罐和炉子搬了下来。从容地点着火,然后将铝盆端了上去,接着他取出点食盐,向盆里点了少许,最后又拿出瓶二锅头和不少猪头肉。“兄弟,咱俩点喝点儿,鱼汤早着呢。”
“就这么熬着?”贾七一围着炉子走了一圈,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就这么熬着,最后就熬成两碗。”老张仰头喝了一口酒。“我跟你说,这招儿是一个东北老哥教给我的,那小子特有钱。他们专门在松花江里抓大鱼,然后喝鱼汤,喝完汤就光着膀子在冰上走。这种汤叫鱼头血丝汤,专门补脑子的,号称东北第一滋补品,比人参、鹿茸都厉害。”
“有这种事?”贾七一吃遍了大江南北,还是头一次听说鱼头血丝汤这个玩意儿。
“我告诉你,这条鱼长到这么大,最起码得有七、八年了。它吸收了天地精华,日月光辉,再不杀就要成精了。咱们趁他活着的时候,把它打死,用活鱼脑子里流出的血做汤,那是什么福分?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这东西专补脑子,知道我挣钱的道是怎么想出来的吗?就是因为跟那位东北老哥喝了一回鱼头血丝汤想出来的。你看看,我现在身不动膀不摇,一个月就是五、六千块,纯落的!普通北京人行吗?全是鱼头血丝汤的功效。”
贾七一看了看铝盆,已经开锅了,一股股红红的血沫子顺着锅盖冒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老张觉得他还是不大相信,马上补充道:“我已经喝过好几回了,每次都用保温瓶带回去一瓶。我儿子自打喝过鱼头血丝汤后,电脑玩得比以前提高了一个级别。你说这东西能不管用吗?”
贾七一终于有点信了,他想掀开锅盖瞧瞧,老张一把揪他:“现在不用掀盖,掀了盖元气就跑出来了。”
二人在树林中喝酒聊天,转眼就是两个钟头,老张突然提了提鼻子:“这回差不多了。”他把火关掉,小心翼翼地打开锅盖,惊喜地叫道:“兄弟你瞧瞧,精华都出来了。”
贾七一往锅里一看,发现红红的血汤子竟熬成了白色,而且只剩了浅浅一个锅底儿。“怎么是白的?”
“这就是鱼脑子里的精华!你想啊,人脑子是白的,鱼脑子也应该是白的,把血熬干净了,剩下的自然是白的。”老张煞有介事地用勺子舀了一口,然后伸出舌头,仔细尝了尝。“不错,不错不错,你尝尝。”
贾七一也尝了一口,居然什么味儿都没有,再仔细咂摸咂摸,白汤只有一股土性味儿,还多少有点涩。
“怎么样?”老张满怀信心地看着他。
“不错,挺鲜的。”贾七一心道,老张也不容易的,一百多里地跑出来,又费了半罐子煤气,最少也说明这鱼头汤里有点儿功夫钱。
老张欣慰地给贾七一盛了一大碗:“补补,你一天到晚在外面忙业务,脑子肯定挺累的,多喝一碗就聪明了。”
贾七一又狠狠喝了几口,这回真有些滋味了,脑子似乎也活泛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