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七一没把老张的话当回事,一个吃了七年低保的人要请自己吃饭,那不是瞧不起他贾七一吗?他贾七一是什么人,最起码也是半个美食家吧,下岗人士觉着新鲜的东西,在他眼里能算得了什么?
礼拜六一大早,老张真的找了上来,死活要请客。
贾七一有点儿不好意思,玩儿命推托道:“老张老张,你们俩口子都吃低保,我怎么能吃你们的饭呢?要不,干脆我请你吧?孩子的事你放心,我肯定帮着找人,谁让咱们是街坊呢?”
“瞧不起我是不是?我再穷,吃顿饭还撑得住吧?孩子的事以后再说,咳!就是没有孩子找工作的事,咱俩还不能吃顿饭啦?”老张瞪着俩牛眼嚷嚷起来。
“我不是那意思。”贾七一回头发现老婆正看表呢,原来刚刚九点钟,于是呵呵笑道:“行,咱吃早点去。”
“谁跟你吃早点?这不是打杈吗?正经中午饭,快走吧。”老张揪着贾七一就往外走。
“刚几点呀?”贾七一晕了,现在饭馆都没开门呢。
“现在就得走,晚了就赶不上趟了。”老张不由分说地把贾七一弄了出去。
贾七一只得跟他下楼,一下楼老张便径直走向一辆小面包。他一脚将门踹开,大声道:“上车,咱们走。”
“去哪儿啊?”
“上车你就知道了。”说着,发动机喀啦喀啦地嚎叫了一阵子,老张把小面包发动了。
贾七一上车后就发现面包后堆满了东西,锅碗瓢盆,还有煤气罐和炉子。贾七一大为诧异:“您这是搬家呀?”
“这叫野炊。”老张一抖方向盘,面包哆嗦着窜了出去。
“野炊!你就吹吧,把野地里的牛都吹了。”贾七一的眼珠子都跟着颤悠起来,没开出半里地,他就不敢说话了。贾七一担心,一旦嘴里不利落,就得把自己的舌头切断。这辆破车!
不久车上了三环路,总算不怎么颠了。老张笑着问:“听说你最近去了趟山西小煤窑,还换了个媳妇呢?”
贾七一没想到自己的事迹传播的这么快,赶紧道:“自由恋爱,是自由的。”
老张感慨地晃着脑袋:“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就是和我不一样,泡妞就是泡妞呗,还玩儿出个自由恋爱。”
贾七一双手揪着车把手,决定马上改变谈话方向,于是道:“还没看出来,你还是有车一族呢?”
“头几年淘汰的面的,便宜,才五千块钱。”老张果然上当了,说起自己的面包车,立刻眉飞色舞起来。
不一会儿,贾七一发现面包车一路向北,转眼就开了出北三环,不禁问道:“你到底去哪儿啊?怀柔的红鳟鱼、金鳟鱼,我可都吃过。”
“吃红鳟鱼都俗啊?那是头两年时兴的东西,我能带你吃那个东西吗?我丢不起这个人。”老张双手握着方向盘,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贾七一有点儿害怕:“再往北可上山啦,您这技术行吗?”
“车都是我的,技术能差得了。”老张也觉得自己的样子太紧张,解释道:“我老在晚上开车,白天没怎么开过。”
“你拉黑活儿(非法出租车)?”贾七一问。
“不是不是,那事犯法。”
“那你弄辆车干什么呀?”
“反正是拉人挣钱呗。”老张使劲眨了眨眼。
贾七一无奈地摇了摇头:“哎!算了吧,老张,咱们是多年的老街坊,你儿子的事我肯定帮你问问,没问题。何必非要吃饭呢?你挣俩钱也不容易,留着干什么使不成啊?填进肚子就成屎啦。”
“还凑合,我的日子过得去。”老张嘿嘿笑道。
“你这叫打肿脸充胖子,没劲啦!谁不知道谁呀?你们俩口子都吃抵保,一个月才六、七百块的收入,房租也到不了两千吧。你儿子现在还上学呢,正用劲的时候,咱别充大头好不好?”贾七一觉得自己挺仗义的,他是真不好意思吃老张的饭,怕牙疼。
“没事,我还有别的进项呢。”老张道。
“晚上开黑车能挣得几个子?万一让警察和出租管理局的逮住,一罚就是几千,容易吗?”
“我不开黑车。”老张瞟了贾七一一眼,想说又有点犹豫。
“那,那你弄这么辆破车到底干什么用?”
老张尴尬地笑了几声:“跟你说说也没事,谁让咱们是子一辈父一辈的交情呢。我那房子里不是住了几个小姐吗,晚上她们要是带男的回来,我给她们望风,完了事呢,我再把男的送走。咱是北京人,谁能怀疑我呀?”
“你抽头?”贾七一大惊,原来自己家楼下就是****的场所。真恶心,以后怎么在家吃饭那!
“反正每天都能挣个百八十的,干这种事的那帮孙子,出手都大方着呢。”老张突然朝外啐了一大口唾沫,朗声道:“谁让咱没钱呢,有钱谁还干这个呀?再说了,这事又不偷又不抢,还不污染环境,多好哇。当年要是小姐提供服务,我爹能成老顶吗?能让我老去派出所接他吗?不就是有点儿缺德吗?德性多少钱一斤?谁要说德性值钱就把我这点儿德性买走,我不要德性我要钱,我得过日子呀。兄弟,这事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呀,我被抓进去事小,我儿子的学可就没法上啦。你不知道吧,一个学期的学费就是三千五,加上吃喝住,一个学期没个七八千都拿不下来。我告诉你,全中国的学校就一个老师——钱老师。”
“您放心,您放心,咱们不是子一辈父一辈的交情吗?我能卖你吗?”贾七一咽了口唾沫,没想到,满脸憨厚的老张真是生财有道啊。
“其实我一直想叫你去我们家,那几个小姐跟我混得都不错,跟她们说一声,白干一下也没问题。可咱两家离得太近了,我怕出事,万一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妈交代呀。而且我还听说你那个新媳妇比海燕厉害多了,天天在报社跟人家打架,我怕给你找麻烦。”老张颇有些歉意。
“算了吧,算了吧,谢谢您了,我可没这个瘾。”贾七一拼命摆手,身子都快离开座位了。其实贾七一就是好一口吃,别的方面还真没什么恶习,基本上连酒都很少喝。要不刘小灵年看上他吗?
此时,面包车已经开过了北五环,远远的能望见山了,辽远而空旷的北地群山分外挺拔,地平线在它们的努力下,变成一把钢锯。
贾七一的心情也爽快多了,他微笑道:“你守着六个小姐,没少折腾吧?”
“我哪儿敢呢?你嫂子盯得特紧。再说,咱没那个经济实力,白干一次可以,干上瘾来可怎么办?不得花钱呀?人家小姐大老远跑出来,不是来跟咱们套交情来啦,人家是来挣钱的。咳!我也知道这事是有点那个,不就是为了孩子上学吗?我要是没孩子得省多少心呢?”老张后悔地大大叹了口气。
此时面包车已经穿过了君庸关,贾七一真有点担心了。“哥哥,咱们到底去哪儿啊?快进河北啦。”
“快了,快了,这就到,官厅水库。”老张一把将车拐出了高速路,面前出现了一片大水,果然是官厅水库。
官厅水库位于北京的西北方向,是永定河的上游。由于北京用水日趋紧张,四十年前国家不得不在永定河上游修建了水坝,于是形成一个细长细长的大水库。官厅水库的一半在河北,另一半在北京。它和密云水库一样,都是北京的重要水源地,面积足有好几百平方公里。
面包车在岸边公路上跑了一会儿,然后在一个小码头上停下了。
老张提着一只大水桶跑上码头,看样子他对这地方已经很熟悉了。水面上漂着几条渔船,离码头大约有几百米。老张站在栈桥尽头,挥着手高喊道:“有大的吗?”
“多大的?”渔船上的人似乎认识他。
“有多大的?”老张问。
“有一条三十斤的。”
“活着呢吗?”
“活,刚才差点把船折腾翻喽。”渔民双手提一只巨大的鱼尾巴,鱼身子来回乱晃,足有大腿般粗细。
老张眉开眼笑:“就是它,就是它啦!”
“那么大的鱼怎么吃呀?”贾七一十分不满,他知道这种草鱼不能太大,太大了,鱼肉就跟木头似的,一点儿滋味都没有。
“没事,你就瞧好吧。”
此时渔船缓缓驶进栈桥,两个年轻小伙子把那条硕大的草鱼抬了上来。果然是刚捕上来的活鱼,亮晶晶的鱼鳞上似乎涂了一层油,巨大的尾巴不停地抽打着小伙子的后背,连鱼眼睛都是咕噜乱转的,似乎在寻思脱身的办法。
老张套上一件满是油腻的围裙,一把将草鱼倒栽葱地按在水桶里。然后指着贾七一道:“兄弟,扶着点,别让它把水桶打翻了。”说着他又盯着渔夫问道:“多少钱?实在点儿。”
“您是老顾客了,一百块钱吧。”渔夫道。
“呸,又不是金鱼,六十。”老张道。
“您见过这么大的金鱼吗?”渔夫哈哈笑了。
老张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儿不对路子,爽快地说:“七十吧,咱们又不是头一次了。”
“七十就七十。”渔夫伸手要钱了。
成交后,老张和贾七一好不容易才把水桶搬到车上,草鱼玩命折腾,二人都弄了一身水。
贾七一瞪着这条一米多长的大鱼,不禁有些泄气:“老张,我让你骗了。这鱼好吃不了,绝对好吃不了。”
“你把心放肚子里,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老张又把车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