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婚姻是这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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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孙子

欧美人的脑子比较死性,非要把好几百斤的牛架起来烤,太费劲了。一头牛往往要烤上半天,里面的肉却还没熟,吃到一半就得重新刷作料,还得烤一回!中国人脑子活,把牛切成片烤。想吃整只的,咱就烤山羊,烤山羊可比烤整牛容易多了。

这不,没到一个小时,山羊就烤好了。小胡子把整整一只羊腿摆到贾七一面前:“老贾,你尝尝,北京没这儿玩意儿。只有我们李家口有,正宗口外羊,正宗新疆烤法,正宗蛤蟆乡吃法。”

贾七一疑惑地望着羊腿:“就这么干吃,不沾点儿小料啊?”

“这就是咱蛤蟆乡的吃法,不用小料,直接吃。”说着,小胡子一伸嘴,在贾七一的羊腿上狠狠撕了一口,边嚼边不住点头。“好,就这味儿,火候不错啊!”

贾七一急得直疵牙,这小子也太不卫生了。

小胡子多少是见过市面的,立刻明白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失态。他抹抹嘴,手在背后一抄,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插到羊腿上。“吃,趁热吧。”

贾七一没见到活羊的苦楚,心理没负担,不一会儿整只羊腿就进肚子了。让他奇怪的是,全羊烤的时候没刷作料,吃的时候没沾小料,羊肉却滋味十足,香气四溢,连骨髓里的味道都很厚重,更可怕的是那香气居然是花椒、大料、辣椒、酱油混合的气味,这味道是哪儿来的?

酒足饭饱后,贾七一终于将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小胡子早料到他会问,微微笑道:“这就是秘方,咱蛤蟆乡的秘方就是秘不外传的,而且传子不传女。当然我在新疆住了半年多,才把这手偷学回来,多大代价呀!”

贾七一不满地摇着手,他可不想当小胡子的儿子。于是道:“算了吧,算了吧,您可千万别告诉我。”

“没事,不能告诉别人还不能告诉你吗?咱们是一家人。”

“不用,少知道点儿就少操点儿心。”贾七一心里哼了一声,我贾七一当谁的儿子都成就是不能当你儿子。

“咳!你是北京人,我还怕你把秘方偷了去?再说,即使知道了,你也没条件实施呀,在北京哪儿找去关羊的地方?”

“事先还得把羊关起来?”贾七一大为惊异。

“咳!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桶就破。我告诉你,这头羊是也特殊的调料喂的,已经喂了好几天啦,滋味都进骨髓里去了,烤完了能不香吗?不信,你吸一口骨髓尝尝。”

贾七一又吸了一口骨髓,其实他知道骨髓里有味道,不过是肚子饱了嘴没饱。贾七一歪着脑袋不明所以,调料的味道的确很重,可他们是怎么弄到羊肚子里的?又怎么弄到骨髓里的?难道李家口养了一群傻羊,专门爱吃调料?

小胡子看出了他的疑问,自豪地说:“这就是铁砣子的用处,过一会儿我带你去视察视察。等你们在开发区投了资,我天天让你们吃烤全羊。”

西部同志往往把吃饭当成很重大的事件,一顿普通的午餐竟吃了三个小时,光来敬酒的当地头面人物就来了四、五拨。要不是贾七一一直拿昨天喝多的事做挡箭牌,今天就又悬了。

下午两点,午餐终于结束了。小胡子揪着贾七一道:“走,咱们去看看铁砣子,保证让你开眼。”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贾七一听这些人一直把铁砣子挂在嘴边,不禁好奇心顿生。

“看见你就知道了。”说着小胡子又将他拉上了吉普车。

吉普车一路向山里驶去,没几分钟就开进了密林,连路都没了,而远方竟出现一股股黑烟。贾七一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森林中冒烟?难道森林着火啦?

小胡子指着黑烟方向:“铁砣子就在那儿,那里还喂了几只羊呢,就是昨天我跟你说的那几只。”

两分钟后,贾七一终于看到了密林深处的一块空场,黑烟就是从空场中央冒出来的。空场足有两三亩地见方,地上残留着不少几搂粗的树桩子,木头都糟了,看样子是几十年前的遗物。空场中央真是个大铁砣子,有两米多高,长宽都有七八米,铁砣子黝黑黝黑的,都发亮了,估计至少也得二三十年了。铁砣子四周支上了柴火,黑烟就是从柴火里冒出来的,奇怪地柴火只冒烟而不见火星。几个小伙子提着铁棍拨棱着柴火,看样子他们是铁砣子的守护者。

离近了,贾七一才发现铁砣子顶部四周架着栏杆,上方竟有几只被熏得面目漆黑的山羊,它们不时地用犄角撞着栏杆,似乎很是痛苦。

贾七一伸着脖子,惊奇地观察了许久:“乡长,这是怎么个意思?”

“这些羊就是昨天从临乡跑过来的,还不错吧?”小胡子得意地哈哈大笑:“老贾,你现在来的不是时候,吃这种烤全羊。秋天最好,现在有点冷啦,只能用烟熏着,要不羊能吃作料吗?”说着小胡子拉着贾七一转到了铁砣子的后面,指着几节铁梯子道:“你看,我们事先把羊关在上面,然后放上几个调料盆。”贾七一攀上梯子,果然见铁砣子上方摆着几个钢种盆,小胡子接着道:“要是夏、秋啊,太阳一晒,羊是给什么喝什么,哪儿用费这么大劲?调料就是葱、姜、蒜、花椒、大料、辣椒混在酱油里,跟炖肉的料差不多。然后在铁砣子周围点火,连熏带烤,把羊热晕喽,渴晕喽。你琢磨呀,它一晕,什么不得喝呀?再之后啊就换盆吧,等它们把七盆调料都喝下去,就能烤了。这叫脱胎换骨!”

贾七一钦佩地挑起大指:“你们能让羊吃辣椒,真高!”

“这招儿是我从新疆学回来的,他们要是有重要的客人,事先就把放在晒葡萄干的房子里。”

贾七一点点头,他在新疆见过那种房子。一般来说晒葡萄干的房子都建在通风的山坡上,砖头之间全是镂空的,空气对流的效果非常好,而且全是热风。据说这种房子最干燥了,赶上夏天,一盆水放不了半天就蒸发干了。赶上葡萄成熟的季节,新疆人把成山的葡萄挂在屋里,三个月后就成葡萄干了。

小胡子道:“他们把羊关在房子里,只给调料喝,几天下来羊就跟换了身筋骨似的,味道传遍了全身,你说能不好吃吗?可惜,咱李家口的气候条件不好,没那么热,不用火熏它们,他们不喝呀。”

“万一要是引起森林大火呢?”贾七一问。

“你以为是看电影呢?我都烤了好几年了,没引起一次火灾。咱不会派人看着?不让它出现明火,柴火都是浇过水的。”

“所以你们就浇筑了个这么个大铁砣子?”贾七一脸上出现了不屑的表情。这么大的铁砣子少说也是二三百吨铁,这不是浪费吗?再说弄个大铁砣子专门伺候烤全羊,成本似乎也太高了些。以贾七一对蛤蟆乡的观察,这乡未必能拿得出这么出废铁来,小胡子不会是派人偷的吧?

“烧?那可太费劲了。为了吃只羊我弄这么个铁砣子,不划算呢。嘿嘿!”小胡子得意地笑了两声:“这是老辈人留给咱们的,现在是废物利用。”

贾七一不太懂历史,更不明白古人是怎么想的。他照着铁砣子狠瞪了几眼,依然没发现这大铁块的用处,难道古人全是吃饱了撑的?

别看小胡子人长得五大三粗,心眼却玲珑到家了。他微笑着道:“铁砣子是五八年留下来的,岁数比我还大呢。虽然算不上古董,可也是我们乡里最出名的物件了。”

贾七一更加迷惑了,这个玩意儿要真是蛮荒时代的产物,或许他还能理解。古人的脑子在构造上终归与现代人有些差异,想得离谱也不算新鲜。可这东西是五八年的,不过才四十来年的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忽然贾七一脑子中闪现出一个极为浪漫的念头,难道铁砣子是国家研究核武器时,已经废弃的特殊部件,扔在这儿的?那可真值钱啦,最起码它见证了一代人艰辛奋斗的历史啊!想着想着,贾七一觉得这个推测越来越靠谱,不禁对铁砣子产生了由衷的敬意,他甚至想向铁砣子鞠躬了。

小胡子见贾七一许久不语,以为他不感兴趣了。不禁有些怅然地说:“也是,你们北京人什么没见过?这算什么。”

贾七一不得不拉住他,满脸哀恳地说:“你说你的,我还真没见过。”

小胡子欣慰地笑了,他使劲拍了拍铁砣子的表面,发出“啪啪”的声音,显然,铁砣子是实心的。小胡子道:“这铁砣子是我爷爷留下的遗产,现在让我烤羊吃,也算是惠及子孙了吧?”

“你爷爷是搞秘密工作的?”贾七一浑身毛孔都张开了,小胡子原来是功勋之后啊,那还真应该另眼相看了。

“你怎么知道的?”小胡子刚拿出一只烟,听贾七一这句话,烟都掉地上了。“真不愧是北京来的,你小子是猜瞎的还是认识我爷爷啊?啊不可能,不可能!我爷爷死的时候还没你呢,要不就是你家的上辈人在我们这一带打过游击?后来进城啦,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们家从祖爷爷开始就住在北京,连外地亲戚都没有”贾七一觉得,打过游击的人后来搞原子弹也不奇怪,当年深入戈壁滩的老同志有不少是老八路呢。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小胡子摸着嘴上的胡子,满脸狐疑。

“我瞎蒙的,”贾七一嘿嘿笑了两声。

几秒钟后,小胡子在贾七一脸上实在找不出线索,只得道:“我爷爷解放前是打过游记,要不,那一小队鬼子能报销吗?解放后他就当上公社书记了,五八年的时候国家搞大跃进,国家要把1030万吨的钢铁产量翻一翻。我爷爷响应国家号召,让大家大家把家里的废铁全捐出来。可你猜怎么着,这群刁民一点儿觉悟都没有,把自己家的铁物件全藏起来啦。我爷爷没招儿,只好带着人挨家地抄,什么铁锅铁碗火筷子煤油灯全抄回来了。我跟你说,连一般人家门上的把手都卸下来了,就那两年咱们蛤蟆乡连耳挖勺都找不出来。我爷爷走了一圈儿,公社里连拴狗的链子都没了,我爷爷这才放心。然后我爷爷把全公社的铁都扔在这儿,砍下树就烧,炼铁。那叫壮观!火一烧就是半个月,附近山上的树全砍光啦,最后就剩个铁砣子。”

“白炼啦!”贾七一的心忽悠一下就落地上了,刚才那点儿崇敬感就跟放个屁似的,没了。

“谁说白炼?这是上级的任务,我们公社炼铁300吨,我爷爷完成任务啦!全省第一,地区通报表扬我爷爷,那是多大荣誉啊!”

“300吨就全省第一啦?”贾七一的口气中明显出现了嘲讽。但他不能太过得罪这小子,万一恼羞成怒,人家把自己放到铁砣子上烤可怎么办?

小胡子说得兴奋,连想都没想就说:“300吨是拿不了全省第一,可县委书记在300的后面加上了一个零,这不就第一啦?”

“铁砣子就这么扔着。”贾七一真不能相信,砸了全公社人的饭锅,砍了几座山上的森林炼出的铁砣子竟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那还能干什么?你知道说这东西能干什么用,就是卖废铁行,可谁能运得走啊?我用它喂羊就是它的最大价值,嘁!”小胡子觉得自己说话太多,手往后面一伸,随从立刻把茶缸子递了过来,他大大喝了一口。“这么着吧,你们要是在咱们开发区投资,这铁砣子就归你们了。没准好好开发一下,成了旅游点也不一定呢。”

“是,我回去向老板汇报。”贾七一觉得自己呆下去实在没意义了,开发区的三通一平没见到影儿,倒白落了铁砣子。他想不出还能与这家伙再说些什么,只好提出要回宾馆。

小胡子似乎也累了,命令手下人开车送他回去。

吉普车驶出蛤蟆乡的地界,贾七一竟大出了一口气,这地方他是再也不想来了。快到宾馆时,贾七一忽然想起个问题,拉着司机问道:“你们乡长是怎么当上乡长的?”

司机就是昨天往驴屁股上浇热油的家伙,他惊奇地看了贾七一一眼:“我们乡长的爷爷是公社书记,他爸爸也是公社书记。现在公社改成乡了,当然是我们乡长当乡长了。”

“这东西还世袭呢?”贾七一发现司机表情迷惑,赶紧解释道:“就是说,乡长的位子怎么能传辈呢?”

“当然应该传辈啦!羊的爷爷是被咱们吃的,羊的儿子、孙子自然也要被咱们吃。他爷爷是书记,他是老书记的孙子,他就应该是乡长。”司机怜悯地望着贾七一,好象这个城里人是个天大的傻瓜。

贾七一欣慰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老天爷保佑,幸亏自己不是毛驴或者山羊,幸亏自己生在北京,幸亏自己不是农民,该庆幸的事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