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很有信誉,办起事来效率还极高。一进市区,他们就找了家银行,把二十万现金存进了贾七一的信用卡。
然后他正式与三人分手,舅舅觉得过意不去,想请他吃中午饭,总经理回绝道:“饭就算啦,您信不信,昨天那伙子人已经在我的公司等了一上午了,我再不露面,他们就得把死人抬过来。”三人觉得总经理的话有道理,索性就不勉强他了。
送走总经理,舅舅又想起了表弟。贾七一连发三个短信,依然不见表弟的回电。贾六六不无担忧道:“表弟没出过北京,不会是……”
贾六六的话还没说完,舅舅便老泪横流了。“你说,咱们干什么来啦?没找到孩子倒把钱要回去了,这叫什么事啊?我这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钱呢?你表弟要是真出了事,我要钱有什么用啊?”
贾六六和贾七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二人只好看着舅舅在街上哭。
舅舅的号啕是没调的,他只会边哭边唠叨。“我的儿啊,你去哪儿了你,你就怎么就没个信啊?你怎么就不心疼心疼我们俩呢?我们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妈一条秋裤能穿七年,都烂了还不舍得扔呢?我给它扔垃圾堆去了,你妈从垃圾队里拣回来,洗洗还穿。你说我们这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给你攒钱娶媳妇,你到底去哪儿了你……”
贾氏兄弟根本插不进话去,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正在这时,贾七一的电话响了,一看号码他就高兴了:“嫂子,是我嫂子的电话,你快接。”说着他把电话塞到贾六六手里。慧芳把表弟在保屁火车站打来电话的事说了,贾六六也想不通,表弟手里明明有电话,怎么就不开机呢?
舅舅一听这消息,马上就精神了。三人一分钟都没敢耽搁,立刻赶往保屁火车站。
保屁的火车站就在市中心,是老式的苏式火车站,一个大火柴盒般的建筑矗立在广场北侧,广场南面则是保屁的主干线大街。贾七一到保屁来过几次,对地形比较熟悉。到了火车站,他便建议采取拉网式搜捕,三人从三个方向搜索前进,二十分钟后,在火车站大门口见面。
贾六六沿着广场东侧寻找,舅舅主攻中路,贾七一走西侧。
贾六六走了一大半,眼睛地瞪酸了,也不见表弟的踪影。是啊,火车站周边的人太多了,由于是冬天,人穿得多,模样也都差不多,辨认起来就更难了。
贾六六又转了一会儿,眼看二十分钟就要过去了,忽然他在一个卖糖火烧的小摊前,看到了两条极其夸张的罗圈腿,两腿中的大裂缝能装下两个篮球。贾六六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可惜的是那个罗圈腿背对着贾六六,看不到面目。贾六六立刻向那人走过去,可没走几步就惊呆了,原来罗圈腿的主人正鬼鬼祟祟地偷糖火烧呢。
贾六六站在原地琢磨,是不是该过去呢?
此时卖糖火烧的小贩发觉了罗圈腿的企图,一拳就打了出去。“砰”的一声,罗圈腿被打了个仰面朝天,手里的糖火烧飞出去十几米远。
小贩身手敏捷地越过摊位,大拳头捣蒜般地落在罗圈腿身上。嘴里不住地骂道:“敢偷我哩?爷爷是沧州人,你还敢偷我?”
罗圈腿倒地的一刹那,贾六六就认出来了,真是表弟!他不及多想,赶紧冲过去,在沧州人将表弟捣成蒜泥前抱住了沧州人的胳膊:“好汉,好汉别打,我替他给钱?”
沧州人的拳头在贾六六脑门上比划了几下:“你算哪路地?报上姓名!爷爷不打没名的野鸡。”
“我是他哥哥,正要给钱呢,你就把他当成小偷了。”贾六六道。
沧州人从表弟身上起来,鼻子里哼哼着道:“他就是小偷,我还能看错?你倒是挺讲义气的,一般的小偷让人家抓住,同伙早跑啦?”
贾六六怒了:“你什么意思你?我也成小偷啦?”
“你是小偷的哥哥,当然是小偷。”沧州人的话接得非常快。
“你,你——”贾六六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咋啦?我们沧州人就是专打小偷的。快给钱!不给钱,我连你也打。”沧州人的大拳头如两柄油锤,一直围着贾六六的鼻子转悠。
这时周围聚了一帮当地人,大家嗷嗷叫着起哄,不少人已经挽起了袖子。
贾六六不愿意被人家当成小偷,他知道中国人打起小偷来,向来是不惜力气的。只好道:“给,给,多少钱?”
“五块钱一个,三个火烧十五块钱。”沧州人大声嚷嚷着。
“胡说,哪儿有这么贵的火烧?”贾六六也喊了起来。
“不给钱咱们就去派出所,去派出所更贵,你十五天就没营生了。”沧州人又举了拳头。
贾六六万般无奈地掏出十五块钱,然后匆匆拉着表弟钻进人丛。老远的,他就看见贾七一和舅舅正站在车站门口,焦急地东张西望呢。
贾六六跑到近前,甩手将表弟扔给了舅舅:“找到啦,正偷人家火烧呢,差点儿把我也当成小偷。”
舅舅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儿子,表弟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哆哆嗦嗦地抱着舅舅的腰,哭道:“爸,我两天没吃饭啦,我饿呀。”
三人听到这话也顾不得再埋怨表弟了,赶紧找了家小饭馆。贾七一有心眼,先点了一碗粥,表弟一口就把粥喝干了,然后把整整一桌子菜吃了盆干碗净。直看得贾氏兄弟嗔目结舌,一个劲揉自己的肚子。而舅舅则痛惜万分,眼圈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脸都青了。
表弟真是来保屁绑人的。
他瞧准了机会,趁贾六六在厕所里呻吟辗转的时候,卷走了五百块钱、贾六六的手机和菜刀。然后他以最温柔的手法,开门、关门、下楼,致使厕所里的贾六六浑然未觉。
表弟绑人心切,没吃午饭就登上了去保屁的火车。可能是表弟酷相十足的打扮太招人了,可能是他卖盒饭时出手一百元的阔绰太馋人了,可能是表弟的超级罗圈腿太惊世骇俗了,也可能是他太年轻了吧?反正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表弟下车的时候,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易而飞了。贾六六的手机、所有的现金,还包括那把吹毛利刃的菜刀,都没了。这也是贾七一一直打不通电话的原因。
表弟少不更事,出了火车站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光杆司令了,于是哭天不应,叫地不鸣啊!
虽然表弟志在高远,但终归是十五岁的孩子,这下可慌了神了。
任他在火车站门口厉声叫骂,任他到处寻找丢失的物品,任他走投无路地四处哀告,可就是没人愿意搭理他,这种号称丢了东西的骗局太过平常了。
于是表弟来到保屁的第一天就流落街头了,他连卖张地图的钱都没有,只得在火车站附近转悠。当天晚上便睡在候车室,结果被饿醒了四次,眼珠子都蓝了。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江湖不是那么好玩儿的呀。
早晨,表弟疯狗一样围着早点摊打转,最后趁人不备,终于偷走了一个油饼。他甚至不知道油饼是怎么吃下去的,反正一张嘴就没了。然后他就打开了早点摊的主意,可早点摊的老板大多不是傻子,一直到所有的早点摊全关了门,表弟也没找到第二次下手的机会。
饥饿触发了表弟的灵感,他找到一个长途电话摊,央告人家让自己打个电话。摊主听说没钱,张嘴就让他滚蛋,表弟急中生智,把皮手套献给了摊主。摊主觉得手套的皮质不错,于是便答应让他打一分钟。所以慧芳终于得到了表弟的消息,却没问明白事情的原委。
中午也快过去了,表弟觉得自己快饿虚脱了,于是又鼓起了偷东西的勇气。这次他胆子大了,不管是不是机会,下手便偷。可惜,表弟的运气太差,碰上个手疾眼快的沧州老客。要不是贾六六及时赶到,表弟可就惨到家了,屎是打不出来的,但表弟肚子里还存着不少尿呢。
众人看着表弟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一顿,然后又听他讲述了一遍只身闯保屁的悲惨经历。
贾六六第一个笑了出来:“你表姐劝你上学,你不听,怎么样啊?没文化就吃亏吧?”
“瞎说,照您这意思,有文化的就丢不了东西,偷大学生的小偷都应该是教授水平的了。”贾七一反驳道。
“那总不至于连个办法都想不出来吧?最近国家新出笼了救助法规,他这种情况完全可以去救助所,然后就能回北京。”贾六六不服气地说。
“法规没准是北京制订的地方性法规,谁知道保屁有没有这种规定,他们就知道搞世界上最大的屁股。”贾七一依然在抬杠。
此时舅舅心疼地摸着表弟的脑袋道:“你们俩都行啦,他是个孩子,才十五。好几百里地呀,真可怜!没出大事就是个便宜。”
此时表弟终于吃饱了,他红着眼道:“我现在就去东风西路,我饶不了那个总经理,我要把他儿子饿上四天,我连水都不给他喝。”
贾七一笑道:“人没儿子,只有一个闺女。”
“那就不让她洗澡,臭她一个月,让她自己把自己臭死。”说着,表弟火火地站了起来。
舅舅一把抱住他:“人家给钱啦,已经给啦。”
“给啦?”表弟大惊。
“真给了。”贾七一也怕这孩子再跑了,赶紧拍了拍自己的钱包。“已经打进我的信用卡了,二十万呢,够你们家打发工人呢的。”
“可还有不少钱呢。”表弟依然两眼放光。
“下回,下回他再不给,你再绑他闺女也不迟呀。”贾七一坏笑道。
“真没劲,怎么给钱了?”表弟非常失望,似乎总经理犯了个大错误。
当天晚上,贾六六等人坐火车回了北京,两个钟头后,大家便回到了北京。出了北京站,舅舅千恩万谢和贾氏兄弟道别。贾七一答应他,明天就把钱打到施工队的帐号去。
表弟本来想在市区再玩儿几天,舅舅怕他再生出些事端来,死拉活来把他拽走了。
贾六六本来要和贾七一一起回老妈家,把豆豆接回家去。可他觉得身心疲惫,就象跑了个马拉松之后,又被人痛打一顿似的,浑身酸疼,骨头缝里都痒痒。于是决定自己先回家吧,好好地睡上一觉再说,所以哥俩在也在火车站分手了。
贾七一回家后,本想把这次传奇经历好好吹一吹,没想刘小灵似乎比贾六六还要疲惫,根本听不进贾七一的吹嘘。
无奈贾七一只好去找老妈闲聊,让他更郁闷的是老妈遇到的事似乎比刘小灵的还要复杂。此时她正扳着豆豆的脸,在台灯下一寸一寸地观察着,手指还不时地胡噜几下。
“您找虱子呢?”贾七一笑道。
“小兔崽子,就知道跟你妈闹。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说着老妈将豆豆的脸交给了贾七一。
贾七一大大咧咧地问:“豆豆怎么啦?”
“我没怎么样,奶奶没事可干,就抠我的脸玩儿。”豆豆很不满。
“呸,我怎么没事干了?这孩子,好象是我没事找事似的。没动,让你二叔好好看。”老妈道。
贾七一不得不仔细看了看豆豆,果然见五、六个米粒般大小的小红点散落在豆豆脸上,那红点顶端是黄褐色的,居然还是半透明的。
“这是,这是青春痘。”贾七一惊道。
“我看着也像。可咱家豆豆才七岁,怎么就长青春痘啦?”老妈茫然地问。
贾七一想起来了,贾六六说过,豆豆七岁就有了要长青春痘的迹象,所以每个星期都要带豆豆去医院打针,据说光打针的钱就是一年两万呢。不对呀?既然已经打针治疗了,豆豆的青春痘怎么还是长出来了呢。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断定了,绝对是青春痘。贾七一不得不赶紧给贾六六去了电话,告诉他青春痘终于不幸地出现在豆豆脸上,让他马上想办法。
贾六六无精打采地问:“老妈这两天给她吃什么了?”
贾七一问老妈,老妈竟心疼起来:“天天吃什么鸡呀,什么老呀的快餐,可贵啦!一个小馒头,夹片肉就七八块钱呢。这小东西一顿能吃好几个,我都怕给她撑坏了。”
贾六六道:“对,就是吃那玩意儿吃的,现在的孩子全早熟了。”
“嘿?”老妈一听就不干了,怒道:“我给吃她好的,我还错啦?真难伺候,明天赶紧把你们家孩子接走,我还不管了呢。”
此时好久没言语的豆豆说话了:“二叔,告诉爸爸,我数学考试得了99分。”
贾七一又把这个消息传递过去,经理里兴奋地说:“好,豆豆的数学有进步,总算有出息了。明天吧,明天我去学校接她。”贾六六把电话挂了。
老妈没好气地问豆豆:“就知道拿这回99的,上回87分的怎么不说呀?”
豆豆闭着眼,不说话。
贾七一担心老妈在自己身上找出不是来,赶紧悄悄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