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始二年,正月十五。
又是一个元宵灯会,亦是一个圆月之夜。
外间清晰可闻的锣鼓声、欢庆声与歌舞声皆连成一气,是那么欢愉。
听着,许平君嘴角不觉微掀。
“小姐!”月落见此不禁出声轻唤,声音中有很明显的焦急。
许平君却是不以为然,继续仰首赏着天牢铁窗外那一轮圆月,“月落,有些事急不得。病已,我定会想法子为他解去体内的毒素,让他恢复以往……”
“小姐,姑爷到底怎么了?”月落虽有察觉自家姑爷从第二次突然昏倒而醒来后,便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对小姐冷漠无情,不再恩爱有加。
而小姐日渐消瘦,更是她看在眼里的心疼。
对月落来说,姑爷再好,她对姑爷再忠心,也全因姑爷是小姐授意要效忠的人。
若他变了,变得不再真心待小姐,他便不再是她月落要效忠的对象!更非整个君临宫要服从的帝王!
“病已他只是中毒了,他没有变,他不会变的!”许平君轻答,语中的坚定听到月落耳里却愈发的伤悲。
“中毒?可有解法?”月落讶然,她从未想姑爷突然异变竟是因中毒的干系,心中却也明朗了许多,她就知道姑爷对小姐之深情岂非因帝位而有所改变!
“一定会有的!”
许平君此话,也让月落明白,目前未有解毒之法。
“小姐,飞花已死,九大护卫只余八人。”月落不再缠绕解毒之法的事情上,踱步至许平君跟前同看那一弯明月,见许平君没有任何反应。
顿了一会,月落还是道出心中所想:“小姐,不如我们出宫去吧!只要小姐一声令下,宫里的君临宫人拼死也会护小姐与小少爷出这未央宫的!”
在月落眼里,即便姑爷有事,也不及小姐有事来得重要!她此生真正的主子只有小姐一人,姑爷也只能退居二位。
若两者生死有了冲突,她必定首选小姐!她只求小姐安然无恙!
终于,许平君有了反应。
她慢慢转身,缓缓踱步,她走到天牢角落坐下,也不管草堆上到底有多脏乱,“飞花的尸首可有安葬好?”
“已嘱咐莺歌安排妥当。”月落也随之坐在身侧,回道。
“出宫之举,往后也不可再提。”
“可是小姐……”
“没可是。月落,你记住了,我生是病已的人,死是病已的鬼。自我十一岁第一次入这未央宫,我便一直想着师尊劝告我的一句话。”
“什么?”
“红墙碧瓦之地,切不可入!”
曾经她以为,道长师父的那句话不过是危言耸听,即使不是,也是言之过实。
可如今,道长师父没有说错,死劫不过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要应的劫。
“小姐,师尊说得对。如今小姐要走,却也为时不晚,只要小姐舍得下!”月落仍不放弃劝说许平君离宫。
“月落,你觉得我舍得下?”许平君不答反问,她知道月落早就知道答案,只是月落太在意她,不死心罢了。
月落不再说话,她知道就算小姐舍了性命也舍不了姑爷。
“看来皇后娘娘过得不错,倒是微臣显得多余了。”绝壁缓缓走进她们的视线,他身侧还跟着一脸温柔的远行。
真难得,这月魔也有温柔的时候。
瞄了眼已经起身的月落一眼,许平君直叹爱情还真是害人魔妖不浅。
“绝太医不与陛下在宫里月宴上欢庆,看曼妙歌舞升平,赏明月猜灯谜,怎么到这暗黑脏乱的天牢里来了?”没有想要站起身的意思,许平君仍旧盘坐在杂草堆里。
“我来带你出去!”只要她答应,他便带她离宫,甚至回到魔界封她为少后都可。
许平君欣然一笑,“今晚的月亮真的很圆很亮很美好,不是么?”
“那又如何?”
“你舍得破坏它么?这么美的夜晚。”
许平君相信,绝壁就算不能动用魔功,也能将她安全带出未央。
然,若她真的随绝壁走了,病已怎么办?
病已已因体内的毒而动了杀她的念头,那一声声妖孽听在她的耳里,便似是一把把利刃钢刀,时时刻刻催讨着她的命!
似乎杀她,已是定局。
若真如此,她即便出宫又能如何?
终究,还是得承受他下皇令缉拿归宫,一举问罪的结局。
何况在未救他之前,她不能死!更不能离宫!
只因,他是这未央的帝王,她是这未央的皇后。
更因,她是奭儿的母亲,是他刘病已的结发嫡妻!
“此刻你若不走,我便不会再来!”虽然早在来之前,绝壁便知道她不会跟他走,但他却还是非要撞了南墙之后方罢休。
“本宫在这里,很好。”
看着这样的许平君,看着她脸上的淡定惬意,绝壁愤怒的心火再也无法抑制,猛然祭出一团火击向墙壁。
远行与月落皆大吓一跳,目瞪口呆地盯着被打出一个窟隆的墙壁。
许平君却是泰然处之,连眉毛也没挑动一下。
这样的她惹得绝壁愈发恼火,“白君华!本少绝不会让你死的!”
似是宣告,也似是在害怕什么,绝壁说完这一句话完,便绝尘而去。
远行举步想要紧随其后,只是自入天牢便不曾开口的他在临走前,终还是停下了要离去的步伐,突然说着:“小姐,主子他爱惜极了小姐,而小姐却是爱惜极了当今陛下,这两者本身就存在着不可缓解的冲突。远行人微言轻,也不知该劝解小姐什么……”
“想说什么,但说无防。”许平君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远行,她总觉得远行似乎要告诉她什么重要的事,却又因着绝壁的干系说不出口。
“若小姐非要救陛下的话,小姐可曾想过,小姐会付出何等代价?若小姐出了事,那小姐的稚儿又由谁来照料?主子他该会有多伤心?”
听着远行提出一连串的反问,他虽未正面道出,却已让许平君更加肯定他必是知道些什么。
对!她怎么忘了远行是魔界的月魔,多少应会知道一些的!
这一点认知让许平君迅速从草堆中站起,步至天牢铁门前,急问:“远行,你可知如何救病已?”
远行沉默不语。
“远行,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够救病已?”许平君见他不语,心中愈发肯定了。
远行听着许平君急切的声音,他却是不敢直视于她。
他的确在犹豫,的确在顾忌。
突然月落跪下,求他道:“远行大哥!月落身份卑微,什么都不懂,却也知道我家小姐若失了姑爷,必是生死难求。”
说着,她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故而月落求远行大哥,若远行大哥知道如何解去姑爷之毒的方法,还请远行大哥慈悲如实告知小姐吧!”
言罢,月落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远行听着这样毫不迟疑的响声,他明朗俊容上的迟疑与顾忌在此刻尽数消失殆尽。
“月落!你起来!”远行蹲下身急急而道。
“月落求远行大哥成全!”月落却固执,执意想要远行的答案。
远行面对这样倔强的月落,他抬首看向许平君,他知道月落只听她一人的话。
许平君看着远行眸底的心疼之色,月落她也心疼,可是此刻她却只能选择缄默不语,只因兴许只有月落方能探出远行嘴角那难以出口的话。
远行心里明白,她们主仆二人是铁了心要逼他说出救刘询之法。
不再说些什么,远行起身,说道:“月落,不是我远行故意为难于你,只是若你真知道了这解毒之法,而小姐若真按解毒之法做了。只怕到时候,你该埋怨远行了!”
不再理会满容愕然的月落,远行迈步离开天牢。
而许平君,却因着远行的话而双眸明亮。
至少她知道了,病已有救了!
至于解法,她敢断定必定与她有关,甚至与她性命相关,否则远行也不会如此对月落说道。
相较于天牢内的不解与忧思,天牢外的远行满容青白,手按着胸口急急喘气,他腑首跪着,
向站于数步之外的魔少请罪:“属下不敢!属下绝不会说不该说的话!”
“若说了,如何?”绝壁一双明媚的眸斜睨着真动了凡心的远行。
“属下万死!”
“好!你给本少记住了!”
“属下明白!”
当绝壁与远行离开了天牢,天牢再一次恢复了沉静,从一早便一直下着的小雪也覆盖不去整座天牢的死气沉沉与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