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许平君未曾再到过五子峰,更未再见着那红发魔少。
庆幸的是,刘病已与魔少并未碰面。
这是刘病已亲口回她的,她信,却也第一次对他的话感到不安,总觉得那一双如渊的黑眸藏了太多她不知的蹊跷。
“病已,你是不会骗我的,是不是?”
她问,他总是笑着答:“是。”
简练,明了。
一个字,不多也不少。
既是如此,那她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又有什么可追寻的?
五子峰的秘密足让她想破脑袋,小玲珑的痴迷缠绕已让她无力扶额,对她行踪了若指掌的魔少更是让她时刻惊慌,深怕一不小心便与病已对上!
她怕,无由来地怕!
古外小道上,风吹长沙,两旁绿树成阴,八方寂静,两匹骏马在林间小道上缓缓而行,一路半声鸟语未闻,只闻得得得的马蹄声不断回响。
许平君仍是一身俊秀公子的白衣打扮,风度翩翩,一手执僵绳,一手执扇不时轻摇,骏马之上的她斜睨着马侧另一旁的空荡荡,眉心渐渐染上一分忧一分燥。
自重遇病已那晚起,她便巴不得他快些离开她的身边,不要再来扰她的清修,可当今日他真的不在身旁时,她却迷茫了,心底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一半。
思及那日在五子峰顶上他的欲言又止,此刻想来,定是他瞒了她什么事。
执扇敲了敲自己的头,许平君口中呢喃:“走了也好,只要病已此生无恙便可……”
“什么走了也好?君哥哥说什么呀?”一身蓝色深衣的小玲珑策马于许平君身侧,自然把她的异样看在眼底,盯着神游太虚的她一会,终是问了出来。总觉得自从遇到那刘家大哥哥,君哥哥便愈发满腹心事了,刘家大哥哥也奇怪,来得莫名,走也走得毫无预兆。
这两个大男人,一样的俊美无俦,也一样的周身是谜。
许平君回以一笑,“没什么,过了此秋水涧便是昌邑国的都城山阳,我们快些走吧,晚了就该路宿荒野了!”
策马奔腾,不到一个时辰,许平君与小玲珑便进了都城山阳,正逢暮色四合,两人随意寻了一处客栈歇了一晚。
隔日一早,许平君便出门,回来时已寻着一处幽静的民舍,与小玲珑一起搬离客栈转入住暂时租下的民舍。
民舍不大,却干净幽深,不易有闲人打搅,正是许平君看中的地方。
民舍共有两房一堂,正好一人一间,中间的厅堂大小适中,堂外院中有一棵年岁久远的杨树,在深冬的十月覆满了皑雪,这几日天气正寒,想是昨夜的大雪还未化尽,正好给这老树渡上了一层如少女肌肤般白嫩的外衣,着眼清新怡人。
这日一早,许平君优哉游哉与小玲珑缓缓步行,穿于大街小巷当中。
“君哥哥,你怎么知道这一大早的便有好戏瞧呀?”提到有热闹瞧,本贪睡的小玲珑便兴奋不已,一骨碌爬起身便紧紧跟来。
“猜的。”
“猜的?”小玲珑不觉提高声调,一会方觉不妥,瞪了一声因她叫声而纷纷投以目光的路人之后,她又问道:“那有什么好戏瞧啊?”
“死人。”睨了一下两颊粉粉煞是可爱的小玲珑一眼,许平君风轻云淡地回着,丝毫不理会大街上见她生得俊美非凡而频频走动于四周的未婚少女们,就因她这声音不大不小的一句话,而即刻作鸟兽散。
“死人?!”小玲珑一双明眸睁得如同铜钱般大,总觉得与君哥哥一讲话,她便会不自觉地变成一只只会重复话语的鹦鹉,撇了撇嘴道:“君哥哥,这死人有什么好瞧的?你这嗜好也太奇怪了!”
许平君笑而不语,在踏入昌邑国之前的小镇上,她便寻着那一股浓烈的妖气而来,只可惜一进昌邑国,那妖气反而消踪灭迹让她无处可寻,到了这都城山阳也有数日,一直如沉雪般毫无波澜,今日好不容易起了一丝惊涛,她岂能错过?
当然,她并无兴灾乐祸之意,只是那妖孽一日不除,死的人只多不少。
至于昌邑国一行,她并未忘却她的目的。
故而,在妖气毫无生息之时,她方选了都城山阳作为下一站。
也是天意,竟让她给选对了,那妖孽道行不浅,自身妖气收放自如,若不是死了人,她还真不知道那妖孽竟也在山阳!
若是那妖孽阳差阴错地替她杀了刘贺,倒也是好事一件,可偏偏那妖孽精得很,尽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下手。
想想也是,那刘贺贵为昌邑王,身份尊贵的他岂是等闲之辈,就算他本就无能之辈,但他那精壁辉煌的王府之内却是藏龙卧虎,不可小覻。
要取他性命,断不可妄为。
何况,她曾有意无意地在城内各处打探,那王府内除却养着几千名深不可测的门客之外,她还闻得其内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此人名为浓眉,出自玄门,至于来自玄门何处,却无人得知,只知他自刘贺幼年便一直伴于左右,密如亲父。
浓眉大师也人如其名,浓眉细眼,虽已年至耄耋之年,却有如不惑之年龙马精神,且道力无边。
更难能可贵的是,浓眉大师为人正直,一生行善积德,受八方敬崇。
然而,令她纳闷地是,刘贺不过是纨绔子弟一名,他姬妾成群,终日饮酒作乐,吃唱玩乐无不精通,此等作为与浓眉大师的受人敬仰实是背道而驰。
如此无为之人,怎会让当代大师甘心屈于其下保他安虞无恙?又怎会令钩戈夫人费尽心思只为取他性命?
一者主生,一者主死。
两个极端,实在是令她费解。
思忖间,两人已到命案现场。
与之前小镇一般,受害者仍是赫赫有名才貌双全的女子,且还是山阳第一首富杨满枝的千金!
呵,这妖孽还真会选人!
杨府里里外外早已站满了官府的人,哭天抢地的哀声更是不时从府内传来。
想来也是,杨满枝虽富甲满城,却是人丁稀少,娶了八房妻妾,一无所出。直到十八年年前他娶进第九房妾侍,方产下一女,取名杨宝珍。看着独女日渐长成秀美含玉的大家闺秀,杨满枝只差连心肝都掏出来,只为博爱女一笑。
却在今日一早,杨满枝亲眼目睹仅年十七的爱女香消玉殒于闺房之中,如晴空劈雳,即刻倒地昏厥,至今未醒。杨宝珍生身母亲亦一时难以接受,至今仍呆呆愣愣,仍陷于爱女惨死的景象当中,无泪无悲,一言不发。
“这杨家老爷还真是可怜!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小玲珑嘘嘘而道,似是想起了什么,秀美的面容渐浮愧疚之色。
“凡人在世,不过数十年光景,惜福最是要紧。”许平君心中亦有所感触,眸光飘浮,望着杨家大门心绪渐渐浮上氤氲。
妖界的家,她归不得。
人界的父母,她不得常侍左右。
明知有情,却不得相守。
明知有爱,却只能远走天涯。
惜福,她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小玲珑移过眸光,看着近在咫尺却似乎远在天涯的阴柔侧脸,明明是精致的美男子,却总是笼罩着一层不欲人知的薄纱,恍若身处迷雾之中的君哥哥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那似海深如月明的琉璃眸中又是掩了多少沿华?
为何明明笑着,她却仍看不真切?唯有那次在五子峰,君哥哥哭得伤心欲绝,她方看到真真切切的一个人,方感到那才是一个人应有的存在。
仿佛有那么一天,君哥哥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如他来时的惊鸿,一切只在瞬间,终究风过无痕。
手腕突然被抓紧,许平君斜睨着身侧的小玲珑,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君哥哥,你永远都会在小玲珑身边的,是不是?”她怕,君哥哥会像她娘亲一样,一声不响便抛下她,让她一人孤苦无依。
看到她眼底的害怕与渴求,许平君默然,天下无不散筵席,何况是身为半妖的她?只是她却无法对着小玲珑开口。
此时的她与她,又何尝不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君哥哥?”小玲珑抓紧许平君的手愈发收紧,仿佛在下一刻手中的人真会飞走似的。
许平君温腕一笑,抬手拔了拔小玲玲发间有些凌乱的青丝,朱润的唇瓣轻吐承诺:“嗯,君哥哥不会让小玲珑孤单的。”
走,她也会安排小玲珑妥当之后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