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国山阳,某一处清冷的院落中,一紫衣冷绝,一白衣翩然,一长萧孤寂独吹,一玉琴深情弹奏,或长身而立,或端坐杨树之下。
萧声愁怅,低鸣深处;琴音袅袅,宛若天外。
杨树树梢白雪化尽,随风摇动枝叶沙沙作响,似乎欲与萧琴和瑟的天赖之音一争高低。
萧声止,琴音停,满园寂寥。
沾着雪水的落叶缓缓轻飘,两根素净的手指适时夹住,手指的主人眼帘微掀,清俊如朝露的白衣公子有着深深的疲惫,“再过数日,便又要过年了……”
身后突然飘来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就似是一根冷箭,直射入紫衣公子的心房,令他毫无防备的心经不住连连抽疼,垂下的右手紧紧握着长萧,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天际边,成双成对,欢乐与共的成排飞鸟,周身愈发冰寒。
感觉到院中另一人因他一句话而浑身散发出来的冷绝,微微阖目的白衣公子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终究站起身走近与紫衣公子平肩,一同看向那均让二人又妒又羡的一行飞鸟。
“两年多了……师妹,她真的不回来了么?”似是问紫衣公子,却更似是自问的话,尘未天语气中是深深的祈盼。
“会!”
斜睨一眼一脸坚定不移的俊美面容,削瘦的下巴勾勒出完美的弧度,一双丹凤眼此时闪着与他一样有着深深祈盼的眸光,鼻翼下的薄唇不点自朱,长眉入鬓,为他如神诋般的高贵添加了一分霸气。
两年如一日的冷颜似是不化的冰霜,丝毫不损他的美,却成功让意图染指他的不轨女子望而却步。
尘未天不得不承认,刘病已的确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
察觉到尘未天的窥视,刘病已稍稍侧脸,深幽似渊的黑眸扫过另一双清澈见底的黑眸,唇角扬起,他取笑道:“怎么了?莫非两年来的朝夕相处,让未天终于明白……你是离不开我了?”
被逮了个正着,尘未天不自然地轻咳两声,继而抬首望天,不再去理那在这两年里偶尔会说上一两句人话的刘病已,“师妹一定会回来,你就这么肯定?”
“会,她会回来的!”刘病已回望着在两年前,小平君与小玲珑在山阳暂居的民舍。
自从蛮荒之极回到昌邑山阳后,他们便不曾再见过小平君。而在小平君不见踪影两年多的时日里,二人继居于这清冷的民舍中,始终不曾离开半步。
他们怕,不经意的离开,会让他们与心中之人终身的错过。
尘未天低笑,不知是笑自己两年里的痴心相盼,还是笑刘病已两年如一日的答案。
不理会身旁飘来的笑声,刘病已沉寂了一会,忽而问道:“未天可还记得,小平君当初下浮灵山目的为何?”
“自然记得。师妹下山是为了承欢父母膝下,尽为人子女孝道。”尘未天深知刘病已会如此问,自有问的理由。
刘病已颔首,“小平君回到许大叔许大娘身边不过数月,孝道未尽全,她又为何会在两年多前突然离开杜县,来到牛马不相及的昌邑国都城山阳?”
“师妹这么做自有她道理……”说到此处,尘未天双眸一亮,心中已猜到刘病已为何会笃定师妹一定会回山阳的理由,“师妹到山阳必有她要做的事情!”
“对。”但……
“但倘若师妹在之前便已完成所有要做的事,那么她就不必再回山阳,而我们岂非白等?”尘未天道出另一可能,正是刘病已两年多来心中唯一的忧虑。
“没错,可惜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刘病已说得有气无力。在他的人生里,似乎总有太多的无力。
勾越唇畔,刘病已笑得极为自嘲。
尘未天清眉轻蹙,瞬间点亮的眸光渐渐暗沉。
两年里,他们试过千万种方法,连玄门的寻鹤亦起不到任何作用,唯一的解释便是师妹她不在人界,那么她必还在妖界无疑!
且不论凡人擅入妖界就如同妖魔鬼怪到人界一般,均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就说五界共存,自有它共存的规律,互不相犯向来更是五界相安无事的法则。
若他们擅入妖界,惹来何止是性命之忧,更甚地二人均有可能同时被逐出玄门,永不得再入。刘病已自小遭难,除却许家,师门便是他最为看重的家;而尘未天是一名孤儿,自他懂事起他便一直在浮灵山习法,师门对他来说无疑是唯一的家。
对于自小没有家的二人来说,家是比性命还是珍贵的存在!
然而,若不是妖界之门难寻,若不是二人在五子峰寻了何止千万遍,每次总会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境况,他们哪管得了玄门之规五界之法?哪管得会不会被逐出玄门?
在二人眼里,这些通通抵不过许平君的安危来得重要!
无可奈何,他们遵法守规不过是无可奈何。
夜里,月朦胧,冷风微送,吹得杨树沙沙作响,落叶伴着未化的细雪满天纷飞,刚下过小雪的院落如同铺着一层薄薄的白毯,暗淡的月色让人昏昏欲睡,岂奈他毫无睡意。
刘病已睁着眸平躺于暖床上,视线定在床榻尾端屏风上挂着的浅绿色深布衣之上,脑海不觉浮现出重穿起女装的小平君的模样,是多么清灵秀美,倾城与倾国。
许久移不开视线,他竟是失了神。
暗处一抹身影也失了神,却是因民舍房内那怔愣失神的男子。
微微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一袭白衣比夜空之上的明月还要皎洁高雅,隐于暗处的娇容淡漠安然,如枊的身子单薄得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让风一吹便烟消云散,让人无限怜惜。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如那冥界奈何桥下肆意绽放的珠曼沙华,明艳冷情。
莲步轻移,她退离窗台,转身宽袖一拂,白衣翩飞,足下轻点,她掠空而去,如月夜幽灵般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刘病已心忽地一疼,双眸迅速转向大敞的窗台,在刹那间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再定晴一看时却什么也看不到,唯有淡淡的月光轻晒在枝头,将那滞留于树梢间的残雪照得透亮诱人。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都还未合眼呢,竟然就梦到了小平君那一袭白衣如仙的身影。勾起唇,他自嘲地笑了笑。
“得二君者得天下……”喃喃自语,他慢慢阖上了眼,“也许,小平君再也不出现便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她不在,你便不必担心……她会因你而伤……”
刘病已心中明白,深埋十七年的雄心已经开始动摇。
只因,他不愿伤了那名如精灵般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