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浓眉大笑。
一会,他脸色突变,手中串珠甩起,在瞬间金光大作,串珠成螺旋状袭向许平君,他身形更是随珠而动,凌厉的眼神直逼许平君,另一掌迅速逼近她的胸口。
许平君娥眉微拧,凝神看着突然发难的浓眉,脚下也迅速提气频频退后,心中疑惑,直到她鼻间闻到含光殿内凭空而出的妖气时,她方明白过来,脸色亦随之一惊,心下有意阻止,却已是来不及了。
就在她身形突转,向含光殿殿门飞身而去时,秉着就算来不及她也要阻一阻软玉的想法,然而她失去灵力的这身凡躯终究快不过软玉身为妖的身形。
转眼间,软玉的身形已现身于她的跟前,一手持剑挑开浓眉的串珠,一手硬生生接下浓眉的掌击。
一击过后,双双分开,均往后各退去数步。
软玉单膝跪地,接下浓眉一掌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而她的妖剑却在挑开佛光普照的金色串珠时,已被硬生生震开离了她的右手,被甩于殿内一角。
她温和的紫色妖眸在此刻变得阴狠,盯着一身佛衣的浓眉恨不得将他吞下肚!“敢伤灵女,我软玉绝不放过!”
浓眉扫了一眼被妖剑刺断而散了一地的佛珠,与软玉对掌的左手隐于宽大的佛袖之内,掌心毫无知觉,似是已被废去。
听到软玉的叫嚣,他轻轻笑开,目光详和,谁也料想不到他刚刚出手直取人性命时的狠毒,他双手合十,道:“阿呢陀佛。果真不愧为妖界祭司四大祭童之首的狸妖,妖力非常!”
许平君讶然,浓眉能察觉到她身边的妖气,这并不奇怪,但他竟连软玉的身份都能如此一清二楚,这倒令她惊奇。
“大师也果真不愧是佛家高僧,竟是连我家软玉的出身也摸得如此清楚。”她轻声说道,步伐跨上前站于软玉跟前。
软玉大骇,小姐此举无非是想护她,但她身为祭童,怎能反让灵女护她一小小祭童呢?!立刻道:“小姐不可!软玉就算死也得护小姐周全!”
言间,她挣扎着起身,腿却使不上力气,几度重跌于地。
“软玉回去!”许平君头也不回地令道。
“可……”
“回去!”许平君不容反驳的轻喝,接着又道:“其他人也不必过来,我身边自有侍候的人在。记住了么?”
软玉明白她不能违灵女的命令,可她更担忧小姐的安危!
许平君见软玉迟迟未动,心下也明白软玉的顾虑,只好开口说道:“大师此番前来含光殿,莫非除了劝说平君之外,就是为了平君身旁的软玉而来?”
浓眉再次双手合十,以诚相告:“阿呢陀佛。老纳此番是为陛下而来。”
“既如此,平君还请大师高抬贵手,陛下之事也好说。”许平君知道浓眉定是早已预料到刘贺帝位危矣,而后继之人是谁他亦是心中有数,这才让刘贺先下软禁于她,再等候时机为刘贺请得一命。
而软玉恰从宫外回来,突来的妖气让他得了机会,方突然变脸出手。
是以,他不会伤她,他不过是在寻一个机会。
但他却不知,她早有心要保刘贺一命,就算他无此一举,她亦不会看着刘贺丢去性命。
也好,她本就不同意身为妖的软玉久留人界,就算今日浓眉不出手,今后也必有玄门中人出手,保不定还有师兄。
今日一击,也好让软玉回了妖界,她也省了不少口舌。
至于浓眉不知她的打算,正好先让她拿来用上一用,反正结果都是一样,她保定了刘贺!
软玉虽是妖,却无害人之心,浓眉本也只是想借此来与许平君做上一笔交易,既然她如此爽快,他自不会错失机会。
“施主聪慧,老纳汗颜。”心思全然被看个一清二楚,浓眉微微低首,眸中渐浮愧意,为自己本为清明的僧人,却做了此等混浊之事而心生愧疚。
“大师不必如此,平君也不过是凡女一名。”看着此时的浓眉,过往他曾想置她于死地的一幕浮上许平君的脑海,当时的不解与后来的愤愤之意在如今想来,颇有几分可笑。
他不择手段,不惜违背佛家仁慈,不过是为了其主。
而她数毁诺言,不惜辜负钩戈夫人的信任做个背信之人,甚至背上毁诺后的诅咒,却不过是为了她倾其一生去爱的男子。
如此,她与他有何不同?
较于她,他仍不愧为佛家高僧。
软玉在一旁也总算有些恍悟,虽不是全都明白,却知道了小姐并无危险,她总算放下心。
逐想起她回宫的目的,又碍于浓眉在,软玉只好隐晦说道:“小姐,一切如小姐所料。只是姑爷固执,怕难以成事。”
许平君闻言眸光流转,稍现喜色,却在转瞬即逝,浮上浓浓的郁结,轻叹一声之后,她转身扶起软玉,轻柔地说道:“知道了,你且回妖界吧,好好养伤。”
“是。”
待软玉的身形化为一道光芒飞身天际,直至消失无影,许平君方收回了目光,望着天边的风卷云,突然失了会客的兴致,只好下起逐客令,道:“大师回吧,平君自会保陛下周全。”
得到了想得到的承诺,浓眉不再多言,轻颔首施过礼之后,他踏出含光殿离去。
星移斗转,夜色沉静。
许平君这一日想了许多,无论是想着劝慰自己的话,还是劝导病已的的话,她都心如刀割,仿佛正亲手拿着刀一下一下地割去她与他十年的情意。
可事已至此,她再不忍再不愿,再痛再伤,她也只能割舍。
路是由她自己选,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即使那是她亲手种下的荆棘,即使明知会鲜血淋漓,她也必须踏过去,毫无退路。
“师妹……可好?”
突然听到尘未天的声音,许平君有些恍惚,似是听到了幻音,仍坐于含光殿外的树下石凳上,一动未动。
一声叹息从她身后传来,许平君终于有了反应,却仍未回首,而是喃喃道:“师兄?”
“你这般模样教我如何放下心来?”尘未天上前,想自身后抱住许平君,举起的双臂却在咫尺间停住,缓缓落下。
反是许平君转过身迅速投入他的怀抱,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精瘦的腰,声音颇为哽咽地唤着:“师兄……”
尘未天面前,她永远脆弱得像个小女孩。
不是什么妖界的灵女,也不是什么君临宫的宫主,更不是那步步为营只为夫的妇人,只是他的小师妹,只是一名永远可以在他怀里肆意地哭,发泄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脆弱的小女孩。
“师兄要闭关了,闭关出来后便会继承师父的衣钵,成为云虚宫新一代掌门。”尘未天声音中有着不舍,低首看着怀里的小师妹,眸中更有着忧虑。
这样的她,这么脆弱的她,教他如何放得下心?
一年前,刘病已发了疯地找她,若不是他还尚有一丝理智在,阻止重伤未愈的刘病已再跳下断魂崖,刘病已必定命丧归黄泉。
如今她再次安然归来,刘病已飞鸽传书告知他这个消息,字里行间除了让他放心外,更有让他亲入未央一劝师妹的意思。
“何时出关?”许平君早知师父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与师兄,故而她并不讶异。
“不知。”因这一个不知,尘未天方走了这么一趟。即使他在心里千遍万遍告诉自己要放下她,但他终究放不下。
“恭喜师兄。”带着哽咽,她含糊地说着。
轻应一声,尘未天并无喜悦之色,从来他要的都不是这些,却偏偏他要的不属于他。
夜在静静地流淌,时辰在慢慢地消逝。
两人不知静默不语了多久,终是尘未天忍不住心中的纠结,断然先开了口:“师妹,你到底隐瞒了什么?现今又是在作甚?”
许平君从他怀里抬首,泪眼朦胧地看着许久未见的师兄,那如青山绿水般透澈的面容不知何时已覆了青霜?那宛若天外逍遥子的飘逸亦多了一份牵挂。
她知道,这些皆因她。
许平君愧疚地低下首,轻道:“师兄好好闭关修行,往后若无重要之事,还是别再下浮灵山了。师妹不孝,无法随侍于师父身旁报答他老人家的教悔之恩。有生之年,还请师兄替师妹好好侍奉师父他老人家。”
听着她如同生离死别的话语,尘未天一脸铁青,好一会,抿紧的唇方慢慢挤出几个字:“师妹不愿说么?”
感到他的怒气,许平君蓦地抬起脸庞对上他愠怒的双眸,斗大的泪珠从她眼眶溢出,她违背了钩戈夫人的承诺,那诅咒随时会降临。
可她却什么也不能说,谁也不能说!
她的心明明在痛,痛到发不出任何声音,可她却不能哭诉,就连面对这个最亲最能让她放任自己发泄的师兄,她也不能说!
看着梨花带雨的面容,尘未天心再也再说不出什么重话来,面色也在瞬间缓和了下来,他微微叹息,把那张总爱在他面前哭得让他揪心的面容按入自己的胸膛,柔声安抚着:“好了,不哭了。师妹既不愿说,师兄便不问了。”
“谢谢师兄。”吸着尘未天身上好闻的气息,许平君露出难得真心的笑容。
“傻瓜!”尘未天低喃一声,好一会又道:“师妹真的执意要助病已登上帝位么?”
许平君慢慢抬首,琉璃眸闪着坚定不容改的光芒,“此乃平君,平生之愿。”
良久,尘未天与她对视着,看着眼前这张平静淡然却容不得他更改的绝美面容,最终只能把平前所有要劝的话语化为无声,默默地将她的螓首重新纳入怀中,紧紧地拥着这柔弱却比男子还要坚韧的身躯。
在她面前,他永远只有投降的份。
刘病已让他来劝,果真找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