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
静到她可以听到他的心跳,他可以听到她的呼吸。
凤榻锦帐内,她的背抵着他的胸,他轻轻地拥着她。
她静静地感受着久违的怀抱,他亦静静地满足于此刻的幸福。
这难得的详和,难得的温馨,让谁也不愿轻易地打破。
直到月落枝头,鱼白微浮,二人仍未曾说上一句,正如二人整夜未曾闭上眼。
“陛下,已到上早朝的时辰了。”
寝殿外传来张得胜轻声提醒的尖细嗓音,二人的身子不由而同地皆在瞬间一颤,心头皆是不舍。
一会,刘询慵懒地应了一声,让张得胜候着,他话里未有起身的意愿。
张得胜不敢多言,只能与众黄门宫人在寝殿外继续静静候着。
良久,许是过了一刻,刘询仍未有起身的迹象。
许平君动了动锦被下的身子,刘询抱着她的手臂也随着动了动,他眼眸微掀,不解地嗯了声,盯着她柔美的侧脸等着她开口。
“陛下起身吧,莫误了早朝。”过了一会她终是开了口,却不是他想听的话。
“你舍得么?”他问。
闻言,她沉默着。
她的不语让他莫名地升起一朵无名火,他用力地翻过她的身子,让她正视他的眼,“回答我小平君,你舍得么?”
面对他的认真,看着他眸中的急切,突然间她想笑,却不由地滑下泪水,“病已,无论什么时候,我皆舍不得你。然……”
“什么?”见她停了下来,他越发急了起来。
“然世事难料,如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你,不舍也得舍……”
“荒唐!朕不准你离开我!朕是天子,朕说了不准,你便不得离开!听到没有?!”他微起怒容,因她笑着流泪对他说她也许会离开,更因他心中那明知她的苦她的累却无能为力的懊恼。
“好……”直到死,她都不会离开。
“小平君,不准离开我……不准……”他的声音低落,俊容埋在她的胸前,似是一名无助的孩童紧紧抱住唯一的浮木。
“好……”死了,她的魂也不离开。
“朕要立你为后。”他抬首许下承诺,深髓的黑眸凝视着他深深爱着的容颜,却是那么憔悴与苍白,心疼慢慢溢满心胸。
为了他,她已无了少时的天真与烂漫,面容已不复原有的红润与阳光。
如今更为了他,弃了独自拥有他的权利!即便他日夜活在对祖爷的愧疚中,他也宁愿她如他一般舍弃所有的信念与承诺,活得自私些,只要两人幸福安好……
“陛下无需如此。”她心平气和,无丝毫赌气。
“朕的皇后,只能是你!” 她是认真的,他却是不准。
她欲起身,却让他重新压了下去,只是身躯虚空着,他怕压坏了她,却又不愿她有逃避的空隙。
“陛下……”无奈地轻唤着,他的孩子气让她忍不住嘴角上扬。
粗糙的手指轻抚上她浮现笑意的唇角,他眼底盛满了柔情蜜意,“唤朕病已,天下间只有你可以这样唤!我也只愿听你这样唤我。”
她微敛下眼帘,重现的笑意在瞬间消失。
“怎么了?”察觉她的异样,他忙扶她起身,帮他弄好靠枕盖好锦被,他显得焦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
刘询传太医三个字还未出口,许平君抱住他慌张转过身欲下榻的他的后背,脸紧紧贴在他背后散落的长发中,男子的阳刚之气与他独特的清香充斥着她的鼻尖。
他还是没有变,身上还是那一股清清淡淡的茉莉花香。
或许,他终究没有变,变的只有她。
也或许,她与他皆没有变,变的只是世事。
“病已,你初登大位,切不可与霍光为首的大臣起争执,后位之争实属不必要,我不在意的。”她在意的,想要争的,想要保护的,只有他而已。
许平君的声音很轻,却彻底憾动着刘询的灵魂。
“我在意!吾妻自始至终只有你,也只能是你!”想起自登位后的处处受制于霍光,他不由怒气更盛,“什么我都可以听他的,唯独此事,朕绝不退让!”
“病已……”
“不必再多言。”他轻轻推开她,扶着她重新躺下,为她掖好锦被,他柔声哄着:“一切有我,你就什么都别想,好好再睡会,好么?”
她轻轻嗯了声。
“那我先上早朝了。”
她再轻应了声闭上眼,不再多言。
此时他意已决,她再多言亦无用。
艳阳高照,今日的天气出奇地好,晴空万里,白云朵朵,犹如雪山的一颠洁白得如梦如幻。
好天气,或许会有好消息吧。
对别人来说,许是好消息。
对她来说,无谓好与坏。
最在乎地她都留不住,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可再憾动她的心。
月落缓缓走入含光殿正殿,瞧许平君正端坐殿堂之上,手中拿着一盅茶,一双琉璃眸却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小姐。”她轻轻唤了一声。
许平君没有动,只是敛下了眼帘,收回了恍神的心思,举起手中的茶盅欲喝,却让忙上前的月落给夺了去,她疑惑地看着月落,“怎么了?”
“我去换一盅,都凉了。”月落显得很无奈,小姐自大病好了些之后,陛下便咐吩老太医天天来为小姐诊脉,膳食也按老太医调配的单子让御膳房每日别行安排。
陛下在意小姐的身子,她也在意小姐的安康,可小姐自己却是全不上心,膳食吃得不多,愁苦的心思也放不下,发呆愣神更是家常便饭,时常将冷掉的茶水喝尽也不自知。
“无事,放着吧。我不渴。”许平君笑了笑,想安月落的心。她知道她让月落担心了。
“小姐……”月落无力地唤着,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看着月落欲言又止,许平君何尝不知月落想说些什么,她心里也明白。
只是,心里通透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陛下可下早朝了?”无法再说些什么,许平君只好转了话题。
“下了。”
“可有听到什么?”刘询虽除了她,他还有另一位婕妤娘娘霍成君,他身边的黄门张得胜却是个看在眼里明在心里的明白人,对她自是另眼相看,她想知道的事自然也就容易多了。
“张公公说,先前众大臣顾及霍大人的权势,便纷纷上奏向陛下谏言,说霍婕妤娘娘端庄贤慧,仁爱德孝,若她拥冠后宫必能母仪天下,此乃社稷之福。”月落照本宣科,将张得胜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