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君,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
耳旁传来熟悉温热的声音,许平君闭着眼,明明醒了,也听到了,她却不想那么快睁眼,因为她贪恋地想要听到更多。
“上一次,因着岳母突然仙游,你睡了好多好多日……”刘询拿着软软的湿帕擦拭着她的手,纤指细致白皙,隐隐可看得见青色的筋脉,修得整齐的指甲干干净净,并不如霍成君那般涂了大红的蔻丹,他轻声呢喃:“真好看,还是这样素净整洁的好。”
把湿帕丢入铜盘水中,刘询轻柔地将她的手放入锦被里,掖好被角,他看着沉睡中的她出神。
娥眉微蹙,长卷的浓黑睫毛如断了翅的蝶,那样毫无生气。
琼鼻之下朱唇紧抿,因一天一晚的昏迷而略微干涸,失了光泽。
圆润的下巴变得削瘦微尖,仍旧绝美的鹅蛋脸仿佛历尽了苍桑,白得就像一匹湿透的布那般透明无力。
刘询俯下身,俊容贴上她的脸,柔和的肌肤相亲,温暖得让他情不自禁的喜悦。
阖目勾唇,俊容上是他止不住地笑意。
缠绵病榻十数日,刘询来过数次,有时遇到许平君均刚服了药入了睡,他便静静地坐在榻旁,许久默默无言。
有时遇到许平君清醒着,两人亦是相对无言,即使有说上一句半句,亦多为不快之语。
本侍候小皇子刘奭的月落因许平君重病而重回许平君身边,她看着昔日的恩爱夫妻因一个霍成君竟陌生至此,她不由随着闷闷不乐,几次三番想劝自家主子服一下软,毕竟如今的姑爷已是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但终究她还是将已在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
何况那日许平君吐血重病,也是她图一时畅言之过。
病了半月余,一大早,许平君见阳光明媚,鸟儿在枝头鸣叫,微微的绿草香混着花香飘入窗台,她闻着不禁心神开朗,精神随着好了许多,便下了榻独自站在窗台旁吹着凉风。
毫无血色的面容与泛白的唇透明得让人担忧,她却仿若那人不是自己,满脸的茫然,微乱的青丝也懒得打理,就这样穿着单薄的襟衣赏着窗外院落的绿树红花。
端着药进入寝殿的月落见状大惊,忙放下将盘子搁于矮桌上,步近许平君,道:“小姐!你尚未病愈,怎能站于风口吹风呢?!快回殿吧!”
许平君摇了摇螓首,未有想移动步伐的打算,却急坏了月落。
“小姐!听软玉姑娘说,小皇子出生后不久,你便赶着回来,并未好好养身子。再到老夫人逝世,小姐更是伤透了身子!半月前又因月落不慎言语,惹得小姐郁气攻心,生生呕出鲜血来!月落……月落真是罪该万死!”月落说到动情处,已泣不成声。
许平君回身,看着为她忧为她恼更为她自责不已的月落,心中早已满池的泪也跟着月落蔌蔌直下,滑下清透苍美的脸,动情道:“月落,好月落,这不是你的错。我的身子我自己明白,心病更是已久,这怎能怪你?你勿需再自责。”
“小姐!”月落双膝跪下,心疼地喊着,“月落知道小姐的心很苦,可小皇子还小,还需要小姐的悉心照料啊!小姐心再苦也要爱惜自己,可不能再这样不管不顾啊!”
许平君身子晃了一下,脚步几欲不稳,是啊,她还有奭儿呢,她怎能忘了?怎能忘了……
“好月落,你起来。”她欲扶起月落,月落却执意不起,她只好叹道:“好,我回殿便是,快些起来吧。”
许平君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一日,而这一日竟还是自己亲手造就,无论是为了谁,她均已没了退路。
是以,她依旧漠视,依旧不冷不热。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甘心还是不舍得,她只知道唯有冷漠方能稍稍禁涸住那颗滴血的心,亦或许只有这样,当她不得不离去之时方不会尝到嘶心裂肺的痛。
只是,可能么?
不,这怎么可能……
见许平君应承了回殿内,站在殿外龙凤柱旁许久的刘询终于放下悬着的心,压低声音对着身后的含光殿宫人莺歌说道:“好好照顾娘娘,娘娘若有何事,无论事大小都要速来通报于朕,听清了么?”
“诺。”莺歌也压低声音应承。
正要离去,殿内却突然传来软玉惊恐的唤声,刘询心神一骇,迅速转身奔入殿内,见身着单薄的许平君昏倒在冰凉的地面,身旁的月落哭喊着。
月落见首奔入殿的是刘询,不禁怔了一下,随即哭着道:“姑爷!快救救小姐!救救小姐啊!”
月落一时忧心如焚,也忘了要称刘询为陛下,出口便喊了姑爷。
这本是不敬之罪,此刻却无人去理会。
刘询无心理会,一干黄门众人更是因自宫的娘娘突然昏倒而个个吓得脸色青白交错,哪里还有人会去理会月落口中的那一句不敬之语。
刘询迅速抱起浑身冰冻的许平君,不忘吩咐着身旁的黄门张得胜:“快传太医!若来晚了,小平君有个不测,朕定要你们统统偿命!”
他一番威严定生死的话语,即吓得闻迅赶入含光寝殿内的黄门宫人虚软了一地,连跟在他身旁随身侍候着的张得胜也吓得冷汗直冒,颤颤巍巍地应了声后,便不敢再耽搁快速奔出寝殿。
许平君秀眉紧紧攥着,如透明水晶的容颜看得把着脉的老太医胆颤心惊,汗流浃背。
片刻之后,老太医与一旁较年轻的太医们均跪倒含光寝殿内,为首的老太医向威坐锦榻旁的刘询禀道:“陛下,恕老臣斗胆,老臣在娘娘上次呕出血时为娘娘诊脉,便察觉娘娘在入宫之前定是有什么重创,伤口应于不离心口半寸之处,不知老臣说得可对?”
刘询拧眉凝思,在昌邑之时他听小玲珑说过,小平君曾为了在食魂妖魔爪之下救出她,而举弯镰自残,想与食魂妖同归于尽。
凰无威力无穷,食魂妖自是难逃此劫,而小平君亦差点命丧凰无之下,这本已是无救,却不知当时的昌邑王刘贺从哪里请来的名医,竟是从阎王那生生抢回了小平君的性命。
此事,在昌邑一时间成为神奇之佳话。
然而,他却是不信。
后来那位名医在医好小平君之后的杳声灭迹,更令他深觉事有蹊跷。
“小平君曾受过刀伤,想来应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刘询从往事中回神,沉声说道。
“这便是了。”老太医掀着眼帘慢吞吞地瞄了一眼龙颜,嘴里的话在见到刘询满面担扰而显得吐也不是,吞也不能。
老太医的小动作哪里逃得过刘询的眼,他脸微沉,道:“如实说来!朕……不会怪罪于你。”
“诺。”老太医磕了个头,“娘娘体质本就柔弱,又三番遇劫,此时娘娘的凤体已是……”
“说!”老太医的吞吞吐吐,让刘询不由大怒。
“已是强弩之末!”老太医说完,一室的黄人宫人及太医们即刻跪了一地,无不惶恐。
“你说什么?”刘询愤而起身,步下大红榻板走了三步,一把揪起整个身趴在地面的老太医的衣领,他满面狰狞,似是揪人入十八地狱的罗刹,“你再说一遍!”
老太医即刻全身虚软,浑身颤抖着,连回刘询的话语也颤了又颤:“回回……陛陛陛……”
“何必为难老太医?臣妾的身子臣妾明白,陛下不必忧怀。”一道清冷虚弱的声音及时救了快虚脱的老太医。
众人皆抬首望向凤榻之上,面上无不欣喜。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娘娘醒了……”不知是哪一个沉不住气的年轻太医欣喜若狂地重复着此刻每一个人的心声。
他身旁的太医拉了拉他的官袍,示意他襟声,他方恍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出格,忙趴下身又磕下头去,不敢再抬首。
在听到许平君的声音那一刻,刘询便撒开了老太医的衣领,转身大步流星地步回凤榻旁,盯着榻上的人儿,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月落在乍听老太医的诊断时便猛落眼泪,此刻也半跪在凤榻旁盯着初醒的许平君,一时竟也是无话,却是哭得越发厉害了。
许平君看着两人,心中的悲苦与被触动的柔软齐齐涌上,泪也随着月落的泪落下。
她的手从锦被中伸手,手指轻轻地抹去月落脸上的泪珠,“傻月落,怎么自从跟了我,你竟是变得如此爱哭了……”
已不再似初跟她时那般冷漠无情。
“小姐!小姐……”心里担忧着许平君身子的月落只能轻唤着她此生认定的主子,别的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了,莫再哭了。再哭就不美了,小心我家的月落嫁不出去。”许平君像是哄着小孩子,笑着取笑哭得梨花带雨的月落。
“好,不哭。月落愿意侍候小姐一生一世,一辈子不嫁人!”月落随即抹去泪水,许下她心中的坚定。
“那可不行……”许平君还未说完,便止不住地咳了起来,急得月落欲扶起她让她坐起身,好舒服些。
不料,却让一直沉默不言的刘询抢了先,她便识相地退了开去,由着刘询亲自照料着自家主子。
“你们都下去吧。”扶好许平君后,刘询终于开了金口。
“诺。”众人连忙行完了礼,便一一退下。
月落虽还有些担忧,犹豫了一会便也退了出去。
她心中明白,自家主子的身子虽是残弱,却是长期由心病而来。
心病还需心药医,而心药便是她家的姑爷,眼前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