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周母也并没有真正想知道答案,因为她接着又说:“上一次你从青姐那里骗走的五万块,都给了他是吧?你打算怎么还上那笔钱?”
我彻底懵了,周雨逢从青姐那里骗钱,然后给了在学校做勤杂工的父亲?
看我张口结舌的样子,周母忽然笑了,语气变得异常的温柔:“你没那个智商,就别把你妈当傻子了。我给你说周雨逢,你不和姓莫的分手,最多也就是气气我,但你仍然和你那混帐父亲保持联络,可就寒了我的心。身为你的母亲,我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你,不要踩过我这最后一条底线。”
周母说完,转身出去,一边对青姐说:“让她做完这道菜就出来吧,你俩吃,我减肥不吃了……吃完饭,让她给你打张欠条,写明还钱的日期……”
青姐有些尴尬:“时总,那钱您不是已经补给我了吗?你们亲母女,我看就……”
周母冷冷地打断她:“我补给你,也是你欠了我的,不用还吗?你不让她还,我就从你工资里扣。”
青姐不敢作声了。
我怔在案板前,脑子乱成一锅粥。本来想着借周雨逢的身份回来拿点钱救莫西里,可看眼下这情况,拿不到钱就算了,还凭白多了五万块钱的债务!没想到周雨逢竟然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她真的把钱给了父亲那倒是情有可原,但我记得学校教职工宿舍那个背影,直觉那样的父亲是不会凭白要女儿钱的,难道,这钱给莫西里骗去了?
我真是恨死了那个此刻身陷囫囵的王八蛋。
餐桌上,我和青姐默默地吃着饭。半晌,青姐叹气:“我在你家也二十多年了,你和你妈,就没闹成这样过。”
我挑着碗里的饭粒:“从前,我和我妈感情很好吗?”
青姐嗔怪地看我一眼:“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没数啊?那时候你可是货真价实的小公主,心里就只有妈妈,后来却……”她看了看楼上,压低声音:“你就非得和你爸联系吗?你是不是傻啊?”
我只好说:“他再怎么样也是我的亲生父亲。”
青姐无言以对,然后她说:“欠条别写了,你妈也就是说说,她又不在乎那几万块钱。”
我苦笑:“我要不写,她真会从您工资里扣,算了,我还是写吧!”
吃完饭,青姐去洗碗,我伏在餐桌上,写那凭空飞来的五万元欠条。写完了,落下周雨逢的名字。
一块阴影却在这时挡在欠条上方:“慢着。”
我抬头,周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桌边。
她双臂抄在怀里,高高俯视我写的欠条,然后说:“再写一张。”
我愣住。
周母盯着我,慢条斯理地说:“从我首饰盒里偷走的那枚翡翠戒指,还有一块劳力士手表,就这么算了?”
我眼前一黑。
她说:“写吧,欠我五十万,还钱日期可以宽限一点,如果你一直跟着姓莫的混,我估计你到六十岁时也该还清了,那时候我也才八十二,可以等你。”
我虚弱地喊:“妈……”
“我不是你妈。”周母果决地说:“快写!”
清晨七点,我离开了周家,来时信心满满要搞到救莫西里的钱,走的时候却两手空空,还留下了两张共计五十五万的欠条。
两张欠条全部写完,我足足花了半个小时,在末尾签下周雨逢的名字时,我恨不得再加上“活该”二字。
但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还好我并不是周雨逢,她的天真和单纯种下的苦果,应该自己去买单,我只是帮她履行了职责而已。
但是没有搞到钱却是要命的,当从长途大巴上下来时,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头痛又发作了,为了在周家人醒来之前悄悄离开,我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周雨逢的床有一股淡雅的清香,整个房间的布置纯粹就是公主范儿,与她和莫西里租住的廉价出租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实在搞不懂她是中了什么邪。我更搞不懂的是自己,为什么要陷在这个陌生又复杂的关系网里,而且还不想着脱身。
这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我虚弱地接起来。
电话那端说:“我是沈戈,你现在有空吗?”
我的心一跳,立刻来了精神:“嗯,您说。”
沈戈说:“我想请您再帮我一个忙……去我家里,帮我把我姐姐和她们的小孩接到玉龙山庄,我在那里订了三天的度假屋。反正她们认识你,你就说是我的助理……”
我瞬间明白过来,我,不,罗青莹的葬礼结束后,好不容易有机会从乡下赶来的姐姐和外甥们当然不肯轻易离开,毕竟亲弟弟的房子又大又漂亮。但是以我对沈戈的了解,他对兄弟姐妹的感情很深,心甘情愿给他们提供资助,却绝不愿意他们来打搅他的生活,毕竟他现在是金领精英,只想在自己营造的高端大气的环境里,好好地装个逼。
于是我说:“好的沈总。三天过后,我再派车将她们直接送回老家,这样可好?”
“好的。”沈戈如释重负地说:“这事就拜托给你了,司机的车马上就到,你说个地址,我让他来接你。”顿了顿他又说:“周一你直接来我办公室报道吧,我给你安排新的职位。”
我索性大胆地说:“您刚才不是说,我是您的助理吗?”
沈戈在电话那端愣了一下。
我赶紧说:“当然,我不如谢助理能干,但我可以当个副的,协助谢助理的工作。”
沈戈在电话里轻笑一声:“来了再说。”
然后电话挂断。
我握着手机,开始了盘算。既然在周雨逢家搞不到钱,我只好暂时动用自己的小金库,它们藏在外人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就是便宜莫西里那个混蛋了。
二十分钟后,我坐上沈戈派来的车,直驶我,不,罗青莹的家,我想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只能用第三人称来称呼曾经的自己了。
游泳池里有人在戏水,一进院门就听见尖声尖气的喧闹。
我皱了皱眉,这里是高档小区,怎么没人来管管这帮人。
我让司机将车停在门外,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泳池里,沈戈的一个姐姐穿着款式老土的泳衣,和四个光着屁股的外甥打来打去,水面上飘着几只拖鞋,一个塑料盆,池边扔着一堆好象准备洗的脏衣服,以及吃剩的凉皮还有包子。另一个姐姐则在池边择菜,摘下来的菜头和葱皮在水面上沉沉浮浮。
怪不得沈戈不愿亲自来打发掉她们,这场面,看一次心脏病都得犯。
我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微笑着走过去。
“中午好,姐姐们。”我说:“我是沈总的助理,他派我来接你们。”
“接我们?去哪儿?”在池子里嬉戏的二姐问。
池边择菜的三姐快速地说:“我们哪儿也不去,在家里呆着就挺好。”
我真想冲她说:“可这里并不是你的家!”但只能忍住,保持微笑:“孩子们正放假,沈总安排了度假山庄,接你们去玩,那里可比家里好玩多了。”
“不去!”三姐斩钉截铁地说:“我电视剧还没追完呢!”
“就是。”二姐说:“在这里度假也一样。你给沈总说,让他不要操心,家里的事有我们呢,再说房子这么大,没个女人操持也不行,他回来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我只好说:“沈总最近工作忙,也顾不上陪你们,所以安排你们去度假,那里条件很好,酒店是五星级的,车子就在外面等着,姐姐们收拾一下吧!”
三姐已经不耐烦:“你怎么这么哆嗦,我们说了不去……”
我打断她:“电视剧没追完不要紧,你可以把IPAD带上,再说度假山庄什么都有。”我又转头看那几个光屁股孩子:“还有游乐场,肯德基和麦当劳,还可以玩跳伞。”
“我要去我要去!”几个孩子嚷起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二姐犹豫地问。
三姐赶紧制止二姐:“姐你忘了,来的时候妈是怎么叮嘱我们的了?”
二姐闭嘴。
三姐转向我:“让他别折腾了,我们在这里就挺好的,孩子们有吃有玩,你快走吧!”
二姐也赶紧附合:“对对,我们不去,你走吧!”
几个孩子一听,一起喊叫:“我们要去游乐场!我们要跳伞……”
三姐当机立断,抓过一个孩子,啪地给了他一嘴巴。
孩子大哭,乱踢乱打,将三姐择好的菜全部撒到泳池里。
两个女人大骂着,一边下池子里捞菜,一边打骂孩子,场面乱作一团。
我恨得咬牙,这事要是放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但是女主人不在了,就像一个长满果子的园子挂了一块“欢迎采摘”的牌子,我那久未谋面的婆婆,抢在别的女人登堂入室之前,就派出她的两个女儿来占位子。这一刻,我竟有些可怜起沈戈来。
但他交给我的任务,我必须要完成。
于是我去了一趟物业,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张单据。我笑眯眯地捏着单据走到泳池边,这时孩子们已经被各自的母亲打服了,安静地玩水。两个姐姐继续在池边择菜和洗衣服,就像这是她们村子前面的小河沟一样。
我对二姐递上单据。
二姐瞄了一眼:“这是什么?”
我微笑着说:“今年的物业费,沈总这段时间在各地出差回不来,麻烦姐姐们先垫上吧!一共五万七千……”
我话还没说完,二姐和三姐同时跳起来:“什么?五万多?”
我笑眯眯地说:“对呀,这是高档小区,物业费是贵那么一点点,如果逾期不交还要收滞纳金,所以麻烦姐姐……”
三姐气冲冲地说:“让沈戈回来交,这是他的房子……”
我说:“沈总在外地出差不方便,不过,如果姐姐们现在离开,物业看家里没人,是会酌情宽限几天的,到时候沈总也回来了。”
两个姐姐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三姐问:“你那个度假山庄,包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