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红药水与黑咖啡(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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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爱过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CC

“那些心事重重的夜晚你会怎么度过?”爱琳在MSN的那一边问我。

我想了想自己现阶段最心事重重的难题——刚刚脱离父母的经济支援,以至于常常绌于面对房租水电生活开销。

“好像除了爬起来苦读或者写稿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因为我的重重心事都是穷。”我诚恳地在键盘上敲打。

“真羡慕你单纯的生活。”我脑补了一下历经沧桑的爱琳吐出一口烟圈幽幽说话的语气,作为一个情感专家我觉得好像我和她的角色在哪里有点不对劲。

“我发现到了夜里,回忆啊遗憾啊就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个个青面獠牙血盆大口,都是要撕扯掉你一块血肉才甘心。”爱琳说。

在当下国内的婚姻市场,爱琳是一个处于食物链上端的人,她有不小的选择范围。

爱琳年方25岁,海龟硕士,聪明美貌,气质优雅,是那种迎面走来远远的你就会被她的长发、脸庞、锁骨给迷住的女人。

爱琳从14岁开始就在拒绝不同的追求者,从17岁开始正式恋爱,至今也已经在情海浮沉多年了。

据说现在定义一场恋爱的开始,要从体液交换开始。爱琳小姐到了17岁终于正式交换了一次体液——接吻。女人的记忆是很诡异的,越久远的记忆,就越只剩下情景、气味和感觉。她现在已经不记得初恋男友的长相了,却记得那天他穿着蓝白斜格子的针织衫,高高的个子,脸从上方压下来,他身上永远都散发着的一股沐浴露的清香,将她完全罩住,阳光透过树的枝桠照在她眼皮上,一阵眩晕。

“那是我的初吻,我想我当时肯定非常喜欢他,天知道。一切都很美好,都像小说和漫画里的一样。他吻了我,他身上总有一股清香,我以为接吻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清香的。后来,他舌头伸进来,感觉太奇怪了。那是唾液的味道,没有清香。”

“而且几秒钟之后,我发现了一个未知的真相:原来唾液风干后会变臭的。”

“然后我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他,至少我都不想和他接吻。”

上大学后,爱琳在一次外景兼职中和摄影师Tim相遇了。他每天拍着各种假随意真做作的美男美女,常常修图修到后半夜,他告诉爱琳他的理想是去非洲大草原上拍随意巡视的狮子。

“为什么要随意巡视的?”爱琳不解地问。

摄影师没有看她,仍旧在摆弄着摄像机:“因为强者从来都是从容的。”这句话击中了爱琳,她看着摄影师的背影,依旧是瘦弱的病态的,可投影到爱琳的瞳孔里,他好像身披霞光,这一个瞬间爱琳爱上了他。

摄影师把爱琳带回他在京郊的一居室,他们在脏脏的布艺沙发上做爱。

摄影师有一双很温柔的唇,他用它吻遍了爱琳全身,同时他还配备了一个很硬的家伙,隔着牛仔裤就磨得她疼。爱琳心想,天啊,那里是一根铁棍吗?

“我一直闭着眼睛,直到他停下来开始戴安全套。我偷偷睁开眼睛看了一下他的小弟弟,大约我的食指这么细。”

“你知道吗?原来一头从容巡视的狮子,它并不同时需要一个大家伙才能拥有强者的底气。唯一偷偷关注并在意的,只是等着交配的母狮子罢了。”

我忍不住说:其实小一点,但是搭配好技巧,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是不会啊。但那是我的初夜,我根本不懂这些。我好不容易下个决心告别处女,结果碰到一个小弟弟,当然就觉得自己亏了。这处破得特别没有吹牛资本。”

后来爱琳终于谈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恋爱。对方是她专业的大学教授,在大学的师生恋里,区区15岁的年龄差甚至不能算作谈资的一部分。这位大学教授几乎能满足所有少女的恋父情结——他博古通今,热爱科学又通晓艺术,他儒雅俊朗,笑起来特别温柔有涵养的模样,而且一个未满四十的男人,身材保养得还不错。

爱琳小姐几乎是怀着崇拜的心情爱上了这个男人,她去听他的每一堂课,用邮件写很长的读书笔记,一个美丽好学的女学生,足以激荡起任何一位翩翩教授的涟漪,如果他恰好自命风流,那么剧本就可以直接拍成晚间剧场的都市伦理肥皂剧。

我毫不怀疑,在异性恋的世界里,几乎每个男生都幻想过女老师,几乎每个女生都仰慕过男老师。

我们充满无力的青春期,总是容易仰慕那些拥有着我们所没有的成熟与权力的异性。

在校外实习的那个假期,爱琳和教授常常见面,最开始的时候,还各自心怀鬼胎聊着论文修改方向,后来就转入文学艺术,再然后是各自的生活轨迹……你知道几乎所有熟人之间的调情到上床,漫长的前戏都是这么开始的,关键只在那一个moment。

而那一个moment,两个人都安静得如同背景,爱琳站起来,上半身探过了桌子,右手勾住了教授的脖颈,奉上了自己的双唇,她的长发垂落下来,挠得教授的胸口和下半身一样,一霎间火烧火燎。

然后两人买单,上车,开动,直奔酒店。

爱琳体会到了人生第一次高潮。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唇舌,不但可以谈古论今让你感受精神高潮,还真的可以直接带你飞升天堂——它比自己的手还好用。

女人性生活中的第一次性高潮永远是宝贵的。她第一次意识到,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个人完全明白她的需要。

“我飞上天的那个瞬间,就觉得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这段关系并没有维持太久,随着爱琳的出国,一切都慢慢息止。直到两年后,不久前,她再度回国。

下飞机的那天,教授去接她,那是两年时间里她第一次看见他——曾经眼角的细纹变成了深纹,他有一点儿老了;怀着微微的肚腩,衣服穿在身上也显得有点儿紧了;他依旧彬彬有礼,却不再有那股风流倜傥的劲儿了。

他们谈着轻松的话题,一路驱车到了她预定的酒店,推开门,酒店已经应她的要求,在床上铺好了花瓣。教授看着她微笑,她勉强支起笑脸,心里一片仓皇。

她进了浴室,仔仔细细地洗澡,努力回想他第一次就带她到了高潮,想起他曾如何征服了自己,她把手指探往下方——那里没有欲望。

Fight or run?

她不甘心,她曾经多么离不开他,他一定可以让自己重新爱上他的。

她用手指为自己召唤了欲望,然后趁着它还来不及消退爬上了床,暴风骤雨式的性爱最适合当下的情境,跳过了法式热吻,跳过了深情凝视,跳过了漫长的调情和前戏——可以让情感交流减到最小。

“没有用,在摸到他松弛的腰间和松垮的屁股时,欲望如潮退去,我就知道我们不会继续在一起了。”

爱琳有风度地完结了这场没有高潮的性爱,教授告别之后,她躺在巨大的圆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苦苦思索自己的情史,顺便上升到了人生。

她问我:“CC,有没有可能,我这一生其实从来没有爱过人。”

“我想应该至少爱过你自己吧。”

“除了我自己,我忽然发现,我总是在和想象中的人恋爱,我好像爱他们,可爱的又好像不是他们。我从来没有活在一段真实的长期关系中。似乎只要一旦出现真实的征兆,我就忍不住失望,进而是逃跑。”

爱情就是这样开始的呀——我们看上了那个人,为他心动,进而编织了一件美好的外衣,披在他身上,接着催眠自己,他多么好啊,多么符合自己的想象,我多想一生一世都能这样看着他,爱着他。

可是那件外衣不是他的,他终归会脱下来。

脱下来之后的那个他,你还能爱下去,就是我们平常见到的那些爱情。

如果不能,那就永远只留在心动阶段,永远在爱那一个不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