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吓了一跳,军豪眼见德朗神色坚定,不由得目瞪口呆。
“军豪,趁天色已黑,刚才你说去找那个谁,这里我来应付。”月光朝军豪道。
军豪一听马上应声而去。德朗眼见军豪消失在侧门,朝月光恨声道,“你准备怎么应付?外面可是我家四、五十口人的性命。”
月光看他一眼,“你已生不如死,不如试试我教你呼吸顺应之法,稳住心神再做打算。”
说着将他双腿内折,盘在身下,手放脚心。德朗觉得很别扭,挣扎不定。月光一边伸手将他扶定,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听我说照做,便不必如此辛苦……放松身体,舌舔上腭,贯通任、督二脉。翻转掌心朝外,手指松开,两臂从体侧缓缓扬起,掌心呈凹形。意念在内劳宫穴,托球于掌心,意念将外气引入劳宫穴,再沿手三阳经到体内沿任脉送人丹田……”一边说着,一边手指轻触,在他各处脉络游走。
德朗感到月光吹气如兰,不由自主地顺应她所指位置运行心气,一圈下来,疼痛立减,但飘飘忽忽,身体有不受控制的感觉,他立刻警醒,停止运气。德朗在美国受训多年,接受专业的精神状态评估与心理建设,对身体意志的控制远非常人所及。
刚一停下来,由表及里的剧痛便如潮水涌动,似要将全身骨肉绞碎一般。德朗不由得“啊!”地一声倒在床上,蜷身翻滚。
月光大吃一惊,摇头叹息道:“你这是何苦?”
德朗双眸如血,满怀深意地看了月光一眼,颤声道,“不要这样,杀了我!”
门外听到响动,苏老爷的声音问,“德朗!你怎么啦?”
德朗闷声回应,深吸一口气,挺身而起,缓缓走到门边,用力将门一开,几乎栽倒,月光只得上前将他扶住。
苏老爷看见跟德朗一起出现的月光,稍一愣神,问道,“怎么这样?”
“德朗他,身体还未痊愈,旧伤复发。”月光看了眼前的苏老爷,与德朗一般光洁的脸庞,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冷俊;深黯的眼底充满随时可爆发的各种情绪;头发乌黑发亮,保养的非常好。
人群里,一个人看到月光,异常激动,那便是三少爷。他一个箭步上前,与德朗并肩,唤了声,“大哥!”德朗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笑。
“德馨,将你大哥扶回房中去!我说过,胡遂安不到,休想把德朗带走!”苏老爷扬起手中的枪,冷声说道。
这时天已全黑,花园中的路灯照的并不分明。
年轻军官开始显得不耐烦,他朝花园中的士兵施了个眼色,下面便立刻将聚集的四、五十人全数赶到西侧楼里。昏暗中,月光看见豆包和松子也在里面,向她做着表情。
台阶上,德朗与德馨分列父亲两侧,显然老爷子一早骂了娘,动了枪,已是底牌全露,德朗是保不住了。他戎马半生,位高权重,如今却被一个30来岁的小军官威胁,理智让他克制着愤怒,转头看向月光,“这里的事情跟你无关,我叫赖雨农放你走!”
“不用,我跟德朗一起。”月光说的平淡,德馨抿嘴看她。德朗却面露苦笑,无动于衷。
这时,三个配枪士兵走上台阶,德朗眼疾手快,夺过父亲手里的枪,对准赖雨农,狠声怒道,“下去!”
赖雨农显然不愿就地见血,他手一挥,三人立刻离开。“那么,你是肯跟我走罗?”
“把你的人全部撤走,她,要跟我一起。”德朗侧向月光说道。
“好!”赖雨农志在带走德朗,至于其他人等,本不在他职责范围。“一开始便如此爽快,何必耽搁这么久呢?兄弟们连晚饭都没吃。”
德朗浑身发颤,赖雨农上前轻轻接过他手里的枪,向苏老爷敬礼道,“苏局长,得罪了!走!”
一声令下,三人便挟持了德朗走下台阶。
苏老爷面露痛苦的神色,长叹一声,“德朗!”德馨也几乎哭出,“大哥!”
赖雨农将他二人关在城郊的军事密查组基地内。见德朗已是神志不清,他便撤下部分防守,仅留了小队人马。
天边繁星闪烁,德朗坐在地上全身如从水中捞起,几番求死。月光不忍,摸出定魂药丸,又放回贴身衣袋,她心神不定,便对着窗外的月亮盘腿而坐,口中默念“清心法”。
直至黎明,神魂稍定,德朗才靠在月光身边昏昏睡去。
月光心想,如方丈所讲,只需半年时间,苏德朗便可把离娘草的神魂封存,但这日日如炼狱般的痛苦,怕是时间未到,他已神志涣散,疯癫而亡。
今日教他试用“息心止念法”,是因体内双魂为二心。“一心即正,正者,止于一;二心即魔,魔者,其鬼如麻似粟,人之所最难降服。”德朗不是修行之人,没有筑基的功法,直接调息,固然不必受苦,但也会暗助离娘草提前苏醒,不知是德朗看穿月光用意,还是他抗拒使用仙家道法,宁死拒绝。
正胡思乱想间,听门外响动,牢门打开。“快走!”
月光抬头,喜出望外,“娘!”
白夫人不愿多说,“外面我做了个结界布阵,防守的那些人会转晕一会儿,时间不多,带你男人走不?”
月光狠瞪她一眼,只见德朗已睁开眼睛看着二人。
“月光果然是我命中贵人。”德朗此刻倦容全消,面色冷峻。
“好女婿!我女儿可是拼了性命为你。”白夫人快步退出房门,带着两人沿着围墙向外跑去。
德朗跟在身后道,“最是难消美人恩,但愿德朗有福气。”
刚到大门口,身后便传来枪响,“站住!”
“砰!”月光来不及跳开,子弹在脚下炸响,德朗听到月光“啊!”的一声,一个箭步将她扑在身下。
“举起手来!”身后又是两声枪响。德朗无奈,只得将手举过头顶,缓缓起立。
拿枪的两个士兵已经近在眼前,“砰!”地又一枪响,前面的那人头一歪,竟然栽倒在地。身后露出一张稚嫩的脸来,德朗表情复杂,“叮当,是你!”
“德朗大哥,你们出去就别回南京了……司令现在上海,是他电话里亲自下的手谕……我担心老爷……你们快走!”
“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德朗皱眉说道。
叮当将头一甩,用力把三人推出门外,返身拉上铁门。
刚跑出百米,里面传来“砰砰砰砰”一阵乱枪。
德朗听到枪声几乎跌倒,被白夫人一把拉住,“朝那边!”说着顺势将他推入草丛,翻滚进去。
顺着斜坡向上,绕过一个山包,凹处停着一辆黑色汽车。白夫人一跃而上,随后月光和德朗也跳上汽车,“哄”地一声,汽车如脱缰野马,朝大路飞驰而去。从铁门寻出来的卫队眼睁睁看着汽车跑远,才呼号着转回去寻车开来。
稍事平定,德朗才看到开车的是松子。
“松子,怎么是你!”
松子回头一笑,“大少爷!我和豆包一直跟着你们到这里,寻思着怎么劫狱。军豪去接夫人,一去就没回头,我们却在这里碰到夫人了。”说着嘿嘿憨笑。“夫人可真厉害!一个人就把你们都带出来了,她说我们进去只会添乱,让我在外面接应你们。”
德朗点点头,神情肃穆。月光看他一眼,轻声道“叮当那孩子……”
德朗揪着胸口,一口鲜血便呕在衬衣上,眼中波光粼粼,眼泪喷薄而出。
白夫人伸手点住他后颈穴道,淡然说道,“深吸气!”
“叮当怎么啦?”松子正在开车,显然他也熟知这个叫叮当的半大孩子。
“刚才是叮当,那阵乱枪……”德朗缓缓控制了情绪,噬心之痛也逐渐减弱。“他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己人手里,我不该将他调回南京……”
汽车朝边上飚了一下,随即摆正,松子咬牙怒骂,“赖雨农,傍上了委员长,拿同事的血铺高升的路!”
汽车开进市区,天色已经大亮。松子将车停在一处巷子路边,“大少爷,你现在没事吧?”昨晚德朗被带走时的情形松子是看到的,他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
“那,你们在这里下车,我把车开回公馆,小心被人跟踪了。夫人知道地方,豆包在那里等你们。”松子说着,便拉开车门,将月光母女请下车来。
三人叫了人力车,拉倒玄武湖边。柳树旁,敲开一扇小门,开门的果然是豆包,他领着众人过了甬道,里面是一个小天井,客厅厨房还剩下三间卧房。独门独院,收拾得干干净净,当真是住家的地方。
“只是委屈大少爷。”豆包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着。
德朗从下车开始,便没有说一句话,见豆包这么说,也只是伸手摸了摸他后脑勺。
白夫人知他心里不好受,指使他将天井旁的一口袋马铃薯洗刷干净。德朗虽然满口答应,挽起袖口准备干的时候,却不知如何下手。
豆包心怀不满,“就是我,在府里也不干这事的,夫人。”说着提起口袋,将马铃薯尽数倾倒在脚下。
德朗拂开豆包,缓缓坐下,“夫人是担心我思虑太重,要分我心神。”说着看了白夫人一眼,心存感激,“夫人放心,德朗知道轻重。”
白夫人说道“你刚才气急呕血,可不是好兆头。”说着起身离开出去买换洗的衣服。
豆包将水从天井打上来,两个男人便默默地坐在屋檐下,一个接一个地洗刷马铃薯。豆包不时抬头看德朗,见他神色如常,专心致志,也不再说话。
晌午过后,德朗换洗完毕,便上卧房午睡。
迷蒙中,德朗看到自己置身于浓雾之中,四下无人,彷徨无助。忽然天空一道白光直灌下来将自己裹挟而起,置于烈焰中灼烧,从右边臂膀到心肺似被刺穿般痛彻骨髓,滚烫的浓液一滴一滴从臂膀灌入,直达毛孔,他张嘴嘶号却发不出声音;正当力竭之际,天际坍塌,眼前却是竹林小舍,只见雨薇夫人身着素衣,挽着父亲并肩一起,身后站着一个稚童那是三弟德馨,另一个十岁模样,身穿校服的少年男子正被一个穿着青衣的道士一剑穿胸,鲜血四溅,那是他的二弟德邦,他跳上去想要揪住那道士,却从道士身体穿过,捞了个虚空;正当他撕心裂肺之际,却又出现在市政府行政院的办公室里,胡副官一边接电话,一边签署着桌上厚厚一摞文件,他的父亲焦急地等候在旁,似乎在辩解着什么,跟窗边站立的赖雨农拍桌争吵,这时胡副官放下电话,一脸微笑将父亲送出门去;耳边传来一阵轰鸣,四下炮声隆隆,这是战场上的枪炮声,只见叮当矮小的身子背负着一人穿过壕沟,那人正是他的父亲;叮当第一次到苏公馆,开心地啃鸡腿喝米酒;叮当和军豪、豆包、松子一起练拳脚;叮当血肉模糊倒在墙根下……
“叮当!”又是一阵噬心之痛,德朗大叫一声,翻身坐起,发现原是噩梦一场。房内空无一人。
他缓缓起身,待那阵疼痛过去,才扶墙而立。
门外传来话语声,德朗推门而出,见母亲也赫然坐在屋檐下。“妈妈!”他惊喜万分,大步上前,军豪和松子也过来了,看到德朗安然无恙,无不脸露喜色。
雨薇夫人没有像他那般激动,只是摸着儿子的面颊,点头道,“很好,很好。”眼中泪光闪闪,几欲哽咽,“德朗,妈妈今次过来,要跟你道个别。”
德朗皱着眉头,“你说什么?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