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诡梦离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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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雨薇夫人(5)

第二天一早,月光起身,婉裴已经不见了。她走出房门,清晨的阳光照到天井,将整个房子切割成黑白两半。德朗正在屋檐下晾晒床单被褥,阳光包裹在他的身上,带着闪闪光辉。月光走上前去,帮着理好被角,看见德朗垂着眼睛,那长而翘的睫毛上也跳跃着如金粉似的阳光细末。

“这些事情,给我做吧!”

“唔。”德朗看看月光,“我独自生活过很多年,照顾自己还可以。”

月光看他说得平常,心想他其实刚刚家破人散。觉得在这样的社会里,像他这样保持良好生活习惯和理性自控的男子不多。月光由西北一路,到南京,虽然时间跨度不大,也遇到了形形色色的男人,有些猥琐,萎靡,不知所谓,有些激进,冲动,疯狂无知……

“你在想什么?”德朗看月光出神,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伸到半空停了下来,脸上带着不易觉察的失落的笑容,“伯母去看船期了,早饭在这里,我已经摆好了。”

吃过饭,德朗不便出门,整个屋子空荡荡的,找不到事情做。他一直养成的生活习惯,就是读书,可是身边除了婉裴留下的那本古书,什么都没有。

百无聊赖,就坐在窗边,翻看起来。

这本名为《行气玉佩铭》的书原是镌刻在一块玉石之上,第一个有缘人获得,记录在册,修炼了十二年,终于打通任督二脉,成就小仙。看起来像个神话故事书,还有些2000多年前的周代历史故事。全书讲诉行气方法的只有44个字,其他都是各种有缘人的事迹,总之玄而又玄。德朗记性奇好,那44字没怎么用力便记在脑中,“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这几日几番死去活来,让他也有些领悟。

不过他始终是个学贯中西的文明人,通过研究和利用客观事物存在及其相关规律来看待世界,为人处世,具备着科学的精神、科学的方法和科学的知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了。自己的驾驶的飞机,莫名偏离航道,被击中之后,身体里面有了一株花,而且是活的,给他造成了难以忍受的肉体上的痛苦。身边这个天使一样的女孩子,明面执意跟随,其实是为了那朵花。

德朗苦笑着摇摇头,他翻着手里这本流传了千年的古书,阳光正撒在他的脸上。命运一直在开玩笑,让他在噩梦中醒不过来。

月光坐在屋檐的阴影处一边洗衣服,一边看他,他也正好抬起头,四目相对。德朗的目光虽然看着她,但那眼神捕捉不到,穿透着望向更远的方向。

“你愣愣地,在想什么?”月光走到德朗窗前。

“在看你。”德朗的唇角上翘,光线之下眸子深邃得像一汪潭水。“你呢?”

“我?”月光眨眨眼睛,从窗棱里伸出手去,摸着德朗背上的那片新生的肉,“还痛不痛?”

德朗眼睛一沉,拿开她的手,笑着说,“心口痛。”

“为何你不愿行气?”月光神情认真,“心智被夺,神魂被控,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苏德朗了。”

“苏德朗……”德朗有些出神,“以前没有,以后没有就没有吧……”

月光撑着下巴,靠在窗台上,看了德朗半晌,才道,“你妈妈临走时,要你活着。”

德朗像没听到一样,闭上眼睛。

晌午时分,白夫人回到家中,身后竟然跟着于教授。他一见月光便吹胡瞪眼,百感交集。

白夫人上了一壶西湖龙井,自去忙活,剩下三人围坐于天井旁,月光讪讪地不做声,德朗则幸灾乐祸笑而不语。

于教授鼻孔大张,气鼓鼓地盯着月光道,“你看我是不是把你哥哥完好无损送回来了。”

月光笑道,“月光替哥哥谢谢先生!大家各尝所愿,皆大欢喜。”

德朗起身鞠了一躬,“先生别跟月光计较了,德朗今日正式向先生鞠躬,大恩不言谢。不知先生前来所谓何事。”

于教授拍拍德朗后背,“这次经历真是天下奇闻。自医院一别,那时你还不能起身,几天功夫,小友便生龙活虎,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

而后他放低声音道,“上午我在行政院朋友那得知你家中变故,不甚唏嘘,专程前去你家公馆,碰到雨薇夫人,她吩咐一个叫松子的小哥悄悄送我前来见上一面。”

“哦”德朗问,“不知家中现在是什么状况。”

“小友放心。雨薇夫人已经准备出国行程,其他人都差不多遣散完了,苏局长神色安好。只是你自己要多保重。我亲自带你回来,现在确认你安然无恙,我也心安理得回学校去了。”于教授一边说着,一边又跟德朗讲起最近时局风云诡异,全国各地发生的一些事情——清党运动搞得人心惶惶,军内也正酝酿分裂,委员长可能会请辞下野,日军在前日又登陆青岛等等。

德朗听之,感叹苏家因他而起的这场变故,却使得父亲得以全身而退,未尝不是祸之所至,福之所倚。心胸一阔,精神也好了很多。

天色不早,于教授起身告辞,“大丈夫四海为家,我在西安恭候小友随时造访。”德朗也没多加挽留,送至门口,于教授忽然想起什么,对德朗说:“那日参与众多名医会诊,我固然不懂医术,可是血液样本数据显示,你体内铁含量超标。其他人没注意,或者注意了也不懂,但我却注意到了。”

德朗疑惑,问道,“怎么呢?”

于教授看了看德朗,转而一笑,“没什么,反正对你影响也不大,就当一件奇闻讲与你听听。”

说着又看看德朗身后的月光,微笑着说:“姑娘冰雪聪明,不错!”

门外,松子一直守着,看德朗送于教授出来,他一步上前,道“大少爷!我也向你辞行,今天晚上军豪和豆包,我们三人就起程去南边了,地址给你,还有一些银票,你到哪里都要跟我们联系。等结束那边的生意,我们就北上找你。”说着,依依不舍地道别。

月光看着松子拉着于教授走远,抬头叹息,“每当天色一暗,就不好过了。”回头看德朗,见他神色却比之前轻松很多。

白夫人告诉德朗,最近去内地的人有些多,船期很少,恐怕得等半月。正好趁着半月修养生息,不慌着起程。

德朗点头称好。

回到房中,今天于教授给他带来时局的分析,让他心头豁然开朗,烦闷一扫而光,期待家庭重聚,身份回归的希望大增,心下轻松,对于痛苦的耐受就增强很多。

之前疼痛来得猛烈,他凭本能抵抗,越是抵挡,越是汹涌,如波涛海浪,延绵不绝。当下心神气定,脑中响起那书中,“顺则生;逆则死”六字,似有感悟。

傍晚时分,白夫人在他左胸乳下六指,左右各扎一根银针,护住心脉。他独坐于床上,臂膀处便又开始隐约不适,闭眼感受,仿佛是几根发丝在体内游走,割得疼痛,他便深吸一口气,试着将那“发丝”朝右手引导,不走身体,居然一试便成,这让他信心大增。慢慢那股力量增多,增大,来势汹汹,他都依次归因,全数引至右臂掌心,一夜下来,虽然苦不堪言,但已不似前几日那般生不如死。只是整个手臂麻木无觉,掌心通红似血。

翌日凌晨,白夫人过来探望,见他神色古怪,捏着右臂不住颤抖。

“怎么回事?”

德朗便把情形仔细描述了一遍,只见白夫人面露喜色,掏出一根绣花针,在他五指指甲盖下轻轻一扎,挤出几滴黄水。“没关系,你睡一会,天明便可活动自如。”

德朗将这日日煎熬,当做功课一般练习。月光也不闲着,每晚在天井吸收月亮精华,行气小周天。

如此这般,半月时间飞逝而过。

近几日便有到重庆的船票,德朗告诉白夫人婉裴,先发个电报到那边同学,来码头接人。“你的这个同学可靠吗?你怎么在电报里跟你同学说呢?”婉裴问道。

“我写几个字,照着发便是了。我想回公馆一趟,拿些东西。”德朗这半月从未出过门,这番提起,是因为要离开了,而且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婉裴颦眉一想,德朗晚上不能出去,大白天的,更是危险。“我帮你去拿,你跟我说吧!”

德朗摇摇头,说要不就算了,神情说不出的落寞。月光瞧着,安慰道,“如果非拿不可,上船那天再去也不迟。”

德朗不解,依他的个性,点头同意,却不会刨根问底。

这天一早,白夫人将月光和德朗叫到跟前,手里拿出两片薄薄的膜样的物件,让他们敷到脸上去。月光喜不自禁,就着洗脸盆里的水,沾了点并将那膜贴于面上,细细抚平。鼻孔眼孔和嘴角都是留有空隙,这敷上之后,眨眼间竟变成了另一个人,连眉毛都是现成的。

德朗“咿”了一声,依葫芦画瓢,也将自己敷上。

二人对视,都不由自主地做了个鬼脸。

现在,月光变成了一个有些小雀斑的普通女子,而德朗肤色略黑,之前的脸型瘦削平滑,敷过之后,变得有些肉肉的,与月光眉宇间还有些挂像。

依旧是白夫人,膝下一儿一女,白星辰白月光。德朗知道他们在古浪的时候也是这般称呼,不禁点头叫好,跟月光一起称白夫人为“娘”

“现在时间还早,我去公馆拿东西,你们在码头等我吧。”

“我也去!”月光道,德朗犹豫地看着白夫人,“娘!”

“去吧。我一个人在码头等你们!”说着被背了包袱,出门叫车。

“呃,我不是……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德朗解释无力,只得让月光跟随自己。

到了梅园,德朗和月光并肩而行。

在苏家公馆厚厚的古铜颜色的木门前停下,德朗抬头一看,眼光闪烁,胸口起伏不定,站了好一会,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推开旁边的一道小门,与月光一起走了进去。

院内空无一人,可是花园依旧整洁,栏杆,走廊洁净光亮,似乎还有人在管理。

德朗到自己住的卧室,拿了一本《辞典》便出来,径直朝竹林小舍走去。

他站在书案前,上面还放着几只狼毫小楷毛笔,一方安徽歙砚。墙上挂着一些字画,柳子谷、张书旂、徐悲鸿当世画家的作品均在其中,靠卧房的那面墙上,赫然挂着有“南京八家”龚贤称谓的《秋江鱼舍》图。德朗上得前去,掀开画作,露出红砖,他用力掏开一块,里面露出一个小神龛。

月光好奇,探身一看,那小神龛只有两指之宽,一指之长,由奇楠沉香所刻,镂空雕刻的层层叠叠天宫阁楼,外面祥云环绕,在阁楼的中央,赫然供奉着一颗翠绿欲滴的翡翠珠。德朗神情一变,压抑着激动,月光不解,转头望着他。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捧出神龛,两指衔出那颗珠子放入怀中。

便准备将神龛放回原处。

月光道,“这块沉香比珠子可珍贵多了,每晚燃些香屑,你会好过一点。”

德朗微笑着看看月光,“我妹眼光不错,这个神龛是薇薇姐的宝贝,还是放回去吧。”

月光看他一眼,“那颗翡翠珠也不是凡物,好像有高人结界,里面藏着什么?如此供奉?”

德朗将一切全数还原,口中说道,“这颗珠子不能独自待在这里,薇薇姐不带他走,就让他跟我走吧。”

正说着话,身后一个声音道,“大少爷?”

德朗月光一愣,什么时候来了人都没发觉,二人转过身去,见是个六十来岁的妇人,她双目迷离,见到二人陌生的面孔,失望之余,厉声喝问,“你们是谁?”

月光忙道,“我是苏德馨的同学,姓白。姑姑记得不?上个月来过的!他是我哥,德馨的学长。”

德朗见月光胡扯的话信手拈来,连忙跟着点头,叫了声“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