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饭后,天色正朦朦胧胧,白露在院儿里透气,看着天边飘过来的乌云,乌泱泱的一大片,那压抑的浓黑里仿佛正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空气貌似憋闷了许久,一瞬间爆发出的闷热简直要将人当包子下蒸笼了。
白露一看这阵势,立刻唤来屋里头正泡茶的甄筝,嘱咐道:“去跟王妈说今晚可能有暴雨,问问她屋里还有没有上次没用完的蜡烛,这暴雨天气估计要停电。”
甄筝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边,顿时明白过来,连忙应道,“嗯,我知道了,可是王妈刚还在前厅的,这会儿倒没看到她人,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
白露凝眉想了想,随后冲对方摆手,“那你去找蜡烛,我去找王妈。”
说着主仆二人立刻分工行动起来,白露细细扫了一眼,整个大院里并没有王妈的身影,她转身朝水榭那边走去,也没有看见,正要回头时,身侧的红木屋舍突然蹿入眼帘,白露心下一动,想着白天领宫策参观时,房子里边的窗户似乎都敞开着,这要是下暴雨,雨水一定会飘进来,不待多想,转身便踏上一旁的石板小路。
白露推开木门径直走至墙边,木格子式的老旧窗户,是那种从内里由木栓卡住用以固定的,白露正要伸手去拉,迎面吹来一阵凉风,直直地打到脸上,带点微凉的湿气,看来暴雨很快就要来了。
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没超过三秒,耳边一阵下豆子的噼里啪啦声,暴雨不期而至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劲风,几近腐朽的老旧窗户在风雨的飘摇下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仿佛下一秒便会在这种激烈的摧残下灰飞烟灭。
白露没敢耽误,迎着雨水快速把屋里的四扇窗户死死扣牢,这番忙活下来才意识到雨若一直下下去,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法离开。
转身扫了一周,这才发现屋里有些昏暗,加上下暴雨的缘故,天色黑沉沉的,屋里的光线更是难以视物,好在白天来过一趟,白露知道左边的墙角有一张木桌,木桌一侧还有一把圆木独角凳。
凭着印象中的感觉,白露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摸到了桌子边儿,冷硬的木桌上仿佛覆了一层黏糊的湿气,指尖传来湿滑的触感,白露撑着木桌坐了下来。屋里并没有风,可是坐下来之后,却蓦然觉得有些寒凉。
白露并不怕黑,可是此番听着外面哗啦啦的暴雨声,还有疾风吹打窗户发出的吱呀声响,所有感官在漆黑的夜色里仿似被放大了一般,既清晰又刺激。
白露不自觉地抱紧双臂,想着王妈她们这会儿若没看到她人,会不会已经找了过来,正抬头间,窗户外掠过一道闪电,晃眼的白光亮如白昼,那一瞬黑暗中所有的景物都清晰起来。
摇摆的树枝,疾驰的骤雨。泥泞的地面上更是拖曳出婆娑的黑影,在瓢泼大雨中张牙舞爪。白光消失,一切又堕入黑暗中,无声叫嚣。
白露身体蓦地一紧,穿透雨声传来的撞击,仿佛敲进了心坎,白露僵着身子,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木门,她不知道是谁在拍门,竟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感觉那人不是在拍门而是在拆门。透过门缝,白露仿佛看到了一个拉长的黑影,在门外扭曲成一道可怕的影子。心口猛地一慌,她竟生出一种害怕那人进来的恐惧。
这时,一道闪电骤然劈来,惊天动地的炸雷仿似要将天空劈开一道口子,雨水自那缝隙疯涌而出,不一会儿便在地面汇聚成一条小溪。
就在那白光骤闪的同时,门外的黑影仿佛膨胀了一般,陡然变大的身形好似从天而降的巨人,携着一股迫人的气势,似乎随时都可能碾碎木门闯进来。
白露嗓子发紧,双手不自觉地攒紧衣角,湿透了的衣角就快要被她拧出氺来。白露这才发现,黏糊了一身的不是方才关窗户时不小心溅至身上的雨水,而是此刻惊出的一身冷汗。
在木门被推开的前一瞬,白露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自己缩成一团,挤在角落里。正在她惶惶不安时,一只宽大的手掌搭在了她的肩头,白露身子一缩,本能地想要逃,却被那只手毫不费力地控制住。
狂风夹着阴冷的湿气汹涌袭来,白露无力挣扎,被动地承受,恍惚间她好似听到了一声朦胧的呼唤:阿莺~
那声音太过缥缈,白露甚至觉得那一刹那只是她的幻觉,正在她脑子一片迷糊时,搭在肩上的手慢慢上移,宽厚的手掌轻易地覆盖了她半张脸,白露瑟缩着抬起头,目光不期而遇地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深不见底的暗黑莫名地使她镇定,就那一眼的瞬间,所有的恐惧骤然消失,紧绷的身子一旦放松,整个人立刻不受控制的瘫软下来,还好身边的人及时扶住,白露这才免去与冰凉的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风夹着雨水吹了进来,白露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身旁的人宽厚有力的手正紧紧地覆在她的肩头,透过沾湿的衣物传来清晰有力的温度。
冰冷却可靠。
“阿嚏!”白露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尽管她自己感觉不到冷,可是身体却早已扛不住了,一个喷嚏后又接着一个,白露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后,一件外衣及时地落在了她的肩上,她下意识地抬手收紧,却在偏头的一瞬,心神不经意地撞进了对方的眼眸。
那是一双沉静的眸子,在那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中,白露仿佛感觉到了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隐忍,在她想要探究的时候,一切又恢复平常,死寂一般的平静里并无任何波动。
“你怎么找来的?”白露问出了声,不过转瞬又明白过来,大概是王妈发现她不见了,所以差院里的人都出动来找她,不想对方先一步找了过来,那王妈他们应该这会儿还不知道。
“有伞吗?”白露扫了一眼外面越下越大的暴雨,想着这雨一时半会儿应该停不下来,若是没有伞还真没法离开。
男子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用沉默告诉她,这会儿即便有伞也难以离开,确实,外面下着倾盆大雨,也许还没走个两步,全身就会湿透,还不如待在这里,等雨小了再说。
“你去把门关上吧,风有点大。”白露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索性不去担心,虽然知道王妈此时没找到她人肯定比她还着急,可是这会儿即便着急也没用。
男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穿透黑暗的视线仿佛带着一种沉稳的力度,似一根有形的线将人的心固定在一处,可靠又安稳。
男子身形修长匀称,笔直的大长腿在微弱的光线下勾勒出性感的弧度,夜色朦胧,更是透着一股禁欲般的美感,木门吱吱呀呀地合在一起,仅有的一丝光线也跟着消失不见,白露却觉得那模特一般的完美身材仿佛烙印在她脑海,若有似无地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感觉那人重新坐回她身边,白露这才拉回有些跑远的思绪。
“你叫阿一?!”她记得他叫这个名字,“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此时此刻大概只适合聊天,不然这么枯燥的时光该如何消遣。
黑暗中久久不见对方的回答,长久的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似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就在白露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略带沙哑的男低音,似一碟收藏经年的老唱片,吹散厚重的灰尘,与时光的间隙中,悠远回荡,经久不衰。
这是一道经得起回味的声音。
白露隐隐想起,似乎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便对这种声音很敏感,只是那个时候对方的声音不似现在这般嘶哑,更准确地来说是成熟,好似一杯放了很久的葡萄酒,说直白一点就是出味儿了。
而第一次她只品味出了冷冽,仿佛两个初次见面的人来不及摆放姿态,只好用疏离和淡漠来掩饰内心的波动。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白露自认是一个很细腻的人,很多微小的情感旁人一般会忽视,她却能敏感地捕捉到,仿佛神经质一般,第一时间便能感受出来,倘若再往深一步挖,她甚至能感受出对方内心的变化,不过白露却不大喜欢运用这项‘能力’,尤其是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所以那时候的敏感她并未放在心上,此番再次引起她的注意,让她忍不住生起了探究的心思,眼前这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是都说认识一个人必须要看他的眼睛,而读懂一个人就要了解他的声音。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很多时候都能直观的反应出一个人的品性和态度。
而声音就像是一个包罗了这个人一生经历的有声小说,通过这部小说,你可以读出她是悲伤的还是快乐的,是青涩的还是成熟的,是稳重的还是轻佻的等等,在一个人的眼睛失去表达的功能时,声音是他最好的代言。
白露忍不住想,眼前这人应该如他声音一般,因包含着千思万绪,所以无法宣之于口,沉默成为了他的常态,这样的人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所以她很好奇。